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东破庙, 人烟稀少,一辆华贵的马车缓缓停在庙后,雪竹扶着阮宓下了马车, 侍卫站立一旁,预备着跟上去, 却被阮宓呼停。
你们等在此处, 雪竹陪我过去便好。
说罢,阮宓收拢衣袖, 一个眼色,由雪竹陪着,往那处破庙走去。
庙里的木制台阶经年日久的早已腐化, 湿泥里掺杂着烂树叶和细枝,处处弥漫着一股土腥味, 雪竹以袖掩鼻, 此处庙宇早已无人前来, 已经坍塌大半, 时近冬日, 若是没有御寒的物什怕是要冻死人的。
阮宓神色如常,没有半分迟疑的踏进,庙内空无一人,只余下一些发了臭的残羹冷菜和缺了口的碗碟,雪竹狐疑的四下查看,疑心尹如月早已离去。
两人一步步的往里迈去, 布满灰尘的破损布巾被一块块的翻开,仔细查探, 此时的尹如月无处可去, 能寻到这么一处容身之处已是不易, 更何况现在满城都是她的流言蜚语,自是无人肯收留的,她绝不会轻易离开。
仔细找,尹如月定是还在此处,一个大活人绝不会凭空消失。
雪竹点头,更为细致的查看,角落里传来的细微的声响引起了两人的注意,蒙尘的佛像阻挡其前,稍稍挪开便见她们寻了一个时辰的女人便在此处。
细致来说,已经完全看不出是个女人的人了,尹如月浑身沾满污渍,发丝散落,手中捏着一碎瓷片,满眼布着惊恐,丝毫不似往日里趾高气昂的模样。
阮宓皱紧了眉头,尹如月想来是被匆忙赶出靖王府的,身上仅着中衣,现下满身已经完全看不出中衣原本的颜色了,下身还有早已干涸了的血迹,应是大夫还未治好,便被扔了出来。
是谁告诉你我在这处的?尹如月声音嘶哑,满面皆是警惕之色吗,听着是声带出了问题,也不知是受了何种何种对待。
雪竹,去车上把箱子里的毯子拿来。
阮宓头也不抬的吩咐道。
雪竹听了阮宓的言语本是不想去拿的,可尹如月现下处境着实可怜,一床毯子也救不了她几日,也算是件善事吧,便也就去拿了,只是临出去前有些担心的迈不开步子:小姐自己在此处可要当心,不若我将侍卫叫来吧。
阮宓微不可察的摇了摇头,站直了身子,声线冷漠道:无妨,她如今这副模样,再敢对我如何,便是死路一条,顾及着性命,她便不会轻举妄动。
尹如月死盯着阮宓,满眼都是恨意,捏着碎瓷片的手指颤的不成样子,终究还是手一松,掉在了地上,阮宓说的没错,若是她还想继续活命,定然不可轻举妄动,若是她伤了阮宓,便是将自己的活路全数堵死了。
待到雪竹小跑着出了门,阮宓方才挑了眼皮,勾了嘴角,直视了尹如月:想要知道你在何处,并不难,可怜的是你被害成了这副模样,惶惶不能终日,从前一心想着的靖王府当家主母的位置,如今于你而言是再无希望,难不成你最想知道不是是谁害了你,而是我如何知晓你在此处?这话字字都如尖针一般,刺进尹如月的神经,疼的她想要一了百了,不管不顾的杀了阮宓,尹如月重新抓起了地上那块被她放下的碎瓷片,撑着身子站起,一步步的向着阮宓靠近,想要将手中之物,一举插进眼前少女脖颈上的跳动之处。
杀了阮宓,杀了她。
都怪眼前这个女人,是阮宓夺走了他的一切,她用尽心思辛苦获得的一切,于阮宓来说都是不值一提,都怪阮宓,为何要出现在她与裴良远的面前,为何要靠近她们,裴良远该是她的。
若不是阮宓嫁给了裴祯,裴良远不会被嫉妒折磨,整日流连在春娘身上,看也不看她一眼。
尹如月紧紧捏着碎瓷,脸上泛起诡异的笑意,杀了阮宓,裴良远定会重新将她带回身边,给她换上最华丽的衣衫,戴上最美丽的珠宝,她还是裴良远身边最有用的女人。
千钧一发之际,小跑着赶回来的雪竹赶忙抱着软毯挡在阮宓身前,锋利的碎瓷划过软毯,留下了划痕,身侧的侍卫一拥而上将她制住。
雪竹后怕的将毯子翻转过来,阮宓同她两人面面相觑,只差一点。
趴在地上的尹如月齿中带血,狰狞大笑,任是侍卫打的再重也不曾停止。
阮宓万万没有想到尹如月已经疯狂到了此种地步,有些气闷恨道:如今你已经无可救药,靖王府中无人将你当回事,你可知你将将被扫地出门,老靖王便已经给裴良远物色好了新一任的夫人人选。
尹如月闻言瞪大了一双充血的眼珠,停止了躲避棍棒的动作,面上的狰狞之色也不复存在,对着阮宓大吼道:你胡说!良远定然不会如此对我,我掌握着靖王府的把柄,他不会,也不敢,等大夫人气消了,我还是靖王府的少夫人。
阮宓心下了然,当日靖王府大婚她便有所疑窦,哪日看了裴祯给她的账本更是明了许多,如今听了尹如月自己说了出口,更是板上钉钉了,只是那账本谁也不知真假,遂笑了出声:想必裴良远也是知晓,那账本你给旁人看过了,如此,你还有何用处?尹如月却是轻蔑地看了阮宓一眼,哼了一声,现下她神智恢复大半,她自然能猜出阮宓作何打算,嘲讽道:摄政王夫人也做此腌臜事,又有何脸面在这里说我的不是,那贱人果真是受你安排进了靖王府邸,哄我拿出账薄,又染我脏病,害得我落到了如此田地,王妃竟然还跑来问我可知是谁害了我,实在可笑。
她缓慢的从污泥里爬起,勉强站立,复又跌坐在地,骨头断裂处是钻心一般的痛楚,直冲脑门,连带着额上也覆了一层薄汗,忍着痛意,她摊在身后的佛像上,继续道:只是那贱人得到的账本并不是全部,我早已留心于她,怎会叫机密如此轻易的交她查看,王妃到底是白费了心思啊。
阮宓不急不忙的走到她的面前,身前侍卫阻拦,面上有担忧之色,却听尹如月开了口:我现下连站都站不起了,不会再对你家主子怎样,不必害怕。
阮宓素白的手腕轻动,拍了怕挡在身前的侍卫,言道:出去等候吧,我还有些话要同这位昔日的王府少夫人说道说道。
待到室内只剩她二人再此,阮宓方才复又开口道:那姑娘确实是我送进府中不错,可我却没让你夫君碰她,大婚之夜夫君不进自己的房门是何感受?想必你当日对我做下那事,抢了裴良远去时,也不曾想到你也有今日。
说来我还真是要感谢你,若不是你心急的勾搭了裴良远,我怕是也坐不上这摄政王妃的位置,也算是替我看清了裴良远的为人,想想还真是令人心惊,谁能想到从前风光霁月的靖王府公子,竟是这般喜欢狎妓。
尹如月泛了血丝的指尖紧紧的扣住了微硬的泥土,不发一言,良久方才开口道:你今日来此到底是何目的,莫要告诉我就只是来落井下石,来瞧瞧我这落魄的样子。
阮宓莲步朵朵,行至尹如月眼前,微微低下身子,低声道:我一开始便说过了,告诉你是谁害了你。
尹如月将头转向一侧,不愿直视阮宓眼神,嗓音发冷:我已经知晓,还请王妃移步回府。
阮宓脸上挂上了笑意,也不强求,淡声道:裴良远一早便知他染上了花柳恶疾,寻了大夫日日治着,若是他早些告知了你,想来你也不必受今日耻辱,也不必当众娩下死胎,叫人发现了你□□的异样,被狼狈赶出王府。
尹如月蓦地转回脑袋,充血的眼眶之中满是震惊,阮宓瞧得清清楚楚,趁热打铁道:且如今靖王府大张旗鼓的为裴良远选亲,以期能再得子嗣,听说也是裴良远向老靖王提议的,你说他还有可能将你接回去嘛,只怕是为保此秘密,你还没摸到靖王府的门槛,便已经身首异处了吧。
裴良远......尹如月颤着声音,有些萌发的恨意不可抑制的破土发芽,裴良远早已知晓身患此病,却一直瞒着她,他定是知晓她必要产下死胎的,如此欺瞒,是将她往火坑里推啊,是想让她声名尽毁,死于荒野啊。
阮宓细指勾起尹如月的下颌,蛊惑道:裴良远如此待你,你可还期盼着他来接你。
此话笃定,并无半分询问之意,尹如月眼珠慢转,盯上阮宓秀美的面庞,一字一顿道:你还想知道什么,我尽数告知你。
尹如月目眦尽裂,牙齿咯吱作响,她的前半生都用在了为裴良远筹谋,为裴良远考量谋取世子之位,到头来,却落得身子尽毁,声名狼藉。
只要,你能杀了裴良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