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大盛, 洒进暖阁之中,映的床顶的帘帐翻起淡淡的金色,阮宓猛地睁开眼, 下意识地看向身旁空空当当的微凉衾被。
还是不在了,她昨夜已经尽可能地撑着自己不睡过去, 可还是不行。
裴祯怕她发现, 日日躲着,不见她, 她都明白。
闷闷的脑壳醒来也难受的紧,阮宓轻拍着,想起昨夜意识消失殆尽前那一抹怪异, 赶忙下了床,将香炉的鎏金罩掀开, 雪竹被唤进房里, 看到的就是她家小姐仅着中医, 赤着脚有些失神的站在香炉旁。
小姐?阮宓指尖敲击着香炉边缘, 若有所思道:昨夜可有人碰过此物?雪竹微皱眉头, 她昨夜先是去服侍小姐沐浴,后又去膳房想取些糕点,以防小姐晚上饿了好用些,不想待到她回来时,小姐早已睡下,管家在门外将她拦住组, 这香炉之事她倒是全然不曾主意。
奴婢不曾注意过这香炉,难不成这香炉有问题?这些日子小姐被软禁着, 虽说一应用事皆是不曾怠慢, 可保不齐府里谁错了注意, 若是有对小姐不利之人,此时确实是最好的下手时机了。
阮宓合着眼皮,轻轻摇头,这炉子里的香灰已经被人倒了个干净,看不出什么了,她不是担心有人蓄意对她不利,只是这几日睡得太过香甜,连个梦都不曾有,实在奇怪。
自她听了尹如月之言后便夜夜不安枕,常常是天光微亮了她才能疲倦睡去,而这几日却睡得沉的厉害,沾上床榻思绪就开始远去,加之昨夜无意间嗅到的香中的那一丝苦意,更是叫她心生疑窦。
王爷在何处?早间去上朝了,现下还未回府,小姐可是要找王爷?阮宓不加回应,只是伸手穿上了雪竹披过来的外衣:你去同管家说声,今日午膳我要与王爷一同进,不必再单独往暖阁里送了。
她计算着时间,想来按照以往裴祯回府的时间,午膳时分便也差不多了,待到雪竹服侍她簪好发髻,方才去寻管家。
阮宓兀自坐在铜镜之前,面前的锦匣内装着裴祯送她的那三根红翡玉钗,素白的手指捻起一根,细致的插进高盘的云鬓之中,待到三根并入,鸡冠红的红翡映衬着如云的乌发,好看极了。
细腻的蔷薇硝带着些浅粉,扑上面颊叫人好颜色,香甜的胭脂膏子用碧玉花棒挑出一点,用花露晕开,轻轻点上饱满的唇肉,鲜艳异常,余下的浅浅晕在眉下眼旁,波湛横眸,螺子黛不过两笔画就如弯月,她鲜少打扮的这般精致。
阮宓从熏着香的柜中挑了一件白紫色的儒裙,齐胸而束,银线织就的水纹光影中错落别致,延伸至裙角,外罩重紫色光缎对襟夹袄,雪白的水貂皮毛整段的嵌上领口,袖口,明珠镶着银丝坠在靴面上,一身穿戴完毕又挑了个粉白搭重紫的璎珞放在身上。
自家中败落后,她再未这般小女儿心思的收拾过自己,今日挑了好些时候,倒是叫她重拾了少女时期的轻快心情,满箱的珠翠衣衫,皆是裴祯早备好的,按着她的身量所制,随意找上一件也是极合身的。
想到午时要与裴祯一同进膳,不知怎得,她心下竟是有些紧张了,近一月的时间两人之间的关系如置冰窟,裴祯什么也不说,像是认定了她再不会信他,只夜夜偷偷跑来,感受来之不易的暖意。
阮宓的五脏六腑都酸成了一团,她的夫君爱她爱到没了理智,偏偏她是个狼心狗肺的,宁愿信别人的也不开口问他,硬生生的将他推远,一碗碗的避子汤喝下去,裴祯知晓后那受伤的神色久久的萦绕在她心头。
这几日虽说她不能出府,可府里该有的都有,有时听着暖阁外雪片簌簌的往下掉落的声音,也叫人安心,靖王府倒了,一天一个新消息被递进府中,抄家,落狱,斩首,一件一件的事情下来,朝中再无一人敢为老靖王说话,从前煊赫的王府就这么衰败了。
能扳倒偌大一个王府,裴祯在背后付出的心力可想而知,即便是老靖王犯下滔天大罪,顾念着京中门阀世家,圣上也不会如此干脆利落的处置,若不是有裴祯在其中周旋,只怕是她想要报了此仇还尚需时日。
雪竹慌慌张张的跑了回来,阮宓刚刚收拾好,转头瞧见着急进门的雪竹,嫣然一笑,言道:怎得这样着急,可是王爷回府了?小姐。
雪竹话音未落,身后的管家便也着急着踏进门来。
夫人,王爷这些日子全靠着参汤吊着身子,那水米是无论如何也不肯吃上一口的,前些日子东西刚入口便吐了出来。
管家老泪纵横,手腕激动的有些颤抖,继续道:夫人若是肯怜惜王爷,可否亲自下厨做些软点,几日未曾进食的肠胃还需些软糯好消化的。
水米不进?难不成你们就不劝上一劝,任由他这般,即便是好人每日这般也是扛不住的,可叫府医了?是如何说的。
阮宓心急如焚,这些日子哪里有人敢来跟她裴祯的情况,皆是以为她气性未消,生怕惹了她不高兴。
大夫也只说这是心病,只能开几副药材日日混在茶水之中,叫王爷喝下,撑着精神,府里厨子的手艺王爷也当是吃惯了的,怎得就突然如此了,王妃想必也是清楚的。
管家这话里带了怨气,任谁瞧着自己从小照顾到大的孩子为情自苦到了这般,心能不痛。
他原先以为王妃进了府,王爷的夙愿可成,往后便是过不尽的好日子了,多年不曾有过什么表情波动的裴祯脸上,也因着阮宓的到来多了些温柔和笑意,那存在多年的书房暗室也鲜少再去,谁能想到,一夕之间,就什么都变了。
今日午膳你吩咐了膳房依样备着,莫要太多,我现下便去小厨房做些糕点,待到裴祯回府,你先将我做的糕点送去,我自会前去花厅等候,届时你再找了说辞将他骗去,往后你便不需再操心了,他是我的夫君,我定是要将他哄好的。
管家未干的衣袖又沾泪意,哽咽着跪下朝着阮宓的方向磕了两个头,阮宓见状赶忙上前将他扶起。
您不要对我如此,您是长辈,又是陪着裴祯长大的,怎能跪我!管家擦了擦面上的泪渍,言辞恳切:王爷待您之心日月可鉴,只盼着您日后能珍惜些,如此这般的事情,若是再来上一回,只怕是王爷的性命不保啊!老奴是一把老骨头了,一辈子无儿无女的,只盼着您和王爷能琴瑟和谐,和和美美的再诞下一个小世子,便也算是此生无憾了。
王爷向来心思重,想的也多些,好些事情怕您误会了,便埋在心里不愿为人说道,只是王爷是万万不会害您的,若是日后再有何事,只盼着王妃您能体谅,多问上一问,也好少些误会。
阮宓满含愧悔,裴祯待她之心路人皆知,只她身在福中却看不清时局,只相信自己所听到的,一味的伤害他,在他的心上划上一道又一道,苦了自己,也苦了他。
这几日看似是裴祯将她囚在府中,实际却是已经将自己最后的自尊放在了她的脚下,他已经奉上了所有,他那日的表白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可她却吝啬于给他一点希望,这样的她,实在是配不上裴祯的好。
我会的,您合该颐养天年的,莫再为我二人之事操心,现下心结解开,日后也不会再有误会,这府里也该回到先前的样子了。
阮宓扶着管家,目光真诚,她是真心实意的想要同裴祯好好过日子。
先前因着她的多心惹出的乱子,也该由她解决了。
管家的动作向来是快的,待阮宓进到小厨房时,一应所需的材料便都已准备好了摆在案几上,她想着裴祯这几日什么也吃不下除了心病,想必五内郁结也影响了肠胃的,否则万不会吃了便吐出来,她该做些好消化的软点才是。
瞧来瞧去,摆在一旁的新鲜的橘子引起了她的注意,这橘子皮剥下来,做个橘红糕也不错,既是健脾理气,又易于消化,提起食欲。
做起来也是极快的,只需将新鲜的橘皮切成碎块,加入糟搅拌均匀,直接加入面粉便可上锅蒸熟,待到裴祯回府,这糕点便也可出锅了,想着他许久不进食,猛的一下吃得多了怕也是不好,阮宓便只做了这一种,放在一旁等着冷却,就叫管家赶紧端去书房。
管家瞧见着小瓷盘上精致的点心,惊喜的要命,他家王爷总算是有救了,虽是王爷嘴上不说,可他每日在身旁瞧得分明。
膳房那日送来与王妃所做,同一配方糕点之时,王爷亮起的眼神犹在眼前,只怕是王爷不是吃不下东西,是只能吃下王妃所做之物,这般想着他赶忙端起,朝着阮宓行了一礼,就急着往书房去了。
阮宓看着管家渐行渐远的身影,心里也安稳了许多,即便是裴祯心里还有疙瘩,她也要没皮没脸的将他缠住,告诉他,她早已将一颗心都落在了他的身上,即便是裴祯不相信也没关系,她日日都要跟着他,晃在他的眼前,不厌其烦的说给他听。
小厨房温暖的雾气之中,少女发髻未乱,以往迷茫的眸子里多了几分坚定和从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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