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甜的糕点被送进书房之时, 裴祯刚刚脱下繁复的官服换上寻常服饰,空空荡荡的袖摆垂在身侧,瞧见管家手中之物, 眉心微微折起。
不必送这些。
他虽知管家好心,无奈实在没有胃口, 他知晓自己身子的毛病出在何处, 没了阮宓气息的东西,于他只是嚼蜡罢了, 身体下意识的排斥反应是不能控制的。
还是将今日的茶汤拿来吧。
他还需要这幅身子替阮宓将剩余的障碍扫干净,不能垮了。
王爷。
管家将手中瓷盘轻轻放下,鲜润的色泽入了裴祯的眼帘。
王妃早起便在忙着此物, 若是不尝上一口可就白费了王妃的辛苦。
管家垂着眼皮,一颗心七上八下的, 也不知自己的猜测是否正确。
裴祯瞳孔微动, 一双墨色眸子慢慢转向手边的小点, 指尖有些不可置信的颤抖, 触上还有热气的橘红糕, 小点被蒸的软滑,指尖传来的触感犹如少女鲜嫩的面颊。
男人眼底带着血色的痴狂被削薄的眼皮严严实实的挡住,冰冷的双手将将碰到便赶忙收回,他的手太冷了,阮阮亲手做的,被他摸的凉了可怎么好。
打盆热水来。
一旁的小厮听了吩咐赶紧往外走去, 管家瞧着裴祯不知何时沾了暖意的面色,心中宽慰的紧, 眼眶不知何时又涌上热意, 能看着两个如他孩子一般的人和和美美的, 他也就别无所求了,活了大半辈子,只希望能在有生之年见到王府添丁之喜。
他便也能安心去地下见先皇了。
铜盆盛着热水被端了进来,裴祯也不顾水温,直直的将双手探进,直到双手发红,与手腕有了明显的分界线方才作罢,暖热的手轻轻拿起一个圆钝钝的小橘红糕,小心翼翼地放入口中咬下一口,神色虔诚。
不知情的要是瞧见这一幕还不知要怎么想,堂堂一国摄政王,将一个小小的橘红糕吃出了海味珍馐之感,一个吃了干净还意犹未尽的盯着指尖,哪里还有冷若冰霜之感,只觉得比有钱人家养的小倌看起来还要乖顺。
管家端来时,小碟子里便只有三个,现下被他吃了一个,只剩最后的两颗,裴祯有些犹豫,不舍得再吃。
今日想必是阮阮下了厨房,管家偷偷取的几个,若是吃完了就没了。
也不知是吃的太着急还是肠胃长久的不曾进食,肚腹里竟是发出一声响来,裴祯有些自嘲的勾了嘴角,他只靠着阮阮不经意的善念过活,可到底是有限的,尝过阮阮亲手所制的,怕是日后更是无法接受其他了。
王爷可有什么地方不适?管家有些紧张的紧盯着裴祯面上波动,怎得就只吃了一个,分明那声响清晰可闻,王爷也是饿的,难不成还是要吐?想到此处,管家赶忙将近日常备着的盂盆端来,一刻也不敢慢了,生怕王妃亲手所做的糕点也要遭到一样的结局。
裴祯摆了摆手,将瓷碟轻轻放下,摆在案几居中发的位置,眉眼含笑,他怎能不知管家的担心,这些日子里不止是他自苦,连带着管家瞧着也比从前苍老了许多,他心中也是十分的过意不去。
口中香甜的滋味渐渐淡去,他眼角的余光不由自主地瞥向盘中仅剩的两颗独苗,想留到晚上再吃上一颗,即便是如此,也不过是明日便会消耗殆尽,可糕点是放不得的,他想留着放在案几上,日日瞧着,好欺骗自己是阮阮为他所做,待他上心也是不行的。
这一番折腾,管家算是看清了裴祯心中所想,有些好笑道:王爷不如移步花厅,或是还有更大的惊喜在等着。
裴祯眸色不明,往日里无往不利算计人心的摄政王也栽在了情之一字上,今日能有这糕点叫他嗅到阮阮的气息,他已是万分感激,哪里还敢往这上面想,只当是管家准备了什么,这些天,管家的憔悴也是肉眼可见,他也不忍拂了老人家的心意,只点了点头,并未抱了什么不切实际的希望。
他只吩咐了任何人也不许动着案几上的东西,转身随着管家往花厅走去。
另一边,阮宓也停了手,炖出的鸡肉高汤滋味鲜香扑鼻,小颗的白菜里掺了细小的肉末,只需将白菜和肉末捞出,装在天青色冰裂纹的折沿盘中,淋上拿黄芪枸杞炖出的鸡汤淋上,一道清淡又不失滋味的小菜便可以上桌了。
裴祯现下也算得是个不听话的病人了,只怕是膳房做的那些精致有余,却不适合他现下食用,肠胃最是难养,日后她得多注意着才好。
最后一道菜上了桌子,阮宓也踏进了花厅,待摆膳的小厮下去,整个花厅之中空空荡荡,从前她同裴祯一处用膳,裴祯总是不爱有人在旁伺候着布菜的,凡事皆是亲力亲为,今日重回此处,倒叫她想起了许多。
哪道菜她多尝了两口,今后的两三日这菜总是常上桌的,若是她只尝一口再不动筷的,十天半个月也是再见不到的,面前小碟中总是不会空着的,哪里用得着她自己添菜,一顿饭下来,裴祯自己还未吃多少,只顾着照看她。
她也怕裴祯吃不好,有时故意的不动筷,想瞧瞧他到底爱吃什么,也好日后膳房做菜别只顾着她,可男人却总是换着花样的哄她吃下一些,瞧着她吃饱了,方才就着剩下的随便吃些。
久而久之她便也不问了,只每每裴祯给她添菜之时,她也习惯性的给裴祯添上一筷,只看最后哪个菜剩下的最多,以此判断。
黄花梨的桌子上琳琅满目的摆满了菜式,自她入府后鲜少如此,一是她多觉浪费,二是只两人用膳,实在吃不得这样许多,每日采买的鲜菜都是有数的,倒不如叫下人们吃的好些,做事也勤勉。
想着想着,外间就传来了响动,逆着光的影里,男人高大的身形初显,她看不清男人的神情,只从他顿下的脚步中看出他的迟疑。
管家立于一旁不敢吱声,解铃还须系铃人啊。
阮宓放下帕子,站了起身,眼角眉梢慢慢逸出甜甜的笑意,晕开的胭脂揉在面上,衬着头上血红的红翡,相得益彰,美不胜收。
少女唇齿微动,清甜的嗓音如珠玉般滚了出来:裴郎怎得不进来?这个称呼已经旷了许久,裴祯面上恍惚,深怕是自己的幻觉,不由自主的迈了步子踏进门槛,两人之间像是隔了百里,昔日的美好一点点的重新拾起,有些心底的声音就这么吐露了出来:阮阮。
这一声呼唤叫她眼眶被轻易打湿,她的夫君总是这般小心翼翼,生怕惹得她不高兴,从秋日到冬日,几个月的时间,说长也不长,可这般放下心结,全然坦诚的还是第一次,新婚那日,是她胆子小,用玫瑰醉将自己灌醉,她还少他一个新婚之夜。
想到现下雪竹的去向,阮宓心下砰砰跳个不停,裴祯同她在一起委屈了,她欠他的太多,一辈子还长,她总能慢慢还的,只要他还愿意给她机会。
你瘦了好些,是我不好。
看着僵硬的站在门口的男人,阮宓拾步上前,站在他家夫君面前,暖热的小手未曾犹豫片刻,便牵上男人的手指,放在掌中暖,这双手她牵过许多次,可从没有哪一次叫她这般心疼。
听闻你日日不吃饭,身子怎能受的住。
阮宓心口疼的受不了,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一般往下掉,男人往日强壮的身子,如今是藏在大氅之下也看得出的虚弱,露出的腕骨削薄嶙峋,透过皮肉都能摸得见骨头了。
你这般不爱惜身子,日后可是想叫我一人守寡去。
阮宓心里哪里还有一分气性,真相被揭开的那刻她便知晓,她犯了多大的错。
男人蠕动着薄薄的两片唇,嗓间含满了砂,声音很低,嘶哑难听,哪里还有半分往日的清雅:阮阮...这是在可怜我吗?这话像是一声惊雷,在阮宓的耳边炸开,直叫她心脏难过的麻痹,她仰起头颅,直直的看向他,想叫他看清楚她眼里所蕴含的真情。
她的夫君过的太苦了,心头满满的全是她亲手扎下的刺,他那般清雅出尘,受万人敬仰,可在她的身边,却从未有过足够的安全感,不该是这般的。
她的夫君她来疼,阮宓松开掌心里握住的手指,男人的指尖微动,像是怕再被同之前一般对待。
阮宓贴的太近,看得一清二楚,心脏炸裂的痛苦清晰的叫她体会到,她知晓现下她再说什么都是无用的,只得用行动去表明,门外举目皆是小厮和侍女,她顾不得面皮,紧紧的将男人搂住,耳侧紧贴男人跳动的繁乱的胸膛。
裴郎,再也不用你踏着荆棘走在无望的阴暗小路上了,从今往后,有我陪你,再也没有了荆棘,也没了黑暗。
阮阮爱你。
作者有话说:王爷被虐的太疼了,快点给块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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