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良远父子被行刑那日, 阮宓穿了件浓红色的麂子皮褂子,双眸冰冷,远远的站在人群之中, 透过帷帽影影绰绰的往刑场上看去,他父子二人所犯的罪行早已大白于天下, 此时两侧的老百姓扔烂白菜的比比皆是。
搜刮来的民脂民膏皆是用作想了, 人人得而诛之,已是犯了众怒的, 行刑官高坐面色冷漠,抽了根筹子往下扔去。
快年下了,京城里冷的厉害, 侩子手身穿短褂,往手中大刀上喷了口酒水, 热气腾腾的手起刀落, 大夫人的头颅就这么一滚滚到了老靖王的膝边, 直吓得一众人腿都软了, 裴良远更是个不争气的, 阮宓远远的就瞧见他膝盖窝下一滩湿。
涂了冷红色的唇肉随着唇角的牵扯往上弯去,她今日特意穿着一身红,父母亲去世之时她一身纯白,生怕玷污了,只以一己之力想要告诉众人他父亲的清白,今日的浓红也是衬景, 父亲被还以清白,恶人头颅落地, 可不是普天同庆。
裴良远似有所感, 目光遥遥的透过人群, 定格在那个穿红的少女身上,她已嫁做人妇快有一年,可还是身量纤纤,隆冬时节厚重的棉衣也遮不住的窈窕,那帷帽之下的面容在他脑海中清晰如昨日,灿若桃李,宜喜宜嗔,十足的少女模样。
从前阮宓也是眼里只有他的,每日追在身后唤他裴哥哥。
他也是真心喜欢过这个少女的,也曾想过将她娶回家来,好好待她,同她和和美美的过一生,可是世事不如人愿,他是靖王府的二公子,诱惑那样多,是个男人都抵不住的,家里想要在朝廷上更进一步,就只能踩着护国大将军上位,两相权衡,女人哪里比得过权势呢。
从前他想着,只要他能争得世子之位,手里有了权力,再将她寻回来便是,阮家败落是无人会伸出援手的,到时只肖他稍稍示意,阮宓便会感恩戴德的重新回到他的身边,一切就都有了。
可谁能想到他那位名义上的舅舅,不知廉耻,暗地里肖想侄媳妇,只待他一个放松便将阮宓抢了去,阮宓大婚那日他是去了的,挤在人群里,瞧着她也如今日一般的一身红从马车晚上跌落,落入裴祯怀中,那纤细的腰身被男人紧紧掌着,身边皆是庆贺,说着相配的词。
可明明京中人尽皆知的是,阮宓是他未过门的妻子,即便是他取消了婚约,也是不得已的做法,总有一日会再将阮宓接进去,可是裴祯无耻,偏要抢了他的人,如今又一手将靖王府中众人推入火坑,一个个的人头落了地。
耳边的大呼着冤枉的声音不绝于耳,他知道那是府中的妻妾和侍女小厮,陛下下了狠心,是一个也逃不了的,抄家落狱,今日便是终局了,今日一过靖王府便再也不复存在。
蓦地,他想起了城东破庙里的尹如月,被他一刀割断喉咙的时候连声响也发不出一声,只是那双蓄满了恨意的眸子夜夜回荡在他梦里,他不后悔亲手了结了她,若是没有这个女人的存在,他又怎会鬼迷了心窍,落到这般田地。
他只后悔上了裴祯的当,将那个妓子接进府中,好吃好喝的待着,还染了他一身的病去,害得他将要无后而终。
恍惚间,他听到了磨刀石的声音,侩子手的大刀带起的利风割断了他耳际的乱发,他抬起眼瞧向那个少女,想要最后再看上一眼她的神情,可有为他的伤心,可终究那帷帽之下不能有过动静,连狂风也吹不起。
阮宓冷冷的瞧着裴良远大睁着双眼的人头落地,一滴凉泪不自觉的沾湿了面颊。
桃花树下订终生的誓言犹在耳边,如今却是阴阳两隔,她略略抬手,拂去面上那滴泪水,她与裴良缘的仇怨算是了结了,下辈子莫要再遇见了。
人群中无人注意那一身浓红的少女转身而去,一身萧索,总归这世上同她有关的人就只剩下裴祯和雪竹了。
马车边上,裴祯一身常服,捧着暖炉等着她,见着她来忙拿起雪竹捧着的大氅给她披上,将手炉塞到少女手中。
摘下帷帽,阮宓满眼释然,浅笑着道:年下了,阮阮想同夫君去街市上逛逛,买些东西也好回家过年了。
去年这时,阮府糟了祸,往年一过年就快被踏破的门槛无人问津,只有她与雪竹悄悄的在院子里给父母亲烧些纸钱,奶娘怕被人发现举发了,站在大门口守着,稍值钱点的的衣物都被典当了,三个人冬日里只着单衣,就那么凑活着过了下来。
今年不同了,父亲冤屈已洗,可以被堂堂正正地供奉,奶娘身上的病也治好了,现下住在郊外,一家子和乐,她的身侧也有了真心疼爱她的人,雪竹满眼对街市的向往叫她眼角也不自觉的弯起。
果真是新年新气象了!阮宓大吸一口气,握着雪竹的手,继续道:今年这个年可要好好热闹热闹。
雪竹自是懂得的,她和小姐这一路走来太不容易了,为着老爷的冤屈日夜睡不安稳,被人欺辱,亲戚家族皆是嫌弃之色,可如今若是老爷,夫人泉下有知,家里这位新姑爷是何等爱护小姐的,定然也能安心了。
裴祯满眼宠溺之色,看着这主仆二人的相亲相爱有些吃味,故意道:雪竹年岁也大了,总这么待在你身边也不是个事,总也是要出嫁的,等哪日我瞧见个好的,亲自给扯了红线才好。
一旁的雪竹听了这话,吓得不行,赶忙往阮宓怀里躲,她是孤儿出身,无亲无故的,天底下就一个小姐跟她最亲了,要将她嫁出去,她是万万不能依从的。
阮宓也知裴祯是开玩笑提的一句,雪竹不想离开她,她是明白的,只是雪竹现下确实已过了十六,该嫁人了,若是母亲还在世,定会帮忙张罗着,如今她也该考虑的,得挑个好人家,莫要离得太远的,能常常回来看她就好。
好了好了,怎得在这处说笑,快些上马车吧,街市里现下正是热闹的时候,再不去可就迟了。
阮宓拍了拍雪竹的手背,带了些笑意,雪竹自小就养在将军府,外面的景象也少见,今日趁着三人心情都好,去买些节下之物也是好的。
马车上的暖炉早就备好了,如春日一般暖和,用不着这手炉了,想着雪竹在外行走怕是手冷,小帘一开,雪竹只当是阮宓有什么吩咐,探了头,只见一双素手将手炉递了出来,软秘密带着笑意的声音也传了出来:可仔细着你的手,不是还想继续伺候呢,可别长了冻疮。
雪竹是个机灵的,见王爷也无反对之意,便乖巧的接过抱在怀里,小姐待她是最好的,她要一辈子不嫁人,陪在小姐身边!车内少女靠在男人怀中,暖和的脱下大氅,捧着本市井趣谈看了起来,刑场离集市还有一段距离,车轮平稳的驶在路上,叫人感觉不到颠簸,裴祯手里有一搭没一搭的给她喂着削好的鲜果子,认真的听小姑娘给他说从书上看来的有趣之事。
这书上说,山上有只男狐狸修炼了千年,就差一丁点就能飞升为仙,可这一丁点怎么也修不上去,又听闻人心是最滋补,可补道行,于是他就想了个妙招,幻化成一绝色男子的模样下了凡间,以貌诱人,专骗小姑娘。
阮宓说的咯咯直笑,裴祯只管给她嘴里送果子,看着她开心,脸上也不由得露出笑来,这样和美的光景是拜了多少次佛也求不来的。
阮宓瞧见他笑,有些惊异道:你竟是有梨涡的,日日板着个脸,这梨涡可不就可惜了,笑起来多好看啊。
听了这话,裴祯手上刚剥好的新鲜橘子也放下了,带着笑温声道:你若是喜欢,我便日日笑给你看。
阮宓羞得倒在男人怀里,书也不看了,一下下的点着男人修饰的干净的下巴:我瞧着你就是那书中所说的男狐狸精,专是下凡来偷人心的,这模样的脸蛋哪里是凡间能有的,人人见了可不都喜欢。
裴祯见她是个不想好的,专来逗他,一时也起了兴致,勾起怀中少女的下巴,仿照着戏文里的样子,嗓中含了欲气:小娘子,可愿随我回了狐狸洞,生上一堆小狐狸,日日在那榻上,等着我回来。
可你相貌生的这般好,若是生了异心,我可不就等到白头也等不到你回来了。
阮宓强忍着笑意,学着戏文里痴情的女子细声细气的回道。
裴祯闷着笑了出声,偏不愿放过她,一把将少女仰躺着压在身,下,沾了鲜果香气的唇似有若无的贴上她,继续装腔作势道:小娘子只叫我在马车之上体会了你的好,可不就魂牵梦萦,哪里还有不回家的道理?阮宓羞得满脸通红,直挣扎着要起来,好人家的女儿哪里有在马车上做那事的,且不说这马车本就摇摇晃晃,羞人得很,若真是动作起来,按着他一贯的脾性哪是一时半刻能结束的了,小厮侍女全在车外,那动静可不全叫人听见了,她哪里还有脸见人。
裴祯不依不饶,按住了她的手腕,上挑的眉眼惑人的很,舌头一卷吐出一句:小娘子只需躺着便好,且看我服侍的周不周到,可若是再闹下去,保不齐可就真叫人发觉了。
阮宓只觉得男人动作极快的掀起了繁花似锦的裙边。
小溪从山丘之间倾泻而下,潺潺流水,溪边有小鹿啜饮,这小鹿喝水也不按常理出牌或舔或啜,时不时还喘两口粗气,喷洒在河床之上,那溪水如糖如蜜,小鹿像是许久未曾见过,喝了个干净。
作者有话说:裴良远就是标准的渣男了,事事怪别人,对自己没啥要求,遇到这种人的话姐妹们要快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