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阗在尚书府准备着去西南赈灾的事宜, 即日便要出发,楚筱筱有些无精打采的呆在铺子里,阮宓眼下挂着青黑的眼圈, 不时的揉眼睛,腰肢的酸软叫她坐在红木椅上不想动弹, 铺子里安静的只能听见门外蝉果儿的鸣叫。
自那日裴祯到铺子里见到那盆幽兰后, 这几日每到晚间便将她好生折腾一番,日日都要到三更方能合眼, 便是她借口说第二日要来铺里,裴祯也不放过,总觉得男人如火的唇舌一如往昔, 只是眼睛里总带了些叫她看不懂的绝望。
她纠结了几日心里忐忑的紧,生怕那盆幽兰的来处被发觉, 说来也怪, 先前她尚能心无芥蒂的同裴祯说起给萧野结亲之事, 自她心里隐隐察觉到萧野用意后, 每每想起便浑身不自在, 抚远将军府再送来的东西,她也总是找了借口拒绝。
她正发着呆,想着来日如何同萧野隐晦的提起,少年一身玄色衫子摇着折扇进了铺子,楚筱筱坐的面朝着门外,自然是第一时间看清楚了, 萧野刚回来时,她便跟着沈阗扒着门框瞧见过, 少年俊逸, 英气逼人叫人过目难忘, 只是现下再见倒来不及感叹少年美貌了。
楚筱筱拼命对着阮宓挤眉弄眼,可眼前人却眼神呆滞,不知在想些什么,任她再如何眼波也不动,急的她索性咳了一声,阮宓方才回神,声音轻柔:可是喉咙又不舒服了?楚筱筱前几日晚上同沈阗出去放灯受了风,喉咙总像是被了一团棉花,这几日一直在喝些润喉的茶,偏生的心下哪里是她喉咙的问题,眼看着少年越走越近,她也顾不得许多了,一副自求多福的模样,对着阮宓叹了口气,离了椅子,徒留阮宓一人眼前像蒙了层纱,不解的看她。
还不待她再开口询问,肩上传来不轻不重的一拍,阮宓如同惊弓之鸟抖了一下,看的楚筱筱连连捂脸。
姐姐?阮宓正要转头看去,是谁在这吓她,就听头顶传来好听的少年音,惹得她又想起方才怔愣的原因,现下她是真的不知如何面对她这个表弟。
你来了啊,坐吧。
她做足了姐姐的做派,脸上却无甚表情,低垂着眼皮不看他。
萧野不发一言左道方才楚筱筱的位置上,一时之间店里静的连落根针都能听见,时间一分一分的过,阮宓只觉得如芒在背,面前人自坐下后再不开口,她也心绪紊乱,想起前几日的猜测,实在是不敢相信,从前琉璃剔透的小人,现下会生出不该有的心思。
少女猛地抬起头,对上少年透明又纯粹的眼珠,萧野的五官当真是无可挑剔的美,少年对上她圆润的杏眼,竟像是有些胆怯,慢慢的耷拉下削薄的眼皮,遮住了似是有水雾弥漫的双眸,像一只乖巧的小鹿。
一时之间,恍若回到了从前两人在将军府里他犯了错的时候,阮宓有些迷茫。
只有知情人方才知晓,他内里的毒辣和阴诡,萧野像一潭墨色的水,只有对着他心心念念的人时方才会伪装成这番乖巧纯洁的模样,他早已黑到了骨子里,自他十岁起便跟在阮宓身后,像只小狼,抗拒着其他人靠近阮宓。
姐姐为何这几日都不再收送来的花草,我分明记得姐姐时最爱这些的,可是喜好变了?这话说的委屈,萧野似是要垂泪,难过得紧:还是姐姐成了亲便不再想同小野来往,要生疏了?阮宓顿时一个脑袋两个大,裴祯的心思她还多少知道些,可萧野算是她看着长大的了,此刻听他这般言语,只得硬着心肠,随口回道:你...你姐夫请了花匠,在后院种植了不少花草,我平日里赏玩也是够了的,你不必每日送来的。
萧野顿了顿,被眼皮遮挡的眼神森冷,微微眯了眯,抬眼又是一副无害的模样,换上困惑的神色,迟疑道:难不成是姐夫不喜欢小野?小野不知该如何表达对姐姐从前幼时的陪伴之情,只是连些花草,这样也不许送吗?‘姐夫’两字被他咬的极轻,似旁人听不见,便能自欺欺人。
阮宓怎会愿意裴祯被污损,语气有些冷了:裴祯不是这样的人......我知道。
萧野不待她说完便打断了:我只是怕和姐姐生疏了,我常年在边关,现下好不容易回京,也只有姐姐一个亲人了,姐姐莫要跟小野生疏了可好?这话听得楚筱筱抓心挠肝的着急,生怕阮宓心软,她怎得不知着萧野去了边关几年,竟变得这般口舌伶俐了,从前他只是个阮宓的跟屁虫,默不作声地,只是有旁的人要接近阮宓时,他便用淬着毒,含着冰的眼神将那人盯走才作罢,没想到年长了几岁,就连心眼也变得多了起来。
阮宓有些抬不起头来,萧野这话像是在控诉,离开几年,也经历了许多事,阮宓自是无法再像从前一般待他了,她捏了捏手指,回道:如今我们都长大了,自是要避嫌地,你姐夫还预备了过些日子在京中给你挑选些适龄的世家女子,好叫你选个可心的人,日后也好照顾你。
萧野放在桌下的双腿绷得很紧,手指要被捏的变形,方才忍住了心下的暴虐,裴祯就这么急着叫他成亲,离了阮宓的视线,可他偏不,说起相处的时间,他要比裴祯陪在阮宓身边的日子多上许多,日后也该如此,姐姐总是要回到他身边的。
一桌之隔的少年眼珠安静的看着她,忽的粲然一笑,像是阴翳从不曾降临在他身上:一切全听姐姐的安排。
阮宓轻轻吐了口气,这几日里一直萦绕心头的阴霾就这么散开了,语气也轻快了些:若是京中有你心仪的闺阁女儿家,定要告知我,过几日的宴饮我好下帖将她请来。
萧野看着阮宓松了口气的模样,眼神越发暗了,待到她看过来忙低下了头,声音有些发闷:...并无。
他心仪之人已经嫁做人妇,满心满眼都是她的夫君,他只能凭借着弟弟的名头,方才能亲近她。
若是我不再是你的弟弟,可是姐姐连见我一面也不愿意了?方才他答应了选个人坐府中主事之人,阮宓放松的神情分毫不差的落入他眼中,心尖上传来的刀刻斧凿般的疼痛,明明白白的再告诉他,他想要的是什么。
阮宓现下心底的怀疑一扫而空,听了他这话不疑有他,只当是萧野自幼丧母,生父暴虐的缘由,有些依赖她也无伤大雅。
小野永远是我的弟弟,怎会有这么一说。
她已经许久不曾这样唤过她,如今听来恍如隔世,萧野对着少女投来疑惑的眼神,眼中炸开细碎的光,嘴角孩子气的翘起。
他最讨厌的就是她将他当作弟弟,可最感恩的也是这个身份,若是没有这个身份,他又怎能识得她。
不过一炷香的时间,萧野便抬步离去,阮宓起身将他送到门前,少年粲然的笑容在转身的瞬间全数消失,脸上剩下的只有冷意。
过几日便要给他选妻子吗,既然裴祯对他这样讳忌莫深,他自是不能叫裴祯失望了,不知是想起了什么,他嘴角边的笑意复又提起,只是不同于方才,添了些邪肆,翻身上马,往与抚远将军府完全相反的城西疾行而去。
送走了萧野这尊大神,楚筱筱长抒了一口气,这小孩现在已经成了抚远大将军,比起阮宓父亲从前的官职也不逞多让,可见在沙场上是经历了怎样的厮杀,年纪轻轻坐稳了这个位置,若说是没有手段,她如何也不会信的。
只是...瞧着阮宓的神情倒像是心里放下了块石头,楚筱筱欲言又止的,她心里隐隐感觉萧野不会这么简单,可又抓不住他方才话里不对劲的地方。
听说沈阗明日便要启程去西南了,我们筱筱担心了?阮宓推了推在愣神的楚筱筱,这两日楚筱筱都没什么精神,焉知不是为了沈阗。
楚筱筱还在嘴硬,不愿承认,正与阮宓打闹推搡见,铺子里来了客人,小厮噶赶忙上前招呼,柜台后的两人也听了打闹,楚筱筱本还在笑着的眼睛,看清来人了后,瞬间呆滞了。
阮宓瞧出了不对,顺着好友的目光看去,堂中站着两个打扮的甚为妖艳的女子,她还未瞧出不对,楚筱筱的脸色却越发白了起来。
那两位姑娘听着说话的语气,像是用过铺子里的东西,对面上摆着的极为熟稔,此刻拿着个香膏在挑选,不是着急地摸样,一边闻着香,仔细拣选着,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在聊天。
沈家公子前些日子不来,我都没有好东西用了,姐姐你且瞧瞧这个,昨日沈公子刚送了我一个,好用的紧。
一妙龄美艳女子,瞧着是少女的年纪,可周身风韵确实极其旖旎,淡粉色的轻纱覆于其身,袅袅娜娜。
另一女子也不逞多让,鹅黄色的薄衣贴着身子,合出极好的身段,眉间一点红,衬得眼中风流百转叫人忍不住看了再看。
沈公子待姐姐是极好的,前些日子许是府中事情繁多才未曾去瞧姐姐,这几日你瞧可不就抽空来了,这京中最好的胭脂水粉,哪个不是任姐姐用的。
阮宓轻轻按住楚筱筱交合在一处的双手,生怕她忍不住上前做出些不可挽回的事情,低声安慰道:此沈公子未必就是沈阗,您莫要多想。
楚筱筱眼眶泛红,指尖颤的不成样子,嗓间微微哽住,带着些泣音:就是沈阗...那粉纱少女...那粉纱少女,便是前些时候我同你说过的,来寻沈阗的。
阮宓一时无言,沈阗明日便要离开,偏偏今日叫她们知晓了这般事情。
作者有话说:沈~作死~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