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 68 章

2025-03-21 14:15:23

阮宓坐在暖阁的暖玉榻上有些神思不属, 这暖阁精美绝伦,搭眼一瞧便知是用了心思的,一整块暖玉造就的小塌, 触手生温,鲜花汁子调成的香丸在烘烤之下香气幽微, 就连脚下所踩的兽皮也是难得一见的整张斑纹虎皮, 油光水滑的,非是最勇猛的猎手不可得。

素白的手指轻轻抚上扶手上精美的雕刻, 心下有些难过。

她曾在裴祯身上瞧见过被猛兽袭击的伤痕,伤口可怖,深可见骨, 她记挂着家门血海深仇,不曾过问, 任由裴祯遮掩过去。

想来那时候的伤, 便是为了她此刻脚下的温软。

她被囚禁于此已经过了好几日了, 心急如焚, 只是难过片刻, 便强行转了思绪,雪竹自那日后也不能再出府,外间的消息她竟是一点也得不到了。

那尹如月躲在城东破庙之中,楚良远早晚会知晓,按着尹如月的脾性,很难保证若是裴良远说几句软滑, 尹如月就会原谅了他。

而从尹如月处得到账本只怕也早晚会暴露,现下靖王还不知晓御前所呈的证据从何处来, 若是尹如月招了供, 裴良远将其带到御前, 逼着尹如月说那账本是她胡乱编纂,事情后反而要糟。

偏偏这事她不能告知裴祯,若是说了,裴祯定然会先一步将尹如月找来,到时裴祯知晓她已知父亲一案的原委,只怕是她与雪竹都会有了危险。

她这些日子的表现已经招致裴祯的怀疑,还得想个法子,叫裴祯消除了怀疑,让她能自由出入府邸才好。

天色愈发阴沉了,园中的雪还未化了,又有一场新雪将至,杳白的雪色能掩盖一切,看着好生静谧。

裴祯这些日子只晚间暖阁中的烛火熄灭了方才来,她心里清楚,这是想让她怀上孩子了,只是终究是徒劳,现下两人各怀心思,相互猜疑,终归是不行的,她至少还坐在摄政王妃的位子上,并未被如何,日日的吃食,一应所用同从前并未有半分区别,不曾亏待,可见裴祯心中应是也有她的。

可这不是一心一意的爱,她不想要,也要不起。

书房之中,管家有些心疼的端着一碟糕饼,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裴祯不时咳嗽两声,皱紧的眉头一刻也不曾放松,越发清瘦的面颊染了一丝病色,可手下的狼毫在指节嶙峋的手下却极为流畅。

看着裴祯毫无迟疑的模样,管家福至心灵,王爷所画的是那即便是蒙了眼睛,也能流畅所作的美人儿,他从前见过千百次,此刻也有些心酸了。

王爷,多少吃一些吧,王妃那里已经用过膳了,莫要苦了自身啊。

管家视裴祯如亲生儿子一般,此刻府中所发生的一切别人不知,他却都知晓。

王爷心中最重要的一处坍塌了,日日来只敢趁着王妃深眠之时才敢踏入暖阁,吃不下睡不着的,这样下去,即便是铁打的身子,也是要受不住的,他只盼着哪日王妃心结放下,也好叫他这把老骨头过些安生日子。

裴祯只当不闻,手下不停,素白的宣纸之上,一个翩然若仙的女子逐渐显露,水墨之间别有风情,男人眼神有些痴了,盯着纸上的女子神色黯然,从前未曾亲近过阮宓之时他便是如此,如今得到了,却还是如此。

书房之中的蒲团和佛像早已移出,空空荡荡的,只余阮宓从前为他调的凝神香粉还在鎏金镶翠的炉子上烧着,像是在告诉他先前的一切不是梦境,阮宓也待他有过真心。

管家再也看不下去了,手中所端的漆盘轻轻放在案几之上,眼珠一转,开口道:这糕饼是王妃亲手所做,王爷若是不尝上两口,岂不是白费了王妃的心思?男人黑沉的眸中烧起两团小小的火苗,只是那火苗些微,像是谁轻轻一口气就能吹灭,不多会,微勾的双眸微微眯起,那火苗到底是灭了,阮宓怎还会费心给他制作小点,可他太冷了,烧的通红的炉火也暖不热他的身子。

哪怕是欺骗,他也愿意相信,嶙峋的手指伸向那盘糕饼,他如入幻境,记起了阮宓初初进府的第二日,那时少女还有些怕他,晨起特意去了膳房,为他烧炉起火,袅袅的蒸汽间是少女艳若桃李的面庞。

她那时...是想好好跟他在一起的吧。

入口的糕饼甜香扑鼻,同往日里阮宓给他做的别无二致,可他就是知晓这不是出自他心心念念的那人之手,糕饼软嫩入喉,管家的心也放下了些,还想劝着裴祯再用些茶水,不料,那糕饼入肚还未有片刻。

裴祯平日里挺直的脊背像是被千斤压得弯折,额上青筋暴凸,冷汗涔涔,伴随着剧烈的呕吐声,可胃中除了方才所食的糕饼再无其他,可呕吐声还是不止,管家定神瞧去,那吐出的秽物之中,哪有什么东西,都是清液,其中还掺杂了不少的血丝。

管家心中一惊,只怕是这糕饼之中被人掺杂了东西,赶忙将糕饼端的远了些,忙着就要出门去寻府医前来。

裴祯视线模糊,嘴角却慢慢勾起一抹自嘲的笑意,他的身体已经这般了吗,下意识的排斥没有阮宓气息的东西,即便是一摸一样的也能分出区别来。

男人嘴角边的笑意越扩越大,这样也好,至少他死的时候,被人供奉的牌位之上,写着的也是阮宓之亡夫,到底他是要同她至死纠缠的,即便是到了阿鼻地狱,他也是阮宓的夫君。

府医被管家急三火四的请来,放下医箱行了礼,就赶忙想要伸手搭脉,裴祯已经没了力气,任由府医搭脉瞧病,可探了半晌,府医却只开了一张补身养胃的方子来,管家迷惑不解,正欲探问,便被裴祯打断了话。

无事,你且先退下吧。

裴祯这话是对着府医说的,管家也不敢违抗,只得让府医出了门,去后院抓药。

回到裴祯眼前,管家有些犹疑,他方才瞧着王爷的模样怎么都像是中了毒的,呕吐不止,身子虚的紧,可裴祯音量虽还是不大,却十分肯定的叫府医离去。

管家想要询问的话语也堵在了口中,他蓦地也懂了些许,这些日子他家王爷心里太难受了,茶饭不思,只怕是这身子也受到了影响。

放了药材的茶水端了过来,裴祯伸手拿过略漱了漱口,小厮赶忙将痰盂放至裴祯面前,这药材之中放了些许醒神的东西,也叫他缓和了些。

他今日本就不曾吃过什么,方才是将胃里的苦水都吐干净了,漱了口也舒服了许多,口中苦味淡了些许,面上却还是没什么血色。

常年跟在管家身边的小厮抖着身子跪了下去,想着管家的提醒,颤颤巍巍的开口道:奴才有一事禀报,还望王爷请恕奴才迟报之罪。

裴祯倚靠着乌木椅背,面色削白,倒少了几分压迫之感,只眼皮微微抬起,从那小厮身上扫过,强行压下喉间痒意,淡声开口:说。

府里给萧大将军办洗尘宴的哪日,奴才...奴才因着园中小姐写诗的纸张所剩不多,便往书房这处来取,本是想着赶紧送去园中给各位小姐们所用,不想回院子里的路上正巧碰见....正巧碰见......碰见什么!裴祯一道凌厉的眼风刮来,比外间的冰天雪地还要冷上几分,吓得小厮结结巴巴的,倒也不敢停顿了。

奴才碰见了荣嘉郡主和王妃!小厮吓得连连磕头,隐隐有些渗出血来。

裴祯眉头微蹙,荣嘉那日偷偷前来他便已经觉察出不对来,事后也叫人严格的排查了她的行迹,只是每每查到她进了府,便像是消失了一般,如今想来倒也通顺了,他书房这处向来无人敢随意前来,查不出来也就不奇怪了。

奴才离得远,不曾听见郡主同王妃说了什么,只是能瞧见那时王妃的神色十分不好,荣嘉郡主也像是生气的很,抓着王妃的手腕,就往这处走,奴才...奴才以为是王妃同郡主之间有何私事需要处理,也不敢上前打扰,想着左右在府里,郡主定也是不敢对王妃如何的,就赶忙回到园子里,将纸张放好了。

管家看着抖如筛子的小厮也有些恨铁不成钢,这莫要说王爷要生气了,就连他也看不过去,府里谁不知道王爷将王妃当作眼珠子一般的疼爱,遇到此种事情,还不赶紧禀报了上前阻拦,怎能叫王妃不快。

裴祯凝视着堂内小厮的眸子已经变得猩红,管家惊了一跳,王爷身子这些日子本就不好,再听了这些,只怕是要急火攻心,病情越发严重了,果不其然,裴祯还未开口,就听得一阵剧烈的咳嗽声,那声音吓人的紧,像是要将心肺都一并咳出来。

管家赶忙上前轻拍,以求裴祯能好受些,手边的茶水也被递了上来,裴祯低头啜饮两口,待嗓中痒意稍稍缓解,便开口道:带出去,再不许入了王府的门。

管家连连点头,门外的侍卫闻声进来,得到了命令手下丝毫不留情的将那小厮拖了出去,那小厮本知有罪,也不敢求饶,一桩事就这么轻描淡写的解决了。

我本欲杀了他才好,可若是他今日不来说这些,那阮阮心中还不知要藏多久。

管家连连点头,那小厮是有错,可也不至死,他今日相信盘问了府中人才知晓还有这档子事,但凡同王妃近几月反常之举有关的,他都不敢放过,忙着就带来了,王爷这般言语,想来还真是同王妃近日有关。

男人苍白的脸上恢复了一些血色,眸子里也笼罩上了几分柔和之色,叫管家一时之间也愣住了,近些时候府里气氛都紧张的很,生怕做错了什么叫王爷暴怒,现下看来,这王妃和王爷之间是要和好咯,府里的气象也要重归欣欣向荣之态了。

裴祯扶着椅把就要起身,嘴边也绽出的笑意柔的要将人溺毙,他明白了,阮阮近些日子为何如此冷待他。

阮阮定是吃醋了,在同他闹脾气,等着他去哄的,可他这般愚钝,竟是未能发觉,还将她囚禁了起来,想必现下阮阮心理定是不高兴的紧,他得赶紧去寻阮宓,要打他也好,气他也好,什么都好。

他左右就是个粘皮糖一般,离了她是活不了的,他太想她了,想要阮宓同从前一般的待他,想的五脏六腑都要溃不成军。

即便是阮宓生气,叫他跪下求她,他也没有半分犹豫,只要她愿意继续爱他,他便是做什么都值得的。

佛祖终归是眷顾了他,不叫他跌入无间地狱。

作者有话说:求个预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