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这边。
出了密室,江晚泊领着宋颂到了隔壁一处小天井。
这处院落细小别致。
院里素馨、晚秋、海棠、芙蓉静静绽放,几株木棉依依拱卫,满园馨香,可谓一幅色彩极佳的画卷。
门口秋海棠下坐了个满头白发的七旬老妇人。
满面皱纹,脸色却透出红润,略带浑浊的双眼专注地盯着手中纺锤,脚下不时晃动,纺机发出嗒嗒嗒的声音。
她在织布。
技巧娴熟。
山里阳光温和,滋养万物,洒在身上暖呼呼而令人心旷神怡。
老妇人不时往门外望两眼。
这一转头,就看到了门口的两个人。
那个相貌出众的青年她是见过的。
就是他,说要带自己见小姐。
她的小姐啊。
旁边那个明眸皓齿,五官张扬的姑娘……她的心颤了一下。
咣当!纺锤砸在地上,凳子因主人踉跄而被绊倒在地。
老妇人双手颤抖,布满皱纹的嘴唇张张合合,浑浊的眼眶渐渐发红,越来越多的湿气浸湿眼睛。
她整个人向前走了两步,却突地停住。
有些害怕似的,慌忙退了一步。
她这副不知所措的样子,仿佛做错事的小孩一般。
宋颂缓缓走过去,揽住老人肩膀,轻轻拍了拍。
老人脊背弯曲,整个人抽缩了一样,整整矮了宋颂一个头。
嬷嬷。
她道。
老妇人突然就泣不成声,猛地抱住宋颂嚎啕大哭。
什么礼仪规矩,这一刻她什么都想不起来。
江晚泊悄悄退出去,关上了院门。
跟我讲讲我娘吧。
这是从小照顾原主母亲容映长大的老嬷嬷。
与奶娘她们这些容映怀孕后才分配到映月阁照顾云芷的人相比,她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了解容映的人。
老嬷嬷看着宋颂的眼睛,拉着她带有薄茧的手,哽咽道:好。
她说,容映从小受人欺负,总是吃不饱穿不暖,宫里没有人管她。
容映胆子很小,心很柔软。
自己都吃不饱,却还把食物分给小动物。
她说云芷的眼睛跟容映很像很像。
公主那样柔软的性子,却生了一双这样高高在上的眼睛,后来不少人都被唬过呢。
她红着眼眶抚了抚宋颂鬓发:小姐这双眼睛好看极了,性子也好,不会让人欺负。
宋颂:我娘跟荣国公——奶娘脸色沉了下去,几乎是一字一句咬牙切齿:都是凌丽华造的孽,却害得我家公主深陷泥潭,她猛吸了一口气,胸口起伏不定,若不是她,公主也不会……她会有报应的。
末了,她喃喃地重复:她会有报应的。
宋颂揽着嬷嬷肩膀抚了抚她的背,让她喘顺这口气。
她环顾了这个院子:这里很别致。
一听这话,嬷嬷忙要起身,神色有些激动,拉住宋颂的手:小姐,这是公主当年为小姐准备的。
宋颂顺着她力道起来,扶着老人跟她走。
这个秋千,公主画了好几个晚上。
这些花,都是公主亲自挑选的种子和枝苗。
这座阁楼,也是公主自己画了出来让人建的,说是怕小姐闷,这里这么高,可以看得很远。
……宋颂眼前仿佛浮现了那个性子柔软的女子摸着肚子,眼含希翼,一笔一画替未出世的孩子准备一桌一椅、一线一衣的场景。
一一看下来,老妇人复又哽咽起来:公主她心有不甘啊,她没有亲自看着小姐长大。
宋颂拍了拍老嬷嬷的背,声音缥缈,好像带着神奇的力量:她是好人,会有好报的。
嬷嬷哽咽着点头:公主就是心太软了。
嬷嬷以后便住在这里,凌丽华不敢再出手的。
嬷嬷皱眉:我要将真相告知云士忠,他们俩狗咬狗才大快人心。
宋颂笑了笑:嬷嬷,时机还未到。
一定要在她最骄傲的事情上让她跌落云端,这样才痛快。
并且——男人的心,谁又料得准呢?凌丽华当初为何非置我娘于之死地不可?她的眸子里笼着一层淡色,瞧不清深处的情绪。
嬷嬷恍惚道:那时候,云士忠对公主还很好,我以为公主能平平安安一辈子了。
宋颂随手拂开花枝:他或许,让凌丽华感觉到了什么……*出了别院,宋颂感受到阳光洒在身上的温度,方才觉得松了口气。
容映的人生是一场悲剧,她牵涉其中,总觉得有些不舒服。
回府吗?江晚泊问。
宋颂眼珠子一转,计上心头,脸上浮现玩味的笑容:不,咱们去喝酒。
江晚泊眼珠子瞪大:喝酒?宋颂牵过马缰,一跃上马,驾!箭一般窜了出去。
她没有去往渡口,而是沿着山脚疾驰。
江晚泊见状,无奈地摇摇头,一甩马鞭,亦追了上去。
马上女子眉目张扬,俯仰之间俱是风情,满头青丝被风撩起,迎着烈烈飒风,耀眼极了,也好看极了。
一袭红色裙衫如同烈火,遇之即燃,灼人却又有着致命吸引。
她银铃般的笑声洒落山野,如同泉水叮咚,漫山遍野俱是她的影子,田间劳作者诧异扭头望着那个方向,心向往之。
那是何等的自由和洒脱!江晚泊看着看着露出个苦笑,加快追了上去。
吁——灌了一路风,宋颂觉得心里畅快极了。
下马,眼前是一座草庐。
迎风招展的红底旌旗用黑色丝线绣着一个大字:酒!她将马缰交给门口小童,一边进去一边大声道:把你们最陈的酒给我拿来!草庐里柜台上的白胡子老头一听,气得胡子翘了起来,冷哼一声,对旁边小童道:去,把昨儿个埋的那坛花雕抱过去。
小童面露迟疑:这……怕是不好吧。
那酒新制的,还未酿够日子呢。
再者,这位小姐看着酒量不大,那个酒——老头拍了下案几,吹胡子瞪眼:去不去?小童不情不愿地去了。
老头看着宋颂一路大摇大摆进来,坐到了窗边上,一只脚一抬,搭在长凳上,竟是个斜倚的姿势。
忒豪迈的姑娘。
他眯着眼睛心里暗乐。
正愁没人愿意试试他的新酒呢,这不正好,嘿嘿。
通向静室的帘子将草庐隔成了两个空间。
萧亦然摇着扇子诧异挑眉:她怎会在这儿?旋即眼神一厉:不会是——天阙没好气道:不是。
他心里还在气这个女人敢一边跟主子有婚约在身,一边就琢磨着招婿入赘。
哟,她做什么了?把天阙惹成这样?萧亦然嬉皮笑脸道。
天阙黑着脸不说话。
这时,江晚泊正凑近云芷耳边说了句什么,云芷侧过脸来,眼睛里露出光,可谓非常高兴,眉间那粒小小的朱砂痣可见风华,整个人透露出一股张扬明媚的气息。
这副神情,与护国寺后山所见面色冷淡截然不同,简直对比鲜明。
容离眼睑一抬,便看见这一幕,招婿入赘四个字便浮现眼前,他抿了抿唇,眼睑垂下,瞧不清神色。
小童目色有些不愿地抱上来一坛酒,放在宋颂桌上。
她闭着眼睛闻了闻:好香!江晚泊道:这酒的味道……有些奇怪?宋颂看着小童:可是最陈的酒?小童没好气道:不是,还是别喝了吧。
说着就要抱走。
宋颂不紧不慢将人挡住,抱起酒坛,一把拍开封盖,一瞬间,酒香四溢。
她让江晚泊摆好碗,倒满,端起来,豪迈道:我今日不醉不归!说完仰头,咕嘟咕嘟喝了起来。
多余的酒液顺着她白皙的脖颈滚落,直没入领口消失不见。
江晚泊心知她有心事,见她这般喝酒,有些头疼,知道她的性情,劝是劝不住的,索性端起碗来,跟她一样,仰头一干而净。
帘子后边萧亦然目瞪口呆。
这个女人,受刺激了?天阙也被这豪放行为震了震。
容离眸色无波静静看着那一幕。
宋颂喝完一碗又一碗,这会揽着江晚泊肩膀碰一杯干一杯,脸上氤氲着一层粉色,眼尾殷红,凤眼上挑看人时,无尽风流,嘴唇被酒液滋润,饱满如同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娇嫩欲滴,吐息之间,伸出粉粉的舌|头舔|了舔|唇瓣。
轰地一声,江晚泊目露迷茫,恍若云雾。
他只觉得浑身如置火炉,一股炽火从体内喷涌而出,烧得他目眩神迷。
小姐?他喃喃道。
系统双手托腮在宋颂脑子里盘膝坐着:吃春|药的感觉怎么样?宋颂:还不错,可惜啊可惜。
系统:闭嘴!宋颂:……我还什么都没做呢。
唉,容离长得真好,睡他不亏。
系统:哼,想得美。
宋颂:唉,我太难了。
萧亦然皱眉:不对劲。
天阙眉头皱得比他还紧,不知道为什么看向了容离。
只觉一阵风过,容离位子上却已经没人了。
天阙转头,只见容离眸光冷淡,一挥手间,掌风将江晚泊甩在地上,发出砰地一声。
他静静注视着趴在桌上犹在念叨着江晚泊,喝!的云芷。
天阙莫名打了个寒颤,竟替这云小姐捏了把汗。
作者有话说:明晚六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