沈阗约了裴祯今日朝后在京中酒楼相见, 自摄政王府中查出奸细后,二人便常约在外间谈事,此番花魁娘子成功脱身, 用以白纱遮面,早已等在里间。
桌上放着那本她用了一个时辰抄录的账本, 沈阗轻声淡笑, 寻了这么久的东西居然就在尹如月手上,也不知是说裴良远太信任这个女子好, 还是说他蠢好。
这几日你先住在郊外的庄子里,莫要露面,我自会派人去护你周全。
沈阗伸手拿过那账本, 低声道。
裴祯垂着眼皮,略翻了两页, 并未开口, 只从袖中掏出一个锦盒推到花魁面前, 花魁娘子愣了一愣, 这锦盒她是熟悉的, 不想今日还能再见到。
先前沈阗寻她的时候便给过她一颗续命的金丹,不想此物竟是裴祯的,她今日只当是沈阗将要步入朝堂,站在了摄政王一边,不想今日一见,这两人倒像是关系顶好的, 她向来是个聪明的,那两人不提, 她只做不知。
她被送进靖王府之时便心有疑窦, 只当是沈阗借了尚书大人的权势, 并未细想,现下看来,此时从头到尾怕不就是摄政王的计谋。
此物便当是谢礼了,日后每三月便会有人送于你,一直用着,保你性命无虞。
花魁娘子听了裴祯这话,惨淡一笑,微微点了头,到底还是收下了,她这条命留或不留的还有甚意义。
身上的病是无药可依了,往后只得孑然一生。
只是我担心此事尹如月或是会告诉裴良远,你们用时当心些。
花魁娘子说罢,便将轻纱重新覆面,攥紧了手中的锦盒,微微欠身便要离去。
沈阗忙吩咐身边小厮,将她好生送下去,更是吩咐了马夫日后便留在郊外的庄子里了,任谁都知晓着金丹虽有奇效,可花魁娘子身上的病症也只是托一日算一日,今日见她,脸色已是很不好了。
待到堂中只他二人,沈阗的神色方才严肃起来,那花魁娘子之言也是他担心之处,如今尹如月与裴良远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自是不会做出对自己不利的事情,只怕是这账本前脚被带出王府,后脚尹如月便告诉裴良远了。
叫他们更加不想看到的是,若是尹如月一早便洞悉了我们的想法,给花魁娘子的是本假的,那我们的功夫岂不都白费了。
沈阗有些担忧的语气叫裴祯眉头微跳,白茶的清香伴着热气绕上鼻尖,裴祯放下茶盏,声音带着些阴翳,不似平日:这账本是真是假都不要紧,若是叫裴良远有了警觉反倒是好事了。
沈阗眉间横着疑惑,裴祯拿起泡好的青玉壶,给他倒上了一盏,淡淡道:刚下来的新茶,尝尝。
裴祯面无表情,若是眼下不带着那丝阴翳,真可蒙骗过人,倒是沈阗急的不行,花了三月时间埋下的暗桩,到头来一无所获,反叫靖王府中有所警备,这哪里能是好事。
手中茶盏慢慢空了下去,小炉里的火也快熄了,玉壶中的温度渐低,待到沈阗是在憋不住了,裴祯才开了口:你此次去西南,危险重重,我瞧着靖王的态度,是必定要叫裴良远同你一起的,赈灾乃民生大事,如此他有了戒备,赈灾事宜向来于你也能顺畅许多。
沈阗差点气的背过去,等了半天裴祯就说了个这,他有些没好气的说道:他裴良远在我眼皮子底下定然翻不出什么浪来,只是咱们废了这么多心思将花魁娘子送进府去,最后却没什么收获,岂不可惜?裴祯叫人来换了一壶茶叶,冷静道:裴良远向来多疑,且现下处于他争夺世子之位的关键时候,怎会轻易将自己的过失告知老靖王,而那靖王世子可不是个软柿子,你且看着吧,这事情的发展定不会叫我们失望了。
茶凉了,茶香也淡了,两人在雅间呆了许久,将西南赈灾之事确定了方才叫人牵了两匹马来,往妆品铺子的方向行去。
一路上行人纷纷看去,以为是哪两位风雅别致的公子哥,一个清风朗月,如高山白雪,叫人不敢亲近,一个如春日里的一缕风,唇边衔着抹笑,很是玩世不恭,凭栏眺望的小娘子们羞红了脸,只怕今夜梦中要入人了。
阮宓在店里整理今日萧野送来的幽兰,心下有些异样,自从她二人遇见了那次后,萧野便命人日日送来沾着露水的花草,此等作为若是放在从前,她自是能当作弟弟的贴心,坦然收下,可如今她已嫁做人妇,心中满是裴祯,而萧野也到了该娶亲的年纪,如此来往,怕是招人非议。
楚筱筱见她神色有异,也明白了,那萧野日日如此这般不重样的送花草,丁点没有避讳的一丝,这将裴祯置于何处,简直是堂而皇之的挑衅了,前几日阮宓未能意识到,她也不好说什么,现下既然好友已是有了察觉,她倒不如推波助澜,帮上一把。
萧野此番回京只怕你这个当表姐的也要多费心了,他常年征战在外,现下好不容易回来了,只怕也没几个熟面孔,往后嫁娶之事还要你这个表姐多张罗,只是,也不知这么多年了,他自己心里可有钟意的人了,你可问过?。
阮宓堪堪回过神,她从未听萧野提起过其他女子,且他在外这样多年,只她一厢情愿的为他费心婚事,倒是忘了先问问他有没有心上人了,可想起方才心底隐隐的异样,阮宓的心有点往下沉了。
楚筱筱点到为止,只小心翼翼的提了句:萧野日日这般送花,想必是对你这个表姐的孺慕之情,还如孩童之时一般,只是王爷同你情投意合,他也该适时注意些距离的,莫要滋生了误会。
阮宓皱着好看的眉头,面上隐隐有些别扭,轻轻点了点头,连楚筱筱都看出部队来了,想必那日沈阗拦下她,未说完的话,也是关乎这些,左右她日后寻个机会问问萧野对婚事的想法,再做打算,莫要误会了他。
裴祯和沈阗两人一人着白,一人着青,笔直着腰板,一前一后的往铺子里来,离得近些的小厮远远就瞧见了,赶忙跑上前去,帮着栓马。
阮宓得了小厮的提醒往外看去,楚筱筱早已迈着小碎步,双颊兴奋的泛红,朝着沈阗急急走去,行至身前,挎上男人小臂,如胶似漆的。
裴祯带着笑意的眼睛直直的向着阮宓看去,眸中有光,衬着身后郁郁葱葱的景,倒叫阮宓恍然间以为,向她走来的是个刚及弱冠的少年,他今日戴了那个红鸽子血的发冠,同她的发簪质地相同,只是可惜,自从宰相府后,她再没戴过。
这一刻阮宓突然福至心灵,脑子开了窍,原来裴祯一早便暗戳戳的向她表明了心意,那时还是两人刚成婚不久,她当日只当是裴祯怕她太过素简,给王府丢人,戴着那般贵重的东西,总不好招摇,回府后便叫雪竹好生收了起来。
现下在日光下看着,这发冠上雕刻花纹,同她那三根发簪上的一模一样,阮宓心脏漏了一拍,总不会,总不会那京中传闻的白月光,便是她本人?这念头在脑中一闪而过,叫她身上,心上都有些发热,裴祯站在少女面前,对上那双盈水的含情目,心下的喜悦一波一波的涌上,方才在酒楼里的担忧统统被这喜悦洗刷了下去。
他今日晨起想着过了午时要来铺中,特意半束了头发,带上了藏着他隐秘心思的发冠,一路上忐忑的往这处来,期待着阮宓再见到此物的表情,第一回的时候阮宓心里没他,自然不会注意这些,可现下...现下也不知她可会发觉。
他对上少女的神情之时,心下便有了答案,控制不住的心情翻涌而上,可在他的余光瞧见一旁的幽兰之时,本是温柔的面容,有些冷了下去。
这是楚筱筱拿来的?男人努力控制着想要将幽兰扔出去的冲动,拉住少女柔若无骨的指尖,放在掌中,使了些力气,叫她逃脱不得,嘴上却温柔询问。
阮宓本就心里不安,听了裴祯这么一问更是慌了手脚,不敢看他,低垂着头,手指无意识的摸着兰花的叶子边缘,强自镇定道:对,铺子里稍有些单调了,放些活物看着也舒心。
不想她这点小小的波动全被男人看在了眼里,裴祯手指发僵,温度一寸寸的降了下去,发出的声音却是一成不变的温顺:阮阮若是喜欢,日后我叫府中花匠移植来一些。
阮宓脑袋都大了,她这是跟花花草草的杠上了,好在将裴祯蒙混过去了,没再继续追问,否则她真不知晓还要如何盖过去,是以,她只低低应了一声,种便种吧,好在铺子后面有个小院。
不远处,一辆华锦覆盖的马车上,一美妇人撩开窗帘一角,眼中含着怨毒的光,看向那处,染了水仙的指甲近乎折断也未察觉。
驾着车的马夫有些拿不定主意,夫人本说今日是来买胭脂的,可到了铺子前却叫他停下,停滞不前,马车停在此处也有一刻钟了,可夫人却久久没有命令下来,他也不知该如何了,只得张口询问道:夫人?此处车马来往繁忙,总是停在此处,已有人投来不满的目光了。
荣嘉收回目光,扔下帘子,坐在软垫上气得发抖,良久方才静了下来,狠狠开口道: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