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大殿之中出来, 沈阗长舒一口气,被雪浸染后的空气都清新了不少,吸上一大口, 隐隐的梅香沁人心脾,他可算是回来了, 日日往京中给裴祯写书信, 一来一回的就要许久,说些事情实在是麻烦的厉害。
且, 他确实是有些想楚筱筱了,也不知是怎得了,他在蜀地的时候一开始还不觉得什么, 后来竟是小姑娘夜夜入梦来,也叫他看清楚了自己的真心, 偏偏裴祯每每回信, 从不回答他信尾所问楚筱筱之事, 实在叫人觉得抓心挠肺, 他还是个最要面子的, 又不肯着重提醒了,只得挨着日子,等到回了京,自己亲眼去瞧一瞧楚筱筱才好。
那丫头心思最是细腻,也不知他离开这么久该有多想他,偏还忍着不肯给他写信, 等他出其不意的出现在那丫头面前,定会叫那丫头惊喜的厉害。
裴祯你说, 待会我要直接出现在妆品铺子中, 筱筱会不会直接开心哭了?沈阗言语甜蜜, 兀自沉浸在幻想之中,分毫不察身侧的男人心事重重的模样。
楚筱筱不在妆品铺子里。
裴祯言语之间丁点没有扳倒了靖王府的喜悦。
这你都知道?也是,这京中人事物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你摄政王的眼睛。
沈阗本是开着玩笑,可见身旁的男人并不再作答,也有些奇怪了。
那裴良远一家是没好果子吃的,左不过在他流放途中派些人手,装作马匪截杀了就是了,也算是合了你家夫人的心意,你还担心些什么。
裴祯愁容不减,深皱的眉头没有半分松弛的迹象,靖王府注定的覆灭在所难逃,只是裴良远最后的眼神叫他有了种怪异的不安感。
阮宓近些时候少有出门,也是他选择在此时机扳倒靖王府的原因,护国大将军之事多多少少同他有些关系,隔绝了阮宓同外间的联系,也可最大程度的降低阮宓知晓的机会,他早已事先命令侍卫将摄政王府围成了铁板一块,本是应该放心的。
可不知为何,他心中隐隐的不安感却越发重了。
不必等到流放之时候,只待他们出了京城,便可以动手了。
裴祯低沉道,偏偏近日利杀不得老靖王父子,在京中生事,无论如何都会翻起点水花,到时候传进各方耳中反倒是不好了。
沈阗默默点头,阮家被害的几乎家破人亡,如此以牙还牙也没什么不对。
那我便先去楚家大宅寻筱筱了,你也快些归府将此好消息告知了阮宓,她必定是高兴的厉害。
沈阗说着就往自家马车跑去,他是一刻也等不得了。
裴祯看着沈阗远去的背影停驻半刻也转身上了马车,他只从阮宓那里听得近日里她与楚筱筱皆是不去铺子的,旁的阮宓是一字也不说,最近阮宓同他说话越发少了,从前铺子里的事情,看到的听到的有趣的事情,都会说与他听,可最近她却是沉默的时候多上了许多。
许多时候,一餐用毕,两人也说不上两句,他本也不擅长寻话题挑话头的,遇到阮宓这般更是不知该如何了。
裴祯眼圈微红,从眼窝深处慢慢渗出一些渴望,抿紧的薄唇泄露出了一丝委屈之色,今天的事情他办的不差,阮阮知道了会奖励他一个亲吻吧。
鸦羽般的睫毛半垂,在眼睑下方铺出一道阴影,阮宓已经许久不曾亲他了,每每他想要寻了机会亲近些,阮宓总是借口沐浴或者研制铺子里的新品,将他推开。
今日对靖王府的圣旨已下,虽说他知晓阮宓想要的不止于此,可若是现下便将靖王府灭了口,难免引人怀疑,他不怕被人议论,可阮宓现在是摄政王府的主人,别人不敢说他的话,他怕会牵连到阮宓身上。
若是他好好解释,阮宓应是可以理解的,他定会将靖王府灭门的,只是现在时机不对,他语气好些,说的清楚些,然后...然后将她囚于府中,不叫她出去,她便也不会有机会接触到裴良远,不会知晓从前的事情了。
男人的手指捏的死紧,想让自己不那么失态,可是阮宓前些天待他的态度真的太冷了,叫他忍不住多想,他不知道如何才能叫她开心起来,他不敢去贸然提起,只能旁敲侧击,可每每到了症结之处,总是被阮宓敷衍过去。
他如处云雾之中,心里藏了好些话不敢对她言说,只得在阮宓不理他的时候,独自躲进那个书房里的小间,对着满墙的画像发呆,假装阮宓一直陪着他,从不曾冷落。
或许...或许阮宓只是嫌他将事情办的太慢了。
马车到了王府门前,马夫下车栓好了马,管家习惯性的在门前等他,裴祯踩着脚踏这才发现门前空空荡荡,那些命妇早已离去,想必阮宓已经知晓了今日之事,应是会开心的吧。
男人抿紧的薄唇恢复了一点血色,颊边显出一抹浅笑,管家也鲜少见得裴祯的笑容,以为是今日之事办的顺利,赶忙上前来扶着裴祯下车。
裴祯步履不停,有些着急的往府里走去,他迫不及待的想要见到阮宓,九曲环廊,他第一次感觉回房的路这样长,这样慢,他连一刻也不想耽搁,急切的想要去跟阮宓解释,叫她明白他的心思。
房内明亮,阮宓正和雪竹一同挑着剪好的腊梅枝子,手边放了一个圆肚白甜釉的花瓶,细腻光滑如奶浆一般,裴祯站在门槛处,逆着光瞧着屋内岁月静好的景象,心中有些暖意上涌。
他身上还有些雪意未曾抖落,怕带进来了寒气,冷着阮宓,就直直的站着等着雪水从大氅上落下。
雪竹自他进门后便起身离去,阮宓眼角的余光早已看见了男人,裴祯的心细程度她一早就知晓,此刻男人站在风口,她已经习惯了疼痛的心脏还是不可抑制的难受了起来,可偏偏还不开口不说话,手上动作不停,存心想要冷一冷他。
裴祯也不在意,待到身上雪水化尽了才踏进了门槛,水珠遇见燃烧热烈的红罗碳炉,顷刻间化为蒸汽,一旁的侍女递上手炉,裴祯接过往内间走去。
阮宓撩开腿上搭着的银狐皮毛就要起身,她如今在人屋檐下就得将裴祯服侍好了,虽是现下同裴祯说的话少了,可礼节和照顾却是一点也不缺的,即便她日后不做这个摄政王妃了,裴祯也无甚可埋怨之处。
侍女被尽数支出,阮宓早已想到裴祯会单独同她说今日之事,她在摄政王府等了这么久,终于到了这一日,虽是早先已经得了邸报,可她还是想听裴祯说上一说,为何只将靖王父子判了流放。
她父亲被冤到枭首示众,而冤人者却还能保住一条命。
裴祯只着里间加了短貂的袍子,伸手去帮阮宓修剪花枝,清越的声音传出:今日之事我知你定是还不够满意的,只是现下靖王在朝中势力盘根错节,今日算是拔除了大半,可还有些隐藏其下,留他一条命,也是为了来日能更好的铲除奸佞。
阮宓垂了眼皮,道理她都懂,可是为何当年处置她父亲之时便那般利落,如今已有证据表明靖王的嫁祸,此通敌叛国之罪,冤枉忠臣,营私纳贿,拉帮结派,条条论律当诛,如此处置,实在是有失偏颇。
叫她不得不愤恨,也叫她心中寒气愈盛,她虽是知晓了前因后果,裴祯在其中的牵扯,可她从未打算过报复裴祯,她有自知之明,无论如何单凭自己之力与裴祯对抗便如蚂蚁撼大树,她只是想着待此事了结,便远离了此处,自此不相见。
她爱着裴祯,也恨着裴祯。
朝堂之上不是裴祯一言堂,她一个妇人更是没什么话语权的,只得强压下心中怒火,好言好语道:那王爷日后待想如何办呢?裴祯只怕她想多,现下见着阮宓一脸平静,倒觉得有些奇怪,言下有探究之意:待靖王一家将朝中势力全数供出,我便在他流放途中,派人前去将你心中所恨之人尽数杀了个干净。
阮宓垂着的眼皮抖得厉害,指尖藏于银狐皮毛之下狠命的掐住大腿的软肉,才勉强止住了身子都颤抖。
不够,还不够,她父亲是带着污名去世的,而截杀老靖王却只是叫他无声无息的死了,这二者根本就没有可比之处,她要靖王府一家子都枭首示众,尝一尝她父亲的屈辱。
裴郎。
阮宓藏起眼底的恨意,抬眼便是甜甜的笑意:你辛苦了,是妾身太过强求,有些强人所难了。
裴祯看着眼前少女的神色,有些愣住了,他能清楚的看出来阮宓时装出来的笑意,像是带了张假面,不知何时,他二人已经这般疏远,阮宓连心中真实所想也不愿再告知与他。
他有些僵冷的坐着,冰冷的指尖折断了手中梅枝,眼瞳里被沉郁之色笼盖,清越的声音与面上的神色没有半点相符。
暖阁已经布置好了,我今日很想阮阮,阮阮不能拒绝。
作者有话说:筱筱让不让沈阗那个狗崽子追到啊!!!!纠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