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祯今日早早的下了朝回府, 想着昨日未能陪了阮宓用膳,有心弥补,更是有了确切的好消息想要告知阮宓, 叫她也高兴高兴,可是午时过了半晌, 管家来报了三四回, 也不见阮宓人影。
马蹄哒哒声由远及近,车内美人面色惨白, 握着帕子的手指绞的死紧,尹如月方才凄声响彻耳际,字字句句如尖锥一般, 凿人心肺。
马首上的银铃声渐止,雪竹隔着小帘轻声探问, 无人应声, 如此反复几回, 阮宓方才醒了神, 摸了脸上不知何时落下的泪水, 神色如常,赶忙踩了脚踏下了马车。
管家在门前等候多时,瞧着久久不曾有人除了马车,不知可出了什么岔子,也不敢上前询问,这下看到阮宓低头下车, 悬了多时的心也放下了,赶忙上前询问。
王妃看着面色不好, 不知可是今日累着了, 可王爷在厅里已是等了许久, 说是有好事要同王妃分享,现下王妃看是先回房内休憩,还是去厅里寻王爷?管家又是犹豫不决,王爷向来最是看重王妃,若是累着了王妃,是没他们好果子吃的。
可王爷就那么硬生生的在厅里坐了三个时辰,不言不语的,看着也叫人心疼,是以管家便直说了现下情状,以期阮宓自己做了选择,也好解放了他们。
可是当下阮宓哪有心思去考量这许多,脑中思绪纷杂,只得暂且搁下,她如今既还挂着王妃之名,自然要以裴祯为先,京中显贵虎视眈眈觊觎着她这摄政王妃职位的人甚多,都盼着哪日她出了差错,好叫自己的女儿替了她。
父亲罪名尚未沉冤昭雪,这位子她必得稳稳的坐住了,现下她无有所处,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她嫁入王府已近一年,生子之事是急不得的,如今她知晓真相,这条路她不愿走,也走不得,只得依着裴祯的心,靠着裴祯的权,洗了她阮家的冤屈。
去厅里,见王爷。
阮宓眼珠淡漠,雪白着面庞,言语之间不带甚多感情。
得嘞。
管家闻言一脸欣喜,忙在前引路,九折曲廊,一段一段的走,像是又回到了她首次来道王府之时的模样。
只是快要入冬,院内除了秋菊幽幽盛于庭间,百花凋敝,不复夏日里热烈的光景。
裴祯眉眼如月,清冷无匹,一张脸棱角分明,她从未见过这样好看的一张脸,禁欲如圣人,可在床榻之上,颠鸾倒凤之时,又如吞人的野兽,这样两极的模样却存于一人之身,往日里她迷恋的紧,喜欢的入心入肺。
可现下看到,她除了感受到钻心蚀骨的痛,再也不敢感受其他,尹如月的言语如雷贯耳,她一时也不敢忘记,一张桃花面,蛾眉螓首,巧笑言兮,对着裴祯行了一礼,寻了桌子对角处的一张红木凳子,坐了下去。
王爷说是有喜事说与我听,是有何事?裴祯一张冷面渐渐回暖,不答反问道:听闻你今日是去了护国将军府上?阮宓淡笑,顺着他回道:本是要去的,行至半道上,瞧见街边许多奇巧玩意,我向来是个三心二意的,只顾着买物件,尝新鲜了,是以耽误了,未曾去了。
听了这话,裴祯眉眼冷意消融,只是还有些吃味:那便好,我还以为是将军府的食物比家中合口,绊了夫人的脚步,还想请了将军府里的厨子来家里教了,也好叫夫人在家中也能尝到。
阮宓听了这话哪还有不懂的,她若真是用了心思去探究一人,只怕是比比干的玲珑心还多了一窍,此下大事未成,裴祯这里她还需哄着。
夫君哪里的话,哪处能有家中好,萧野本是养在我家,亲了些,可再亲也不过是表家的弟弟,夫君是阮阮的倚仗,哪里有亲疏不分的呢。
这话说的柔软,叫裴祯心里舒坦的紧。
可阮宓低垂的眸间,有些冷意,肆意蔓延开了。
今日我着急着回府,是想要告知你一事,也是你心心念念的。
裴祯知晓了阮宓不曾踏足萧野那处,心中气也顺了,也肯好好说话了。
阮宓方才虽是语气柔的紧,可言语之中却像是将他推远了些,不曾像往日一般称他裴郎,想必是阮宓无端受了气,心里也难受的,是以裴祯言语中也附着了讨好之意,捡了她想听的说。
裴良远前去西南赈灾之时,中饱私囊,叫沈阗发现了,为了掩饰,已经先行回了京中,好在沈阗掌握了证据,人证物证皆在,也已秘密送到了府上,昨日我出门便是因着此事。
今日晨起朝上,陛下大发雷霆,靖王一味辩解,眼瞧着陛下未曾大加怪罪,只是叫他将贪没的银两以两倍之数发回西南,可朝中替他说话之人已是大为减少,不过二三,皆是利益攸关之人,解决起来倒也方便了许多。
阮宓面上浮着的笑意,加深了几分,靖王府她是定要连根拔起的,可是缓缓治去,何日才见成效,她已等不及了,经年日久的在裴祯身侧待下去,一颗心难免动摇,可若是着急提起,目的太明显了些,日后传出去,也免得受了旁人的怀疑,倒像是栽赃了裴良远一般,有理也说不清。
我倒是想到了一事,不知是否有用。
阮宓素手入袖,拿出一本深蓝色封皮的册子,放于裴祯眼前。
阮宓执起一盏,慢慢品着,安静的等着裴祯看完,对上男人浓如漆夜的眸子,先于裴祯开口,坦荡道:我手下也养了些探子的,这本便是从靖王府中偷来的。
她倒也不怕裴祯怀疑,她手下养着的探子一直以来都是为了探听父亲被冤一事,裴祯从来都是只晓的,只是不提罢了,如今以他们为盾牌,这假话也就成了真的,无迹可寻。
裴祯咽下心中疑惑,信了这话,阮宓平日里确是养着人探听消息的,银两皆是从王府账面上所支,从未隐瞒过,他只是担心,那探子莫要再发现其他些什么,扯出从前之事。
阮宓轻轻放下天青色的瓷盏,放于手中摩挲,思量道:先前那本现下看来当真是假的了,尹如月巧用心机,怎会那般容易便相信了那花魁之言,不曾推距,不曾催促的让花魁娘子抄写完毕半真半假便足以叫我们相信了。
裴祯合上账薄,瞧着阮宓手中动作,蓦地笑了一声。
夫君缘何要笑?阮宓不解。
从前看书上所说,这两个人相处久了,便会越发像了,久而久之,两人如出一辙,如今看来,倒是真的。
裴祯眼带笑意,语中柔的要滴出水来。
阮宓先是愣了一瞬,不明裴祯为何将话题转到此处,不过少顷瞧见自己手上无意识的动作,像是被烫到一般,将那空了的茶盏打翻了,心中突突直跳,有些不可置信。
裴祯也不介意,只怕她伤到自己,忙着上前执起少女柔嫩的手掌,仔细查看,略带湿润的薄唇贴上掌心温热的软肉,阮宓条件反射的将男人推开,做完了方才发觉有些不妥,找补道:昨日里才荒唐过,你且得叫我休息几日。
男人空茫的眼神因着这话缓和了许多,看着少女局促不安的手指,笑意重又爬上了眼角,阮宓身子娇弱,平日里容他放肆一回已是求之不得了,总得养些时候才能好了,方才他动作暧昧,怕是叫阮宓想歪了。
那账薄由着裴祯拿回了书房,他还要仔细瞧瞧其上记载的给靖王府送金银之人,归纳了证据,才可递给陛下,他虽有监察百官之责,可事涉阮宓,还是要圣上出面了才是名正言顺,来日也无人可说闲话,议论些许。
阮宓将账本拿与裴祯便也是做此想,趁着裴祯处理公务,她便会回了房内,只言小憩片刻,屏退了左右,只留雪竹一人,帮她去钗环,宽衣衫。
铜镜之中美人容颜依旧,得益于妆品的加持,倒也看不出异样,沾了花中精粹,含带油脂的热腾腾的帕子覆于面上,轻轻拭去,浅红尽褪,余下的一张美人面尽是冷白,沉水香上袅袅烟雾,暖意上腾,房中水仙得益于此,也开得长久些。
锦被覆上,雪竹蹲在塌边,表情纠结的厉害,心中有些话实在不知该不该说,阮宓瞧见了,也知她心中所想,只是如今她二人除了倚靠裴祯别无他。
即便是知晓了事情原委,也只能掩藏心中,不露声色,现下她还占着裴祯心中之人的替身之位,一时半会的,不会有什么改变,若是叫人知晓了她心中所知,只怕是着王府之中也是容不下她二人的。
总得先要借力打力,仅凭我们二人,是扳不倒靖王府的,莫要再忧思,现下首要的就是先将靖王府连根拔起,叫他们再无回天之力。
雪竹点头应诺,不发声响的退出内室,只留阮宓一人,小姐如今心中要比她苦多了,小姐都能忍,她又如何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