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映月阁,宋颂一口水都没顾上喝,叫奶娘在门外守着。
门阖上了,系统再三肯定黄烈绝对听不到他们谈话。
是的,容离一直派黄烈暗中保护。
之前宋颂以为是监视,现在她肯定是保护。
虽然她再三拒绝,但是容离在其他事情上都肯退让答应,唯独这件事,他没有应。
宋颂深吸口气,脸上笑容猛地放下,目光一厉,道:行了,出来。
容戈手指拂开帐幔,缓缓露出一张俊美的脸。
宋颂一屁股坐到扶手椅上,一只手支着额头,眉头紧蹙。
容戈目露探究:何事愁眉苦脸?宋颂睁开眼睛,看着容戈:说吧,王家的套都下好了?容戈笑了笑:就等大戏开锣。
宋颂:此事一成,你的人便可以占据朝廷一席之地,王奇树到湖松散,他的手下,能用的用,不能用的,把坑挪出来。
容戈:尽在掌握之中。
宋颂端起茶一口气喝到茶叶梗,嚼了嚼咽下去,嘴里发苦,神志却更清明,借着这份心情,她道:帝王术你掌握很快,合纵连横,玩弄人心,你是不是已经沉迷于此了?这话一出,容戈眸子里的炽热火苗猛地闪了闪。
他若无其事道:为何如此说?宋颂勾起唇角:论道行,你还差得远。
容戈眸光充血,眼睛里渐渐充满恨意:我父皇被容离父子五马分尸,首级悬于城门暴晒七日!我日日见着容离,还要向他低头行礼!我无时无刻不想杀了他!我要替我父皇报仇!宋颂一鞭子甩过去,啪一声,容离脚下地毯劈成两半,毛絮纷飞。
宋颂眸光冷厉,定定看着他,不声不响。
容戈在她视线里渐渐消声,只是不肯低头,撅着脖子瞪着她。
宋颂道:你到外面嚷嚷去,现在就让燕帝把你抓了。
去,我敬你是条汉子。
容戈抿了抿唇,不服气。
宋颂双手环胸,侧脸瞧了他一眼。
这一看,倒是让她发现许多没注意的地方。
容戈这侧脸,乍一看,竟跟容离有些相似的感觉。
她摇了摇头,再看去,却只是容戈。
一定是脑子太乱,都出现幻觉了。
她喃喃道。
宋颂目光一扫,正好跟容戈若无其事的视线对上。
她似笑非笑:去,怎么不去?容戈捏紧拳头:你不会是看容离对你另眼相看,对他动心了吧。
宋颂不为所动:想激我?凭你?容戈眸色沉了下去。
你要找死,别拖着我。
既然跟我合作,就按我们当初约定的来,你若是敢擅自乱来,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宋颂冷声道。
容戈拳头握得咔咔响,一张俊脸气得通红。
宋颂:手伸开。
容戈咬牙,半晌,不情不愿将手伸到宋颂面前。
宋颂拿鞭子手柄在他掌心比划,就在容离松了口气时,啪——相当响亮的一声在屋内响起。
容戈倒抽一口气:你真敢打!宋颂负手在屋里踱步:我也算你半个老师,怎么不能?夫子如何教你你忘了?还不服是不是?她不用看,都知道容戈是何表情。
君者,舟也,民者,水也。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你可懂?容戈不说话了。
宋颂转身,目光犀利,盯着他:懂了?容戈不情不愿:懂。
好,既然你懂,那你告诉我,王奇五服之内多少人口?容戈垂下眼睛:不知。
宋颂笑了一声:不知?那我告诉你。
王家大族,树到湖松散的道理谁都懂。
只是,你暗地里做了什么?容戈这才目露吃惊,抬起头看着宋颂。
宋颂:我说了,论道行,你还差得远。
她拿起鞭子,咬牙:我看你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翅膀都硬了是不是!小小年纪,学什么不好学,学人心狠手辣,赶尽杀绝!你以为瞒着我我就不知道你暗地里捏造证据鼓动朝臣灭王氏九族!砰——一阵大风将院里花盆刮到,大抵是摔碎了。
容戈这下不只是吃惊,他只觉得浑身汗毛倒竖。
他从未有一刻觉得这个女人这样危险过。
他张了张口:你怎么——他只是起了个念头,动了动嘴皮子,更何况,宋颂今日一天都被容离绊住,根本没有机会了解他做的事。
她太可怕了。
宋颂自个倒了杯茶,咕嘟咕嘟喝下去:行了,把你那些心思收收,你以后是要做皇帝的,难道也要这么小肚鸡肠?一个嫉恨就要杀人全家?你想当暴君?容戈眸子倏然收缩:我不!父皇惨死的景象浮现出来,他冷不防打了个寒颤。
他不能做暴君。
宋颂打了个响指:想得美,你以为你想做就能做?要是再被我察觉你有危险的念头,我就多抽你几鞭子,我看你就是欠打。
你只能给我当个明君,若是成了暴君——她在容戈惊恐的目光中上下扫了几眼,颇为嫌弃道:我就把你扔了,自生自灭。
容戈抿了抿唇:我只是说了几句不甚要紧的话,并没有付诸行动,你放心,我不会乱来。
宋颂:嗯,不然你以为你还能站着?容戈气得牙痒痒。
等他当了皇帝,一定叫人将这女人绑了,把她抽自己那些打都还回去。
宋颂指了指对面椅子:坐吧,现在说正事。
容戈严肃了脸:我们下一步计划呢?宋颂:王奇一方势力盘根错节,要收入手中没那么简单,待这部分势力稳了,再下一步。
容戈心虚的看了她一眼:可是,你不怕——宋颂:怕什么?容戈飞快道:容离已经请旨重新赐婚,婚期即将定下,到时候你要怎么办?说完,不待宋颂开口,他又求生意识极强地飞快补了一句,我一点也没有怀疑你的意思!宋颂似笑非笑看了她一眼,双手把玩茶盏:所以啊,咱们得加快动作。
这跟慢慢接手王奇势力并不冲突,半年时间,怎么都能接下来了。
容戈不知道哪来的胆子:到时容离你要怎么办?宋颂挑眉:对他,你又要怎么办?容戈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我要他碎尸万段,血债血偿。
声音发冷,阴翳黑暗。
宋颂笑了。
这才是容戈的真面目。
帝王家果然没有单纯的人,那都是骗人的表象。
容戈盯着她不放,宋颂无所谓道:随你啊。
不知为何,见她这般不上心,容戈竟松了口气。
在他心底,是不想跟她对立的。
*翌日,沅州城百姓还在昏昏欲睡,一道震耳欲聋的声音突然响起,将所有人从梦中惊醒。
怎么了?发生了何事?为何这个时辰敲响了承天门大钟?不知啊!唉吁老夫这眼皮子跳个不停,怕是出大事了!……众臣们火烧屁股赶到承天门前,顿时倒抽一口冷气。
这——承天门前那口锈迹斑斑的大钟旁,有个一身血污的血人拼了全力将钟杵撞向大钟。
咚——一声传去,四角钟鼓楼收到讯号,依次敲响。
咚——咚——……整个沅州城在这漆黑的黎明苏醒过来。
这是……天大的冤情!有人目露惊恐。
众臣脸色变了。
有人从那血迹斑斑的脸上,认出这个人来。
这是——这是——宿州司马——黎明前有段黑暗比夜更深,只要熬过,就是天明。
苏世黎麻木地撞着钟,胸中是满腔的恨,眼睛里是欲要喷涌而出的火!咚——他狠狠地撞着,因滚钉板而被扎得血迹斑斑的伤口流血不停,疼,却比不上心里的疼。
有人急了:快将他拦下!都是死人啊!守在承天门的侍卫面面相觑。
有个犹带青涩的声音道:可是,他滚过了钉板,按规矩,可鸣冤。
狗屁的规矩!速速将他拿下!堂堂皇宫侍卫,竟任由一疯子胡来,惊醒了陛下,你们脑袋都别要了!此人两撇胡子,着正五品朝服。
正是王奇手下第一得力弟子,户部侍郎林荣。
王奇目光一扫,敛眉不语。
林荣被他看得心里一跳。
礼部李尚书一甩袍袖,冷哼一声,花白胡子直打颤,声音缓慢却洪亮,老远都听得到:祖宗传下来的规矩,你说是不是狗屁规矩?你祖宗是狗屁啊?!林荣脸色涨红,目露讪讪,心知自己不是这老头对手,绝对说不过他去,索性闭嘴不言。
一时间,城门前静了下来,之余钟罄之声回旋绕梁,让人心里发紧。
*钟声一响,宋颂就被惊醒了。
她拥着被子愣了一会:奶娘!奶娘提着灯进来,声音里带着唏嘘:小姐也被惊醒了?奶娘一辈子没有听见承天门前那口钟响过,没想到这声音这么渗人。
宋颂朝外探了一眼,黑漆漆的。
掌灯,我要洗漱。
奶娘看她脸色绷紧,不禁跟着紧张:要出门?她知道小姐有秘密,她怕自己知道了连累,什么都不敢问。
宋颂拍了拍奶娘的手:没事,有事的是别人,不必担心。
她的保证从来没有出过岔子,奶娘相信她的话,按下心来,拍了拍胸口:作死哟,不知道死了多少人。
承天门前的大钟自开国始,便立在那里,平民百姓只要滚过钉板便可敲钟伸冤。
旨在提醒帝王,勤政爱民,处事公正,不得暴戾滥杀。
当真很久没有人听见过了。
作者有话说:可能有错字,有空再检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