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天幕被夜色笼罩,街边的路灯一盏接一盏亮起来。
宋宸缩在角落里,默默地吃着冰淇淋。
陆明德坐在不远处,捋着胡子满意地看着他。
两人理论上说,虽为连带的父子关系,但相差的年纪实在太大,没什么共同话题。
宋宸咬着勺子,感觉气氛有些尴尬,试探性地问:您要来点儿吗?冰箱里还有很多。
不了。
陆明德摆摆手,人老了,碰不得太凉的食物。
哦。
宋宸点点头,又陷入了沉默。
寒川不在家吗?陆明德问。
宋宸将勺子从牙齿间拔·出·来,抬眸望向老爷子和蔼的脸庞,眨了下眼睛,说:不在,他跑出去玩儿了,而且还不带我。
等他回来,我好好教训他。
陆明德的两撮胡子抖了抖,很生气,怎么能把你一个人扔在家里,你还怀着孕呢。
这小子,也太没有责任心了,是得好好教训教训,也不知道遗传了谁,太叛逆了。
小宸啊,你别生气,肚子里还有孩子呢,要放宽心。
陆明德慈祥地劝慰着,生怕宋宸年纪小,想不开,把身体气出病来。
宋宸挖了一勺冰淇淋塞到嘴巴里,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陆明德感觉他有点儿害怕自己,为了缓和气氛,感叹道:小宸啊,多亏了有你,寒川这辈子才不会孤独终老。
闻言,宋宸握住勺子的胳膊一抖。
老爷子,你想得有点儿太远了,我随时都会收拾包袱跑路的,你儿子以后可能还是会孤独终老。
你是不知道,我还以为寒川这辈子不会有人喜欢他了,没想到你出现了,还这么快就有了孩子。
陆老爷子叹息着,突然开始抹眼泪,哽咽着说:我欣慰啊,就算我撒手人寰,也能够放心了。
宋宸:……不是,老爷子,那个啥,你……见一个头发银白的老爷爷在自己面前抹泪,宋宸抱着冰淇淋盒子,手足无措。
他低头看看自己因为吃太饱,而微微隆起的肚子,心里生出浓重的罪恶感。
怎么能够欺骗一个老人呢,这也太不道德了。
茫然无措地望着陆老爷子,宋宸放下冰淇淋盒子,挪动过去,伸手轻轻拍了拍老爷子的肩膀,您别哭,您听我说,我……陆明德抬头看向他,宸宸,你说,我听着。
老爷子眼中的欣慰以及喜悦,刺痛了宋宸的眼。
他想坦白的话,梗在喉咙里,像卡住的鱼刺般,说不出口,又咽不下去,难受极了。
我……我……宋宸磕巴着,脸憋得通红。
大门骤然打开,陆寒川宛如神兵天降,出现在视线里。
宋宸像在沙漠里负重行走的骆驼,看见绿洲里清澈的泉水,拖鞋都没穿好,便着急忙慌地冲到了陆寒川面前,你回来了啊。
他咧嘴笑着,开心的像个两百多斤的傻子。
陆寒川一眼就看出小孩儿像是在掩饰什么,但没有戳穿他,握住他伸过来的手,在掌心里揉了揉,手怎么这么凉?额……宋宸一愣,不露声色地转头往茶几的位置瞟了眼。
没吃完的半桶冰淇淋还放在上面,散发着凉飕飕的冷气。
糟糕,要暴露了。
宋宸心虚地想把手抽回来,却被陆寒川握紧在掌心里,偷吃冰淇淋了?……宋宸抿抿唇角,沉默不语。
你的眼睛也太尖了吧,我都挡着了,你还能看见?我现在甩锅还来得及吗?宋宸转头看了几眼旁边,整个客厅里,除了他之外,就只剩下陆寒川和陆老爷子了,之前唠唠叨叨的佣人们,全都被他吓跑了。
我就只吃了一点点儿。
宋宸伸出手,比了个米粒大小。
剩下的不能再吃了。
陆寒川没训人,低沉的声音很温柔,牵着他往沙发处走。
爸,你怎么来了?陆寒川从果盘里拿起个橘子,剥完皮后递给闹着要吃酸味儿的小孩儿。
宋宸嚼着酸不拉叽的橘子,视线却一直往剩下的半桶冰淇淋瞟。
吃肯定是不敢的,看看总行了吧。
我来看看我们陆家未来的继承人啊,你这小子,怎么把宸宸一个人扔家里!陆明德板着脸教训道。
什么继承人?宋宸嘴巴里还叼着瓣橘子,说话含糊不清。
陆明德笑呵呵地说:你肚子里的孩子,就是我们陆家未来的继承人,我盼了十几年了,才终于把孙子给盼来,小宸呐,你是我们陆家的福星啊。
宋宸:???陆寒川是独苗苗?不对啊,他上头不还有两个哥哥吗?而且……宋宸瞪大了眼睛,咕咚一声咽下嘴巴里的橘子,陆立沣不是您孙子吗?别提那混账。
陆明德刚才还乐呵呵的脸,立马就垮了,宸宸,你以后别跟那混小子玩儿,小心被他带坏。
扯动嘴角笑笑,宋宸又往嘴巴里塞了瓣酸不拉叽的橘子。
我跟他玩儿的话,怕忍不住把他揍扁。
继承人?这情况好像有点儿严重。
宋宸骗不下去了,如果以后陆老爷子知道一切都是假的,万一被气出个好歹来,那他岂不是间接害死人的刽子手。
嘴巴里塞着橘子半天没嚼,宋宸两颊鼓鼓的,像只囤食的小仓鼠,脑袋上飘来一朵乌云,哗啦啦下着雨。
他现在直接说,也很容易把老人吓着。
还是先告诉陆寒川真相,然后再让陆寒川去澄清。
谁叫陆寒川大嘴巴,这麽快就告诉了家里人,后果就是应该让他自己去承担。
宋宸用力嚼碎嘴巴里的橘子,后槽牙磨得咯咯响。
陆老爷子离开前,还往宋宸手里塞了个红包,宸宸,这是给你的压岁钱,快收着。
压……岁钱?现在九月份,去年的,还是明年的?宋宸捏着厚如砖头的红包,站在大门口,露出八颗牙的标志性微笑,送走了陆老爷子。
刚滑动轮椅转过身,陆寒川还未开口,宋宸已经将红包主动塞进了他手里,这个给你,我不能要。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这是老爷子给他小儿媳妇的,我可是要跑路的,不是你媳妇儿。
这两句话,宋宸在心里嘀咕完,转身跑上了楼。
整个晚上,宋宸都把自己关在卧室里,谁敲门也不开。
快到十点的时候,陆寒川又去敲了次门。
别吵我,我已经睡着了。
宋宸撅着屁股趴在床上,纠结了一晚上,也没想好该怎么说出真相。
如果直接承认说谎,陆寒川很可能会一怒之下,提前将他给卖了。
宸宸,把门打开。
陆寒川尽量将自己的声音放温柔,耐着性子哄人。
我真的睡着了,你别烦我。
宋宸一把扯过被子蒙住脑袋,任凭门外再传来什么声音,他都不说话了。
陆寒川也没办法,思滤半晌后,滑动轮椅走了,没有直接撬门。
十九岁还是个叛逆的年纪,不能逼得太紧。
一晚上,宋宸都没怎么睡着。
半夜的时候,他偷偷摸摸去了趟厨房。
第二天早晨,陆寒川在餐厅里等了会儿,没见小孩儿下来吃饭。
他刚好在手机上处理件急事,便让佣人上去叫。
两分钟后,楼上传来佣人的惊声尖叫:啊!快来人啊,叫救护车!二楼的卧室里,宋宸曲着腿坐在地板上。
屁股底下一片鲜红,浸透了浅色的睡裤。
陆寒川赶来,看见的就是这样的画面。
泪水无声地从眼角滑落,宋宸惨白着小脸儿,可怜巴巴地望向他,带着哭腔说:对不起,我没有保护好我们的孩子。
宋宸流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