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2025-03-26 19:24:24

谢朗的床是双人床。

一米五那种。

床其实挺大,两个男生躺上去, 绰绰有余, 中间还有缝隙, 不会碰到彼此。

但陈雩全身僵硬,不敢动一下, 直愣愣躺着,很不习惯。

这还是他第一次跟人躺在同一张床上。

耳边能听到别人的呼吸声, 手往旁边放一点, 就能触到另一个人的体温。

这种感觉, 有点奇怪。

陈雩其实也累,昨晚满打满算, 就睡了三小时, 上午跟纪娟学怎么煮长寿面的时候,困得眼皮直打架,灌下一大杯咖啡才精神。

闭上眼,努力忽视身边的谢朗, 陈雩调整呼吸,默默数羊。

然而数了五分钟, 还是精神十足。

陈雩不开心了,床很舒服, 枕头、被子都有暖暖阳光的味道, 自己也累, 可就是睡、不、着!小心翼翼转脸, 想偷偷看一眼谢朗。

如果谢朗睡着了, 他就爬起来,找本书出去看,反正躺着也睡不着。

时间应该合理利用!但陈雩刚转头,谢朗就睁开了眼,目光清明,哪里有半分睡着的痕迹。

睡不着?谢朗干脆翻身,变成侧躺,面向陈雩。

陈雩点点头,嗯。

因为我在?陈雩想了想,点头。

迎着谢朗的目光,他也问:你没睡着,一样是因为我吗?谢朗拉了下被子,不是。

陈雩一只手臂伸出来,被子压在腋下,那是?失眠。

谢朗语气漫不经心的,我经常睡不着,明明很困了,但就是睡不着。

对陈雩笑了下,所以,跟你没关系。

一直扭着脖子说话,不是特别舒服,陈雩也翻身,这样一来,就变成面对面。

窗帘没拉,外面太阳很大,光线从落地窗照进来,整个房间亮堂堂的。

这样面对面的姿势,能清晰地看清楚彼此脸上的表情,哪怕再细微,也毫无保留。

陈雩担忧问:你看医生了吗?是压力太大吗?他以前也有过,心理压力过大,整夜整夜睡不着,后来埋头不停做卷子,才渐渐恢复。

顿了下,声音小下来,还是,你的家庭……谢朗目光锁住陈雩,跳过后面那句问,只答:看过,有拿药。

他没吃罢了。

没必要吃。

失眠挺好,睡着了,会一遍遍做噩梦。

而且极度疲倦的感觉,其实很好,那样就能真正睡过去,不会陷入梦魇,从梦中惊醒。

陈雩小指勾着一小块被角,仔细观察谢朗,谢朗刚才没有直接回答问题,那会失眠,就应该是跟家庭有关了。

到底是为什么,谢朗会一个人在x市,生活费都要自己赚。

这样的谢朗,是不是也没多少人知道,只有那么少数几个知情者?其他所有人,是不是都以为谢朗拥有超强的头脑,阳光、热情的性格,肯定会有一个和谐美好的家庭?张嘴想问,但想起上次体育课,沈洁提到谢朗父亲,谢朗变成那样的状态,又不敢问。

家庭、父亲,似乎是谢朗不能触碰的底线。

这样的姿势,谢朗自然将陈雩的所有表情变化收尽,见陈雩欲言又止,纠结到眉间凝成川字,主动开口,你想问我,为什么自己一个人在x市,连生活费都要自己赚,是吗?陈雩犹豫了会,诚实说:是。

既然好奇,怎么不问我?谢朗语调缓缓的,尾音勾着几分笑,专注地看着陈雩,记小鱼,你记住,你是特别的。

只要你想知道,我都会告诉你。

听见这句特别,陈雩心跳加快。

季明安上次就对他说过,自己对谢朗而言是特别的存在,他没有求证,不知道真假。

可现在,谢朗亲口告诉他了。

特别。

是特别的存在。

陈雩藏不住欢喜,一双笑眼弯成一轮漂亮的新月,心中都开满了花。

不过他没有得意忘形,直接就询问那些对谢朗而言,不愿提起的事。

他认真、郑重地确认:我真的,可以问你吗?嗯,可以。

谢朗望着陈雩笑,黑雾笼罩的瞳仁里,是陈雩的倒映,这是我给你一个人的特权。

那我问了,陈雩伸出一根手指,先用一次。

谢朗莞尔,多少次都可以。

换个姿势,手肘撑在枕头,对了,刚才你好奇的那件事,我先告诉你。

好。

陈雩注视他,竖起耳朵,认真听。

在告诉你以前,谢朗忽然朝陈雩伸出手,小鱼,你的手给我一下。

???陈雩不明所以,要做什么?然而问完,没等回答,还是乖乖先把手伸出去。

全心全意信赖。

谢朗直接握住,又合拢五指,将它包在掌心,稍微,给我一点勇气。

过了会,我想想,应该从哪里开始说。

谢朗的语气轻飘飘的。

陈雩没有思考,本能将另外一只手也伸过去,搭在谢朗手背,现在是两份勇气了!这个老式小区离马路还有一段距离,这栋楼又在小区最里面,几乎听不见马路汽车的引擎声,偶尔从楼下传来几声猫叫,给午后更添几分慵懒。

阳光从玻璃投进来,光线里肉眼可见浮尘飘在空中,忽上忽下。

谢朗终于开口,没人要我。

对我妈来说,我是扫把星,是天煞孤星,碰到就会倒霉,接触了会死,她宁愿没生下过我,而对我爸来说,我是个工具人,只要完美就好。

完美的像个瓷娃娃,摆在那里,被人赞美,被人夸赞,他脸上有光,就是我应该做的。

他最爱女人的孩子,享受最好的资源,最优秀的教育,却烂泥扶不上墙,所以,他需要我。

嘴角掀起一抹嘲讽,谢朗突然笑了,不过我才没那么听话,我就喜欢跟他对着干,踩他底线,触他逆鳞。

都是因为他,每个人才变得不幸。

后来,我半夜拎着刀,站在他最爱的女人面前,把她吓到,我爸大骂我是疯子,就被赶出来了。

陈雩呼吸一怔,心脏骤缩。

疼得厉害。

谢朗闭上眼睛,又记起那些他无论如何都想忘记的事。

他一度很怕睡着,梦魇一直与他朝夕相伴,他睡着,就会跑出来,噩梦不断。

一会是母亲歇斯底里的怒吼:为什么出事的不是你,死的人不是你,我宁愿没生下你——一会变成女人恶毒无比的耳语:又有人因为你出事了,跟你在一起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他坠入深渊。

无处躲藏。

他无法呼吸,生不如死。

他用最锋利的刀划开自己手腕,鲜血流出来的瞬间,忽然感到轻松了,前所未有。

不疼,一点也不疼。

他甚至很清醒,清晰的感到体温流失,呼吸衰竭,死亡即将到来。

他放松的微笑,等待解脱。

陈雩动了,来记到谢朗面前,轻轻拥抱他,只坚定说了一句,你不是疯子。

所有安慰的话语都显得苍白。

他也不知道怎么说。

世界上,从来没有真正的感同身受。

他能懂原主,能和原主共鸣,是因为和原主共享记忆,相当于经历原主所经历的每一件事。

但他没有真正经历谢朗所经历的,看他所看、听他所听的,无法感同身受的安慰。

他只是觉得,很难过。

心脏像被一只手紧紧攥住,生疼。

谢朗轻描淡写的话语里,省略了很多事,一字一句去深究谢朗那些话,能还原出来的真相,已经令人遍体生寒。

他当初又是抱着怎么样的决心,往自己手腕划下那么深的一刀?而且只有一刀。

致命。

陈雩更紧的拥抱谢朗,相信拥抱能传递力量。

谢朗没再开口,只是靠着陈雩,感受陈雩给与的那份温暖,和这份无声的安慰。

傍晚五点,陈雩和谢朗从床上起来。

一个下午,他们谁也没睡着。

客厅里,季明安正在玩游戏,听见声音,偏头,醒了?按下暂停,又对谢朗说:翻译我给你搞定了,我翻了三分之一,剩下交给我们学校一位学霸,他是真牛逼,两小时就搞定,我检查过,非常完美。

摸了摸下巴,不过,他应该让男朋友帮忙了。

陈雩问:你怎么知道?当然,他们天天形影不离,连洗手间都一起去,跟连体婴似的,宿舍都住一间,我找学霸的时候,他男朋友肯定也在。

季明安看着陈雩笑,说起来,他们跟你和谢朗情况还挺像,狂热的cp粉喊他们‘双炸’,你跟谢朗也有cp名,‘王炸’,这都这么相像,而且你跟谢朗也天天粘着……什么cp粉,什么王炸,陈雩完全不懂。

王炸,那是什么?一种牌型。

谢朗从冰箱里拿了啤酒回来,给季明安丢一罐,又警告地瞪他一眼。

陈雩脑筋还没转过来,牌型?那他跟谢朗为什么被叫王炸?喝了口温水,陈雩想起什么,差点没把水喷出来,但呛的咳个不停。

谢朗抬手,轻拍他背脊。

等等——陈雩诧异,你说,他们住同一间宿舍?季明安摸出烟,放在鼻子下闻,啊,我忘记说了,他们都是男生。

陈雩这下震惊的眼睛都睁圆了。

谢朗晃了晃啤酒,垂眸,你排斥?陈雩摇头,不是,我只是惊讶。

他斟酌言辞,很正式,不管喜欢谁,喜欢的是男生还是女生,这份喜欢,都应该得到尊重。

谢朗嘴角弯起弧度,嗓音温和,小鱼三观很正。

季明安也说:不错哦。

陈雩不好意地低下头,脚尖在地上点点。

季明安把待机的电脑还给谢朗,你自己再看看,避免出错被扣钱。

谢朗喝完酒,空罐一个抛物线准确落进垃圾桶,说:谢了。

不客气,毕竟今天你生日。

季明安盘着腿,手肘撑在左脚膝盖,托着腮,生日快乐啊,谢朗。

谢朗看了他一眼。

季明安回以微笑,从沙发跳下来,晚上帮你开生日party,18岁了,要正式一点。

他看陈雩,邀请:一起来呀。

我……陈雩有点为难。

今天是周六,他得去兼职。

他明天已经记请假了,而且现在临时请假,餐厅会找不到替代的人,很不好。

最后还是说:抱歉。

你有什么事?谢朗一目十行检查完,没改动分毫,保存好,把电源一关,转头看陈雩,等他回答。

陈雩没瞒着,我有兼职。

谢朗问:那几点结束?九点。

谢朗一锤定音,那就九点再开始。

他朝陈雩笑,掌心按在他头上,蹭两下软软的头发,我们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