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亦然满面寒霜闯进来时,就看见容离一手刚放下药碗,一手替云芷擦了擦嘴角药渍。
床上躺着那个,要死不活,哪还看得出美丑,能认得出是个人得亏他认识她!床下坐着那个,一张万年没有情绪无欲无求好像随时要飞升成仙的脸,正呆呆盯着床上那丑八怪,简直活见了鬼了!他撸起袖子破口大骂:容子檐!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情在这里卿卿我我!宋颂仿佛感应到了吵声,薄薄一层青色眼睑下,眼睛动了动,长长的睫毛颤抖着,身体也开始挣扎,白皙的额头上更是因为不安浸出了一层汗。
容离轻轻拍了拍她手腕,见宋颂眉头松了开来,人也不再挣扎,这才抬起眸子看向萧亦然,淡淡的,没有一丝情绪道:回来了?不要吵闹。
萧亦然蓦地瞪大眼睛,手指颤巍巍指着宋颂,指了半天,看着容离:你……她……他索性一掀衣摆,一屁股坐到门槛上,脸色灰败。
容离见他风尘仆仆,满身尘霜,对他脸色心中了然。
歇着去吧。
萧亦然苦笑一声:哪里歇得下。
他摊了摊手,眉目黯淡,一身落拓:师弟,怪我,那药,师兄没有采来。
容离垂眸:生死有命,干师兄何事?宋颂手腕从衣袖中露出一截,苍白瘦弱,青色血管清晰可见,手掌又瘦又小,十个指头蜷了起来,指甲盖剪得干干净净,圆圆润润,拇指上各有一枚白色月牙。
容离目光停留在那里半响没有动过。
师兄不必如此,何不看得淡一些,从容一些?萧亦然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冷冷道:从容个屁,老子偏要跟命斗到底,我就不信了!他转身要走,却又转过头,眼神复杂:你动了尘心?容离眼睑一颤,缓缓抬眸,看着萧亦然,半晌,道:尘心自在那里,何来动不动之说?萧亦然笑了一声:师弟,小时候你偷偷摸我养的小兔子,被我暗地里发现,还不肯承认,那时候,你的表情,跟现在一模一样。
说完他便跨出了门槛,留下一句:你若不想她死,就将她带回燕王府,莫要让人将她带走。
容离站在那里抿着唇,久久未动,末了,他转头看了铜镜一眼,里头映出个一脸冷漠面无表情之人,哪里有什么情绪。
他垂下眼眸,将视线放在宋颂身上。
尘心么?*宋颂这次晕过去,跟以往都不一样。
以往只要她昏迷,魂魄会自动从身体里弹出来,这次竟然没有。
她迷迷糊糊中只感觉浑身被车碾过一样,没有一处好的,哪里都疼。
身体软绵绵的,四肢好像不是自己的,一点力气都使不上。
眼皮也好像黏在了眼睛上,脑子里一片混沌,神经几乎全都麻木了。
她想抬手,手却根本没有反应。
天色渐暮,云霞满天。
侍女躬身将药端来,看着太子殿下伸出修长双手将药碗拿起,轻轻搅动了下,挥手让她下去。
侍女低眉垂眼,恰到好处遮住眼里深深的情绪。
自从云小姐被殿下带来燕王府,这样的景象她已见了不止一次,但是再次看见殿下那样神仙之姿,竟这般柔了目光替她喂药,她心里还是久久难以平静。
那可是当朝太子啊!那般高不可攀恍如神仙一样的人!多少女人盼着殿下看她们一眼都不可得,云小姐却能得殿下这般上心,若是被人知道了,外面那些女人岂不是要伤心死了。
她刚一出去,喜鹊就急急忙忙揪着她袖口,满脸兴奋,叽叽喳喳说个没完:怎么样?我说得没错吧!殿下亲自喂药呢!侍女忙捂住她嘴巴:嘘!这是祈年殿,不要命了!喜鹊吐了吐舌头:我才不怕呢,这可是太子殿下的府邸,借外面那些人十个胆子,他们也不敢闯!她说着说着,眉头皱了起来:不过,虽然云小姐有殿下护着,但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啊。
孟将军出事,不要说朝中大臣,就说他手下那些将士,都快要反了,一个个非要云小姐偿命不可,到底该怎么办啊?春和敛了神色:祸从口出,你当心点,这不是我们该关心的事儿。
快走,云小姐的药殿下亲自交代了,今晚可有得守。
喜鹊拉着她袖子:春和,还有跪在皇宫前的百姓呢,他们都要陛下给孟将军做主,严惩云小姐,云小姐伤得也不轻啊,到现在都还没醒,再说了,是孟将军先打上门的吧?还不许人还手了啊……住嘴……天阙将目光从那个方向收回,忍不住叹了口气。
就连侍女都看得明白的事情,殿下怎会不知。
依他看,这云小姐就是他们殿下的劫。
宋颂感觉到身边有人,但她一动也动不了。
浑身无力,连眼睛都睁不开的感觉太糟糕了。
她有些无奈,正打算歇会儿再努力,却感觉一道雪落后雾凇般清冷的气息靠近。
她想到了雪原。
蓁蓁草木,莽莽荒原,大雪压满山,雾凇蔽眼帘。
天地间一片雪白,松林都裹了毛茸茸的雪,一阵风过,树枝梢头扑簌簌落下一阵雪屑,冬风在松林中呼啸而过,带走所有声音。
天地俱寂。
雪落在地上的声音都清晰可见了。
她感觉旁边那人手掌很凉,但是很大,很稳,手上动作很轻,将她的头慢慢托了起来。
她浑浑噩噩彻底陷入了那个雾凇气息的怀抱。
噹!宋颂一个激灵:这特么不能是雪落地的声音吧!容离将宋颂斜倚着,轻轻搅了搅药,瓷勺碰到药碗内壁,发出噹的声响。
他舀了一勺药,如同此前很多次那般,放到宋颂嘴边,一只手轻轻捏了捏她下颚,让她张开嘴将药含进去。
宋颂灵台刚刚清明,眼睛可以感觉到光,正待再加把劲努力睁开,嘴里无意识中被人喂下去的东西令她立即变了脸色。
呕!她呕得撕心裂肺,掐着嗓子将那东西吐了个干净。
容离眸子放在她一片灰暗的脸上,淡淡道:醒了。
说着,将药碗放在一边,招人来收拾。
宋颂吐完,没等反应过来,伸手接过容离递来的茶水连灌了好几杯才将那股不适压了下去。
她戒备地看着容离,往床帐里边挪了挪。
容离扫了眼药碗,看着她,淡淡道:手伸出来。
宋颂忌惮地顺着他的视线看了眼药碗,许是见容离并无逼她喝药的意思,这才缓缓伸了一截腕子过来。
过了好一会儿,容离袖口方才伸出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轻轻将手指搭在宋颂手腕上。
宋颂被那手指温度冰得一个激灵,不禁脱口而出:好凉。
容离垂眸。
宋颂没忘记自己这段时间扮演心灰意冷人设,要做到内心虽然深爱容离,但是为了骄傲哪怕伤心欲绝也不肯低头祈求。
于是,她很快冷淡了脸色,眼角扫过这间大殿,口气有些僵硬道:我怎会在这里?容离深深看了她一眼,没答,继续诊脉。
宋颂:……这演戏没人递台阶的尴尬。
可有哪里疼?容离扫了眼她额头鼻尖无意中浸出的汗,神色有些深,眸子里的情绪遮得严严实实,无从窥探一丝一毫。
宋颂木着脸:疼?或许吧。
容离抿唇,语气冷淡:你全身骨头,断了七处,若是常人,早已不省人事。
宋颂缩回被褥里,背转身,后脑勺以冷漠之姿对着容离:别人与我何干?她伤得太重,燕王府侍女并不敢轻易移动。
是以,这两天,宋颂除身上被人擦拭过,还算清爽,头发可是完全无法打理。
她这会转过去,一头乌黑柔软的头发乱糟糟的,横七竖八在脑后炸毛,跟她摆出的冷漠形象全然不符。
容离深深看了一眼,手指忍不住蜷了蜷,最终只是替她拉起被子,将她盖得严严实实。
不要随意乱动,骨头需得好生养着。
宋颂耳朵动了动,心里纳闷:她难道病昏了头,疼出幻觉了?不然怎么会觉得容离这声音有点柔和呢?怎么可能。
出现幻觉了。
她摇了摇头,闷声闷气道:不劳殿下费心,若是无事,还请殿下送臣女回府,此处毕竟不妥。
容离声音不容置疑:你好生在这里养伤,没有我的命令,哪里都去不得。
宋颂声音冷了下来:殿下何意?容离看着她那颗毛茸茸的脑袋,手指动了动,他用力将嘴角向下压了压,淡淡道:若是还有力气,就起来将药喝了。
宋颂憋红了脸,不吭声了。
容离扫了眼药碗,眸子里闪过什么,却是将药碗端走了。
宋颂立刻呼唤系统:孟云天怎么了?系统翻了个白眼:死不了,你操心操心自个儿吧。
外面现在怎么样了?呵,都要你死呢。
宋颂托腮:不枉费爸爸白白辛苦一场。
系统:疯女人。
对了,为什么这次我魂魄没有从身体里出来?系统皱眉:并不是每次昏迷都会魂魄离体的。
这样啊,那岂不是不知道昏迷后发生了什么?系统不吭声了。
宋颂喃喃:你觉没觉着容离有点不太对?系统目光闪烁:哪有!宋颂低着头,也没发现系统神色不对:可能是我出现幻觉了,你快将我身上疼痛去了,疼死爸爸了!系统悄悄松了口气:哼,我看你这不是一石二鸟,你这是不要命了,下次再乱来,我就……我就不帮你护着心脉了,看你敢不敢了?宋颂捂着胸口,表情夸张:我好怕怕啊!系统:……疯子。
作者有话说:来啦!明天写6000吧~六点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