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被之下少女身子僵冷, 待到耳边传来木门吱呀地关闭声后,阮宓四肢方才慢慢和软了下来,往锦被里更深的蜷缩进去, 像是冷到了极点。
今日在城东破庙之中,尹如月当真是将裴良远恨极了, 将所知尽数告知于她, 虽是一开始她也报有怀疑,不愿全部相信, 可尹如月充血的眼珠,和想将裴良远置于死地的态度,叫她不得不信。
裴良远父子丧尽天良, 陷害忠臣,尹如月助纣为虐, 几人狼狈为奸害死她父, 这些都是她一早便猜想到的, 尹如月所言是佐证了这些, 她早已不震惊了, 可为何,为何此事偏偏牵扯上了她的夫君,当今的摄政王,裴祯。
她不敢相信,也不想相信,害死她父亲的那份通敌卖国, 营私纳贿的证据竟是出自她的枕边人之手。
曾经那些如雪片一般,写满了她父亲罪状的纸片历历在目, 全府上下无一人相信, 她父亲的为人她清楚, 绝不会做出此事,母亲以死明志,却未能撼动圣心半分。
这叫她如何相信裴祯想要扳倒靖王府之心,只是出于想要助她帮父平反,而不是想要抹除了他曾提供过这样一份东西的证据。
如此一来,裴良远又为何要突然出现在她的面前,说要帮她,一切都有了解释,靖王府是他们共同的目标,至少在老靖王和裴良远没有被打入谷底之前,裴祯会一直帮她,可若是靖王府被彻底扳倒之后呢,裴祯又会如何待她呢。
是阻止她继续查下去,将这作为结尾,还是会直接叫她成了下堂弃妇,她无论如何也不敢想昨日还对她浓情蜜意的人,会这般待她,若一切都是演出来的,她怎会一点都不曾察觉。
阮宓揪紧了被角,青白的指节僵硬的塞入口中,堵住即将溢出的哭声,透明的眼泪顺着眼角浸透柔软的锦被,留下一大片深色的痕迹。
若是她不知此事,即便是被当作替身也好,终归只是她一人之事,无关其他,她尚且可以随着时间忘却,对裴祯常怀感恩之心,无论裴祯日后是否寻到心中那人,她都会始终如一。
可若是害了她一家,她便是无论如何也原谅不了的。
父亲落狱,以叛国之名枭首示众,母亲触柱而亡,一幕一幕皆在眼前,阮家身上的污名只能靠她洗清。
门边传来小心翼翼地开门声,阮宓赶忙闭上了眼睛,随着那道熟悉的气味的靠近,眼角的泪水控制不住的出现,在厅里见到裴祯,她尚且还能做好了心理准备,面上不表露出异常,现下毫无准备的被裴祯靠近,阮宓心绪翻涌,恐惧和心痛共同涌上。
微凉的指尖轻轻触上少女面庞,阮宓惊了一瞬,可眼珠的转动骗不了人,她只得装作惊醒,张开了眼睛,眼中犹带水色,有些迷蒙的望着床顶垂落的轻容纱,裴祯一向都是挑了最好的物件放在这房里。
轻容纱多是制作衣衫,价值千金,薄若青烟,透之如星光洒落,似美似幻,制作工艺之复杂,连宫中也不能多得几匹,裴祯却将其寻来给她做了床幔,如此用心,叫人不知是为了她,还是为了他心中所念的人。
阮宓璨然一笑,眼睛仍是直勾勾的盯着床顶,眼角边的水色也不去管,任它落下,声音犹带哽色:夫君可是在账薄里发现了什么?裴祯举了衣袖小心翼翼地去为少女擦拭,阮宓不偏不躲,任由他动作,可泪水是擦不干净的,裴祯有些害怕,阮宓面色白的近乎透明,像是随时都会羽化而飞的仙子,这副模样的阮宓他从未见过,巨大的不知从何而来的恐慌席卷了他,。
阮阮为何哭泣?裴祯答非所问,固执的想要去擦干袖下的泪水,梦魇一说他半信半疑,想叫少女重新回到平日里巧笑倩兮的模样。
阮宓略略回神,裴祯的固执她是最清楚的,若是她不给个确切的答案,只怕是男人又要多想,当务之急她绝不能叫裴祯发现她已经知晓了什么。
只是方才被梦魇住了,一时还沉浸在梦中,夫君不必多心。
少女扶着床榻想要起身,唇角勾起,脸上绽放出了一朵娇美的花,眼神却空洞的厉害,像是神魂和身体分离了一般。
裴祯拿着软枕想要帮着阮宓垫在身后,也好叫她坐的舒服些,错失了少女眼中的神色,待他转过头来,少女已经收敛,转而是温润的瞧着他,似是期待他能就着方才的询问说出些什么来。
裴祯替她揶好被角,坐在榻上一侧,自今日阮宓回来,便有些不对劲了,可他寻不到源头,跟着出去的侍卫不知为何,并未回府,他猜想着阮宓今日或是遇见了什么,可冥冥之中似是有一道声音在告诉他,不能问。
那道声音严厉的紧,像是在警示他,告诫他,一旦张了这个口,两人的关系便再也回不到如今一般的亲密。
他可以放弃一切,可以不知道这背后的一切,单是有一事他必须要明确,这关乎到阮宓的性命,他怕阮宓露了马脚,有人伺机报复。
男人故作轻松,装作不曾怀疑,语调轻柔:那本账薄应是真的,其中记录了大量的朝中官宦同老靖王的利益往来,其中涉及到你父亲被诬陷之时的更是多的厉害。
阮阮,你能不能同我说实话。
男人漆黑的瞳孔被红丝萦绕,有些艰忍,有些难以张口,张了几张方才吐出:你是如何得到此物的,这般重要的东西不会叫你轻易拿到,且到现在靖王府都未曾传出任何动静,这是不正常的。
他曾经几次设法叫暗卫去靖王府中寻了机会,皆是一无所获,可见老靖王和裴良远对此物的看重,藏物之处一定是非同寻常的隐蔽,阮宓却这般轻描淡写的获得,而靖王府居然毫无察觉,这般难度,按着她养着的那些探子是绝无可能做到的。
阮宓闻言眼中染上了笑意,她早在叫尹如月按着记忆誊写此物时,便想到了裴祯会有此疑问。
尹如月向来精于记录账册,且这账薄一向是她来记录,归纳。
裴良远不擅此道,一向只是检查,翻开,再交给老靖王,以取功劳,叫老靖王更为看重他,是以这账薄论起熟悉之人,当是除了尹如月,再无第二人了。
且这账薄是尹如月亲笔,同靖王府的别无二致,若是能在朝堂之上当众叫老靖王瞧见,他但凡泄露出一丝异样,都可认定此账薄的真实性,到时同他有过牵连的百官定会百般撇清,将事情都归置到靖王府一处,老靖王和裴良远便是步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了,再无回天之力。
少女卷翘如蝉翼的羽睫轻颤,眼皮翻起,瞧着裴祯的眼睛答道:自然是不易的,只是我从前同裴良远有过婚约,靖王府中的小厮也识得一些,知晓那些是可以收买的,或是银钱,若是春娘,总是可以办到的,既是能收买了,那之后便也简单了。
而靖王府那边无甚动静也是寻常,我将从前那本花魁获得的假账薄,放在了真账薄那处,且那本假的你也瞧过,前半本确实为真。
不假以时日难以发觉。
裴祯眸色渐深,阮宓变了,他能感觉到,可抓不住,说不出到底是哪里的变化。
少女言语之间滴水不露,像是无论他问出什么,她都有所准备,可这并不是错处。
男人低眉浅笑,许是近些日子阮宓太乖了,什么都顺着他,叫他如同惊弓之鸟,一点点事情便会想多。
阮宓装作不察男人的神情的变化,刻意将脑袋转去一侧,又在男人能看清的角度,微微翘起双唇,似是有不满之意,惹得男人哪里还能想什么其他,只想将少女抱进怀中好好哄上一番,叫她再对自己如往日一般依赖的贴入他的怀中。
这次的事情太过于蹊跷,阮宓平日里不是在铺子之中,便是在府中,近日加之萧野之事,哪里能叫她分得了身,今日突如其来的变故叫他意识到,阮宓已经在他不曾察觉的时候悄悄有了自己的心思,并未全然将事情交托到他手上,且有了自己的部署,不再只能依靠于他。
阮宓还不够爱他,还不够在意他,若是有一日,叫阮宓知道了曾经那些他暗自的窥伺,他怕她会头也不回的的离开。
男人紧紧拥住怀中少女,像是要将她融化在自己体内,不曾发觉少女逐渐变冷的神色。
裴祯合起的眼皮之下暗潮涌动,深红色的血丝要将他的瞳孔淹没,蔓延而上的黑色阴影,要将他的整个心脏绞住,曼陀罗的汁液一点点的向里浸透。
若是真的有那一日,他不介意先一步将少女的羽翼折断,囚在这为她打造的金屋之中。
叫她再也离不开他,即便是恨他也无妨,只要她身边只有他一人便好。
作者有话说:黑化!黑化!嘿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