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宋颂一进书院便看见学子们三五聚在一起,围着一个人聚成了好些个小圈子,热闹极了。
而那些被人围着的人,手里无不拿着一摞看起来颇不一样的纸张。
这便是那常德纸了,常德纸铺昨儿刚进,不到一个时辰便卖完了,抢都抢不到。
薄如蝉翼,细腻柔软,世上竟有如此能人,怎地造出如此不凡的纸!可是很贵?如此纸张,寻常人等怕是消受不起。
中间那人卖了个关子:你觉得这纸一刀多少钱?怕是一两银子不止。
那人摇摇头:不对不对。
五两?不对。
难不成十两?告辞告辞,再好我等也买不起啊。
那人露出个得意的笑容,拦住去路,笑道:十文钱一刀,可便宜?啊?!众人惊呼。
十文?怎地比末等墨纸还要便宜?这常德纸铺位于何处?纸张可还卖?卖是卖的,不过,怕要等。
听说这纸乃常德一商人所产,故名常德纸。
若不是恰有家人从常德来,我也料想不到会如此便宜。
江晚晚站在宋颂身边,远远听到众人热火朝天的议论,露出个笑容:晚泊快回来了。
宋颂前些天就收到江晚泊成功造出常德纸的信,没想到这么快他就将店开到了沅州城。
是啊,他惦记着你。
江晚晚笑了下:谢主子救命之恩。
你弟弟可不好惹,只要他不怪我收了你就行。
一切都是晚晚自愿,能侍候主子是我的福分。
这个女人大抵是经历了生死,整个人透着一股豁达,看事通透,精明能干。
她完全康复后,拒绝了宋颂让她留在翡翠阁的建议,主动提出要跟在宋颂身边。
宋颂提醒她自己要做的事情会有生命危险,这个女人却执着如此。
甚至几天后,她依然不改主意。
宋颂便让她跟着自己。
她本就欣赏江晚晚,如果不是江晚泊,她早就开口了。
既然江晚晚坚持,她便答应她。
她时间紧急,信得过的人太少,江家兄妹是意外之喜。
常德纸质量好,价格亲民,凡是读书人都买得起,贵族之家更不必说。
即使有人眼红,但她手里有国公府这个招牌,给别人十个胆子也不敢挑衅。
哪怕一个月后沅州天变了,只要她能抱上容离大腿,她便可以继续横着走。
容离未婚妻这个名头一定不能摘掉。
*宋颂照例去明光阁习字。
天阙抱剑站在门口。
见云芷来,他皱了皱眉头,挡住:云大小姐,请稍等,世子——让她进来。
天阙愣了下,身体立刻让开:是,云小姐请。
宋颂觉得气氛有些不对,顾不上计较天阙挡人。
她让江晚晚待在外边,推开了门。
却见容离在练字。
脸色苍白,气势冷凝。
宋颂走过去:世子?先生?容离写完最后一个字方才抬头,那双淡漠的眼睛好似隐藏着情绪,难以捉摸。
宋颂心里一跳,脑子迅速运转。
今日课业晚些再做,此刻随我入宫。
只听他淡淡道。
宋颂终于知道哪里不对劲了,容离这是——心情不好!她还是第一次见他有情绪。
他对宫里——竟然这么排斥?统子,容离小时候的剧情真的调不出来?嗯。
宋颂:……辣鸡系统。
她脑子里一边思索着,嘴上不忘道:入宫?所为何事?容离声音好像更冷了:陛下宣召。
好。
她咽了口口水,此去不会有什么危险吧??但是想到能见到男主容戈,也能趁机考察皇宫地形,纵使有危险她也得去。
容离背转身,脊背挺直,身形颀长,青丝如瀑,绾发的白玉簪在日光里莹润透明,侧头时五官轮廓分明,眸如朗星,沉静幽深,眉头倏地蹙起,眼里泛起冷波:还不跟上?宋颂忙跟上:这就来。
她想,容离既然如此厌恶皇宫,只是听到皇帝宣召,浑身气势淡漠之外便多了一层冰冷,整个人愈发无情,她是不是可以认为,容离小时候,在这座皇宫里发生了不好的事呢?马车哒哒哒行驶在朱雀大街,容离闭目养神,浑身泛冷,宋颂坐他对面,几次欲开口,最后都闭上了嘴巴。
算了,她要刷好感,还是不要在这种时候惹人烦的好。
马车里一路安静。
突然,吁——马长嘶起来。
小心!呜哇——马车陡然停下,身体惯性使然,宋颂一头栽到车壁,她一边扶着脑门嘶嘶吸气,一边迅速撩起车帘向外看去。
刚才白色衣襟一闪之间,容离便跃了出去。
只见容离闪电之间跃至马蹄下小孩身旁,长袖一卷,将小孩拖离马蹄。
小孩大惊之后嚎啕大哭。
容离抿唇蹙着眉头拿怀里的小娃娃不知所措。
旁边众人俱都发出善意的笑。
好险!谁家小孩怎地跑到路中间玩耍,差点命都没了。
多亏了这位公子!真是好人啊!……宋颂忙跳下马车,将容离手里的小孩放下来。
怎料小孩腿还软着,站不住。
这下轮到她不知所措。
虽然见过几千年人世,但她第一次抱了一个小孩子。
软软的,哭唧唧的。
她低头,严肃着脸:小孩,站好了。
小孩一抽一抽忘我大哭。
她求救地看向容离,容离却退后一步。
众人俱都笑出声来。
就在宋颂浑身鸡皮疙瘩时,一道天籁之声传来:小宝!救宋颂于水深火热之中。
小孩扑到母亲怀里大哭。
宋颂忙爬上马车,狠狠瞪了某人一眼。
哼。
容离抿唇,眸子里淡色闪过:走。
车夫驾!催动马车。
过来。
容离朝鼓着腮帮子气成河豚的某人道。
宋颂不屑歪过头,给他一个后脑勺。
过来,你额头破了。
声音听来似乎带着一股柔和。
宋颂:柔和??她心里一动,闷声闷气道:我帮世子解围,世子竟然见死不救?我生气了。
不是不救,我亦不知如何帮你。
总之是你不对。
嗯。
那你得补偿我。
如何补偿?额,你得答应我一件事情。
她好似故意刁难道。
何事?何事待到本小姐想到再说,如何?这次停顿的时间有点长,长到宋颂以为他不会答应时,却突然听见了一声嗯。
这个惊喜有点大,她瞪大眼睛转头:你答应了?嗯。
万一我要你杀人呢?看杀何人。
那万一——容离淡漠的眸子看着她,透着俯视一切的那种高高在上:若是不可为,自然不会帮你。
宋颂:……容离冲她招手:过来,额头需得上药。
宋颂勉为其难将脑门凑过去。
容离从马车里拿出一瓶药膏,伸出食指沾取一点,轻轻抹到伤口处。
卧——我说怎么这么疼!不会有毒吧!外面驾车的天阙翻了个白眼,骂这女人不识货,更是郁闷主子怎地将那么珍贵的药膏给她擦皮外伤。
简直暴殄天物。
容离周身若有似无的苦涩药香笼罩在宋颂鼻尖,她吸了吸,视线盯着容离腰间那块磨得异常光滑的玉佩。
玉佩成色一般,正面刻了平安二字,边缘是很常见的福禄纹,甚至可以看出雕刻之人手艺不甚熟练,纹路一刀深一刀浅,似是初学者的玩笑之作,玉佩上的络子打得也不漂亮,褪得看不出原来颜色。
显然,玉佩的主人必定十分爱惜,常常摩拭,才使得它如斯光滑,连那旧络子都不舍得换掉。
世子衣服上有股药香,可是经常吃药所致?她一边思索一边道。
容离将药细细抹好,待瓷瓶收起,方才道:旧疾。
宋颂敏感地察觉他语气里含着一丝锐利。
陛下召我们进宫所为何事?她换了个话题。
容离垂下眼睑,长长的睫毛铺成扇形,在眼下投射出一片阴影。
他眼皮肌肤薄到透明,细细血管清晰可见,鼻梁挺直,嘴唇苍白无血色,瘦削的脸颊透出冷傲淡漠。
去了便知。
我还是第一次进宫呢。
她望着窗外道。
小时候虽然不知云士忠如何不让外人起疑将云芷关在后院,但是每年宫宴原主都会生一场大病。
她记忆中宫里是有太医来看过的。
只是原主是真的病了,故而太医也只叹息她身体过于羸弱。
更何况,并没有人在意原主是真病还是假病。
御医看在国公府面上也不会多嘴。
宋颂冷笑,原主怎么病的,她再清楚不过。
不过是凌丽华不想原主出现在众人面前,故意让她生病而已。
说起原主母亲嘉禾公主,也不过宫里一个不受宠出身卑微的公主而已。
论地位、论手中权力,远不及凌丽华。
只是容映毕竟出身皇室,出身再低,也不能堕了皇家颜面。
故而容映失身云士忠后,云士忠是娶也得娶,不娶也得娶,由不得他。
这简直是凌丽华骄傲一生不能忍受的耻辱。
只不过,她的骄傲,凭什么要别人的性命成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