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太极殿。
户部尚书王奇跪在金銮殿上,头贴着地,声音郎朗,字字千钧,痛心疾首:陛下,忠勤伯府鱼肉乡里,欺压百姓,横行霸道,目无王法!如今罪证确凿,依法当严惩以儆效尤,还百姓一个公道!说完,他红了眼眶,咬牙切齿:微臣那不孝子,若真查出跟忠勤伯府狼狈为奸,老臣第一个不轻饶!臣定亲自压了他给全城百姓磕头认错,他抹了把眼睛,哽咽道,只是臣这儿子……实乃臣看着长大的,微臣实在难以相信,他能做出如此猪狗不如之事,若是……其中却有冤屈,臣也不能让人冤枉了他啊!陛下!说完,砰地一声磕在大理石地板上。
燕帝道:王卿不必如此,若犬子无辜,必不会冤枉了他。
王奇泣不成声:谢陛下!陆止看着王奇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嘴角抽了抽。
他垂下眼睛,眼观鼻,鼻观心,将这金銮殿上牛鬼蛇神看了个透彻。
王奇是个老狐狸。
昏君当政时期,他已是户部尚书,但是,谁也不清楚他究竟如何在暗地里投靠了燕帝。
这份心计眼光,不得不令人惊叹。
新君登基,他就成了当之无愧的重臣。
比起其他人战战兢兢唯恐新君治罪,王奇已经跟孟将军并肩,成了大顺朝堂上举足若轻的人物。
此二人,一个在朝,一个在野,分别代表了大顺新朝两派最强大的势力。
不过,这王奇也是个奇人。
他乃靖和三年进士,由贫寒发家,一步步走到如今地位。
这样一个人,早年丧妻,却为发妻守身,至今不曾再娶。
对于发妻留下的一对儿女,他亦宠惯到了骨子里去。
沅州城人人皆知王守仁乃户部尚书王奇之子,不可招惹。
王守仁,他当真没有跟忠勤伯府勾结吗?*难道他横行霸道的名声是冤枉了不成?容戈瞪着衙门里出来的王守仁问。
宋颂把玩着茶杯,瞧着京兆府放出来那一派悠闲之人:不,都是真的。
那他怎么能放出来?容戈气道。
宋颂轻啜了一口茶:因为他有个好爹。
我们接下来要怎么做?宋颂看着他,仔仔细细打量着容戈。
容戈被她看得冒火:看我作什么?宋颂摸着下巴:你不是想知道接下来如何行事么?走吧。
去哪?见王守仁。
一路走过街巷,宋颂摇着扇子问容戈:你可知,燕王夺位,为何如同顺水行船,一帆风顺么?容戈眸色深沉:他老奸巨猾,潜伏多年,暗中培植势力,挖空了朝廷。
宋颂摇头:非也非也,你说的只是他为何能攻入皇城,坐上那个位子,这只是武力因素。
容戈咬牙:那是何缘由?宋颂脚下一顿,看着他的眼睛,眸色难得少了戏谑,一本正经:因为他得了民心。
不等容戈反驳,她又摇起扇子继续走:你父皇政绩如何,想必这些日子百姓口口相传,你心里一清二楚。
我不否认你们父子亲情,但是,百姓确实深受其害。
他们走到城墙上,宋颂遥指终南山下田间劳作的百姓:三年大旱,你可知这些百姓家中饿死了多少人?容戈有些茫然。
宋颂笑了笑:宫中当然不知外边景象,你自小锦衣玉食,从未见过饿死之人吧。
她指着西北一处荒凉之地,隔着偌远,都能听到乌鸦凄惨的叫声。
三年大旱,这些人家中上至七旬老人,下至刚落地的小儿,几乎无一生还。
如今尚且活着的,都是壮年。
容戈大震,瞪着眼睛不敢相信。
宋颂道:这些事,说起来,都算是轻描淡写了。
饿殍满地,白骨浮原,书里真没有骗你。
容戈颤抖着嘴唇说不出话来。
宋颂的声音飘在风中,淡了许多:所以,这些人心里恨啊,他们恨你父皇。
你亲眼目睹亲人死亡,你说,他们心中如何能不恨?容戈张了张嘴:可是……可是天灾并不是你父皇的错?宋颂反问。
容戈闭嘴。
天灾,当然不是你父皇之错。
可你心里真的不明白他们为何恨吗?容戈沉默了。
宋颂见这娇生惯养的小太子情绪低迷了,咳了一声道:我今日说这些,是要你看明白,当皇帝,一定要看到百姓,要知道他们是满足还是怨恨,不然,早晚有一天,他们会将你从皇位上拉下去。
容戈第一次听闻如此惊世骇闻的言语。
云芷的话有如惊雷震荡,让他心绪久久无法平息。
直到很多年以后,他只剩最后一口气,将皇位传给儿子的时候,才恍惚又想起这番话来。
宋颂仿佛后脑勺长了眼睛:难道你觉得我会扶持一个暴君上位吗?你得学会做一个好皇帝。
燕王算是一个好皇帝吧,你为何还要帮我?半晌,容戈才道。
宋颂脚下没停,只轻轻道:我有我的理由,历史如果该这样走,谁都改变不了,这是你们的命运。
作为书中人的命运。
*王守仁此次进了京兆尹又安全无恙地出来,沅州城一干熟人自然要为他接风洗尘。
这也是此人厉害之处。
上到达官显贵,下至贩夫走卒,几乎没有他不接触的。
说这人掌握了沅州城消息王国也不为过。
区区一个杨雎,还奈何不了他。
宋颂故意给杨雎机会,让她发挥聪明才智,自以为可以将自己置于死地,绝无翻身的可能。
就连王守仁,也没有料到,她,竟然还没有被容离舍弃。
只是光凭这一次,扳不倒王守仁。
此人心机颇深,每件事有他的影子,却抓不到他的证据。
就拿此次话本之事来说,明面上,杨雎暗中派人跟王守仁名下书铺合作毁坏云芷名声。
杨雎自然也是隐了身份的。
可她被容离的人揪出来了。
而王守仁,却是从头到尾都没有出现过,一切线索,都指向别人的阴谋,他身上嫌疑洗刷得干干净净。
要知道,那可是容离手下天地玄黄四部,这样都没有查到他,此人手段可见一斑。
而且,就在今日,真正的罪犯已经在京兆府认罪了。
王守仁之所以参与其中,不过跟京中众人一样,想要将太子妃之位抓到手里。
王家,恰好有位刚刚及笄的小姐。
如此一步登天的机会,谁能忍得住诱惑?压在容离身上,可是百分百未来的皇后。
燕帝毕竟就只有这一个儿子。
宋颂跟容戈做了伪装,有系统帮忙,保准谁见了都认不出他俩。
王守仁此次洗尘的酒楼就在飞鹤楼。
宋颂的身份便是常德纸老板。
他们到的时候,酒楼已经开席,王守仁被众人围着寒暄,一派热闹。
宋颂找了个空位坐下,仔细盯着王守仁。
容戈不知这个女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静静跟着。
有人悄悄在王守仁耳边说了什么,王守仁目光向这边看了看,然后跟身边围着的人笑着说了句什么,便向宋颂走来。
宋颂眯了眯眼睛。
容戈小声道:来了。
哎呀宋老板你好你好!王守仁天生一张讨喜的笑脸,很容易让人放下心房。
宋颂起身笑眯眯地摸了摸胡子:王老板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多谢宋老板给面子前来捧场!俩人初次见面,却一个赛一个热情,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俩是多年好友呢。
容戈可算是服了这个女人见人说人话,见鬼说过话的本事。
王守仁引着宋颂前往包间。
门一关上,宋颂便道:宋某此次前来沅州,确有一桩生意要与王老板合作。
王守仁笑眯了眼睛:不知是何生意啊?但凡王某能帮得上忙的,只要宋兄开口,王某必不推辞!宋颂笑道:宋某此番,是想跟王老板合作……的生意。
她靠近王守仁耳朵,将那两个字悄悄说了出来。
容戈在旁皱眉,他什么都没有听到。
王守仁脸上肌肉绷紧,眼睛里虽然还在笑,却已不复先前和睦,浑身气势更是冷了下来:这可是掉脑袋的事,宋兄怕不是开玩笑吧!宋颂道:王兄莫非连这点胆量都没有?我可是奔着王兄的名头才找上门的,既然你如此没有胆识,宋某也不强求,我找别人便是!王守仁背对着他们:宋兄好自为之,以后切莫跟王某开此玩笑。
宋颂带着容戈甩袖便走:京城王老板,也不过如此!*出了酒楼大门,容戈一头雾水:你到底要做什么?宋颂小声道:注意,有人跟着。
容戈心里一凛。
宋颂又道:我要户部财权,将王奇拉下来,换我的人上,懂了?容戈瞪大眼睛:跟王守仁何干?宋颂:王奇甚难对付,王守仁是他软肋,柿子挑软的捏。
容戈:……既然如此,你为何甩袖就走?这还如何跟他谈?放心,这王守仁本事没他爹大,胆子可比他爹大多了。
他会找我的。
王守仁派人一路跟着他们,宋颂跟容戈大摇大摆进了提前准备好的酒楼,里面安排好的人接替他们后,二人又换回平时模样光明正大出来。
好啊,终于给本小姐碰到了!一道蛮横的声音气狠狠地说着,宋颂扭头看去,一道长鞭已经甩了过来。
小心!容戈揽着她背转身,啪地一声,容戈闷哼了一下。
宋颂一把推开容戈,却见他背后衣服早已撕破,皮肉被打得青肿翻起,可见这一鞭用力多重。
而这时,那蛮横的孟明珠手抬起,又一鞭要甩过来。
宋颂冷笑:找死。
她抽出腰间长鞭,正如第一次见面那般,缠住了孟明珠的鞭子。
孟明珠却是一笑,极其不屑:你以为同样的手段,本小姐还会栽一次跟头吗?说完,手腕翻转,迅速脱离宋颂束缚,掌握了主动权。
眼见鞭子马上就要甩在宋颂脸上,围观之人更是握拳,不知道明珠郡主能不能赢。
宋颂笑道:我为什么要浪费力气跟你打,凭你,也配?云弋,给我将这蠢女人揍成猪头!容戈也甚是恼怒这突然冲出来的女人,本来已经做好出手的准备,此时听了宋颂的话,却是嘴角抽了抽。
他认命道:是。
刚才若不是这女人偷袭,他还真不会输给她。
宋颂手里那条鞭子比她厉害多了。
围观众人亲眼目睹了这场单方面的围殴,目瞪口呆。
他们看着那叫云弋的美男子冲上去三两下将明珠郡主揍得再也嚣张不起来。
刚才那股甩鞭子的骄纵之气早已消失无踪,此刻脸肿得像猪头,完全哭得跟个泪人似的:无耻!你敢打我脸!我要杀了你!啊啊啊啊啊!而云大小姐呢?众人麻木调转视线:狗腿的酒楼掌柜替她搬了桌椅,沏了茶,这会正眯着眼睛品茗。
真,招人恨呐。
街边一辆马车里。
主子,是云小姐。
何事?天阙瞪着眼睛瞧着那边那一幕,终于有些违心道:似乎云小姐在与明珠郡主打架。
容离冷淡道:云芷名义上还是太子妃,让明珠老实一些,不要失了礼仪。
天阙:……是。
众人只见这位器宇轩昂、身着一品大内侍卫服侍的男子走近明珠郡主身旁,对鼻青脸肿的孟明珠道:太子殿下吩咐,云小姐一日与太子婚约在身,一日便代表了皇家颜面,明珠郡主莫要放肆,不要失了礼仪,跟云小姐道歉吧。
说完,他一脸麻木站在明珠旁边。
孟明珠气疯了:啊啊啊啊啊!天阙挥手,侍卫上前:殿下说了,郡主若不肯道歉,便打十板子,以儆效尤。
宋颂笑眯眯冲孟明珠挥了挥手:害,道个歉也就行了,还非要挨板子。
算了,你喜欢。
说完,冲侍卫道,打吧打吧,架不住郡主喜欢。
等到那边开始打了,她还喃喃:真不知道明珠郡主还有挨板子的嗜好。
你嘀咕就嘀咕,声音大得所有人都听见了是怎么回事!作者有话说:明晚六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