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天阙心里翻起滔天巨浪,满眼惊骇。
云芷细弱的脖颈软软垂在容离胸前,皮肤泛起青紫,眼睑无力翕合,面上笼着挥之不散的死气。
容离迅速封穴,二指搭在云芷无力耷落的手腕上。
几息过去,脉象近乎消散。
他手指蓦地用力,惨白的手腕上留下两个青紫印痕,近乎刺眼,他闭了闭眼:萧亦然呢?天阙心里诧异不已,蹙眉看着云芷的样子:信号已发,我已让他赶回,云小姐——容离蹙眉,薄唇抿紧:用火焰令。
天阙大惊:世子,不可!让萧亦然半个时辰内赶回。
容离说罢,抱起云芷,背影提拔,仿若有万钧之势。
天阙咬了咬牙,从怀里拿出一封火焰令,将信号放了出去。
火焰令乃燕王府密令,非十万火急不出。
自设立以来,只在十多年前世子中毒之时用过。
他想不到,这第二次竟然会用在云芷身上。
容离将宋颂放到床榻上。
他眉头蹙着,手指动了动,不知不觉摸了摸被血染红的胸口处。
少女前一刻还鲜活的脸下一刻便已枯槁死灰,反差之大,就连他也不能不愕然。
随之而来的,是胸腔里泛起的陌生情绪。
病痛他习以为常,生死更是看淡。
师父从小告诫他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万事万物皆有因果。
见过江河之人绝不会为溪流而惊叹,而涉过汪洋之人不会为山川而震撼。
他闻禅音,修佛法,悟天道无情,此番了却父王心愿,还苍生以大道,救万民于水火,便终生修佛,不再涉世。
只是,云芷大抵算是尘世里欠下的因果,此次又与他牵连甚深。
这份因果,真能了断么?*宋颂的魂魄再一次从身体里弹了出来。
她盘腿坐在床边,凑近了仔细看容离脸上细微情绪变化,一丝一毫都不放过。
光看剧情,她只以为此人定是心狠手辣、不择手段之辈,所谓反派,不外如是。
只是,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她发现他无心权势,无情无欲,见恶并非欲其死,见善也未必宽慰于心。
更令她惊讶的是,他只是冷漠,并非冷血。
他甚至是向善的。
他会伸手去救即将死于马蹄之下的孩童,会因云芷小时候救他一命对自己屡屡退让。
因为无欲,所以淡漠,高高在上,俯视众生,在他心底,应该从未将自己当做庸庸众生中的一员。
这样一个人,她要撬开一个小口,然后将缝隙一点点撕扯开来,最后才有可能攻破他的防线。
现在,就是扯开那道口子的时候。
怎么让一个人害怕死亡呢?答案是:让他亲眼目睹在意之人死去。
容离固然是冷漠的,不管他因为什么对云芷有了那么一点特别的纵容,她都要竭尽全力抓住。
即使自己并不是容离在意之人,却总归是有所牵连之人。
她要将生的灿烂热烈和死的痛苦丑陋对比给他看,让他荒寂无垠的心里长出触摸情感的緑芽来。
现在,看着容离眼里一闪而逝的茫然,宋颂勾起嘴角笑了。
她成功了。
*容离沉思间,殿外传来哭嚷之声,他捏了捏眉骨,将云芷手腕放下,道:何事?你们燕王府忒欺负人!好端端将我劫来做糕点也就罢了,竟敢说我投毒害人!岂有此理!气煞老夫!太欺负人了,呜哇!说着说着,竟在地上打起滚来。
天阙脸色铁青,看着白胡子老头,怀中剑险些按捺不住:禁言!不许喧哗!老头子顿了下,接着滚:欺负人啦,老头子好害怕!天阙刷地拔出剑来,寒光似铁,白刃如霜,苍啷一声,如虹贯日,挥手间,老头胡子掉落一地。
须臾,噹地一声,利刃归鞘,天阙抱臂朝向容离请罪:主子,属下该死。
容离背手而立,巍峨缥缈清冷出尘,俯视铁老头,眸中无波无澜,仿若看一只蝼蚁。
铁老头讪讪住口,缩紧胳膊坐起,哆哆嗦嗦道:天,天地可鉴,老夫我连只蚂蚁都不敢杀,怎么敢下毒,一定是弄错了!天阙:云小姐便是吃了你的糕点才中毒,此刻危在旦夕,你休要再狡辩!老实招来!老头欲哭无泪,瞪着大大的眼睛:千古奇冤!冤死我了!是你非要劫我来,出了事竟怪我,老夫命太苦了!我不活了!容离挥了挥衣袖:先带下去。
老头子还待说话,却不知什么时候早已被容离封了穴,一丝声音都发不出来。
他垂下脑袋,懊恼地狠狠瞪了天阙两眼,跺了跺脚,吹胡子瞪眼地向外走。
天地四合,万籁俱寂。
容离扔下佛经,再次执起云芷手腕。
脉象紊乱轻忽,随时都能消散。
他皱紧眉头,漆黑沉静的眸子盯着宋颂愈见灰白的脸,脑子里印出这张面目灵动的样子来。
活着吧。
只是嘴唇动了动而已,若不是宋颂较真地一动不动贴着容离看他每一个表情,怕是真会漏掉这句没有说出声音的话。
她若有所思:活着?久病之人皆成医,容离于医术一途只逊于师兄萧亦然。
天下之毒,凡有所见,他皆可解。
他唯一解不了的毒,就是自己所中迦叶。
还有便是——宫中那另一味传说从未有人见过的月如霜。
宋颂要的,就是他对此毒不够了解,故而只能求助萧亦然。
而萧亦然恰好不在沅州。
在萧亦然赶回之前,容离无法保证她不会死,不管以后什么时候想起,如此面对一个生命逝去的滋味一定会给他留下印象。
她就是算准了萧亦然此刻不在沅州,算准了紫苏会让月如霜潜伏的毒性立刻爆发,会让中毒之人看起来随时都能死去,其实却能坚持一段时间。
任何大夫见此症状,必定摇头让人准备后事了。
她就是要容离迷惑,进而探究,进而让她有机可趁。
什么事这么慌张,竟然用上了火焰令!子檐毒又发作了?不该啊!萧亦然满头大汗衣冠不整地冲进来,天晓得他怎么在半个时辰内赶回来的!他一见容离满身血渍,大惊失色狂奔过去:怎么回事?!容离侧身,冷声道:我无事,你看看她。
说着,将床让开,云芷身形显露出来。
萧亦然观他面色,确实不像有事的样子,狠狠松了口气,抚着胸口: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喃喃两句,他发觉情况不太对,立刻转头看了看云芷,又瞪大狐狸眼睛指着容离,师弟你,你,你既无事,那火焰令——竟是为她用的?!他整个人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原地转圈,手指颤巍巍指着容离:你,你这个玩笑开大了!火焰令是随便用的吗???如今是什么时候,我说世子爷——剩下的话扼在喉咙里没说出来。
容离沉静的眸子盯着他:她时间不多了。
萧亦然是故意的。
他只扫过云芷一眼,却已判定中毒已深。
寻常大夫一句病入膏肓就可以交差了。
这个女人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短短时间,竟然能让容离出动火焰令三十道加急让他半个时辰赶回。
燕王府顶尖高手用尽全力才能一路送他回来。
这一道令,惊动了燕王府埋下的所有暗营。
这一切,竟然只是因为一个无关紧要的女人。
太令人惊讶了。
他抱臂冷笑:这个女人是生是死与我们何干?她死就死了,顶多找个远点的地方抛尸。
火焰令一出,燕王府动静这般大,难保引起有心人注意,子檐,你是怎么想的?容离抿唇:救她。
我欠她的。
萧亦然烦躁地拍了自己脑门一巴掌:一个两个都是祖宗,老子伺候你一个就算了,现在还得加上一个,烦人!他一屁股坐到床前,颇为不满地扒拉出宋颂手腕,将手指搭了上去。
只是,随着时间一点点过去,他脸上的神情越来越严峻。
待到睁开眼睛,萧亦然那双眸子里满是难以置信:怎么会?竟是月如霜?作者有话说:明晚更新时间推迟到12点前,小可爱们不要等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