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顾仙棕醒来时,便看到苏子叶躺在自己身侧的睡颜,他微微一笑,在苏子叶唇上落下一吻。
又四下环顾一圈,看到满屋的狼藉后,不由一怔,昨晚那些荒唐的片段也涌上心头。
顾仙棕瞬间睡意全无,连忙下了塌,帮苏子叶清理了一下,又轻轻揉着他的腰。
腰间的触动让苏子叶缓缓转醒,他揉了揉眼,坐起身来,笑道:顾道长,请你以后千万别喝酒了。
顾仙棕柔声道:是我不好,昨夜有没有弄疼你?苏子叶摇摇头,慢悠悠地下了塌,道:褚无风看来心机很深啊,这褚家怕是也不太平。
顾仙棕却道:不会,我觉得褚家主没问题。
苏子叶一怔。
顾仙棕看人的眼光一向很准,他心思敏锐总能看到常人注意不到的细节,若是他说褚无风没问题,那多半不会错。
苏子叶蹩眉道:他没问题?那怎么还会特意将道长灌醉?顾仙棕略微有些迟疑,半晌才道:其实,他也没怎么灌我,我只喝了三杯,就感觉…苏子叶笑了出来,本想调笑他几句,却突然意识到顾仙棕以前是玄清台的弟子,很少饮酒,酒量应该本就不好,而昨晚设宴的更是烈酒,也怪不得他会醉。
苏子叶道:是我未深想。
昨日要是我留下试探褚无风就好了,道长也不用遭宿醉这番苦了。
顾仙棕环住他的腰,暧昧道:我不觉得有什么苦的。
一想到阿叶哭着喊‘顾郎’的情境,我就觉得多醉几次也无妨。
苏子叶揉揉额头,道:你其实根本是在装醉吧,不然怎么记得这么清楚?顾仙棕却道:我不像阿叶一般,哪怕神志不清也会记得你的事情,而你一觉醒来,就什么都忘了。
苏子叶笑道:我哪有?你的事情我也都记得清楚。
顾仙棕又道:那你怎么在中了晏潇的药后,就把我吻你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了?苏子叶一愣,努力回想着两人在破庙时的情境,他总算知道了,为什么那天清晨顾仙棕的态度如此奇妙。
正想调侃他趁人之危,偷亲自己时,又意识到,如果顾仙棕当时以为自己是故意装作不记得,那他该多伤心。
苏子叶回抱住他,道:对不起,我真的忘了。
我要是早知道,一定不会等那么久才告诉你,我的心意。
顾仙棕笑了笑,温声道:一开始,我真以为阿叶在装傻,但后来听到你只愿与喜欢的人耳鬓厮磨,也就明白了,你是一点都不记得了。
苏子叶将头抵在他肩上,轻叹一口气。
两人居然兜兜转转了这么久,才真正心意相通。
这时,屋外传来敲门声。
苏子叶将衣服整理好,转身开了门。
来人是寒锋,他进了屋,见到顾仙棕后一怔,道:家主不是为二位准备了两间客房?苏子叶并不想解释,直接问道:寒锋兄,不知有何事?寒锋敛了神色,面上又没有了表情,道:家主请二位一起用早膳。
苏子叶点点头,多谢褚家主,我和兄长洗漱一番,便会过去。
寒锋不再多言,转身出了屋,苏子叶见状送了他一程,在关门时,胳膊处的红痕露了出来。
虽然只有一眼,但寒锋还是看的真切,他怔了半晌,才回神走了。
苏子叶关门后,将他昨日在假山内听到的对话告诉了顾仙棕,又和顾仙棕讨论了一番他们褚家混乱的关系。
而苏子叶不知道的是,寒锋内心也在猜测着他与顾仙棕的关系。
……两人收拾完毕,去了偏厅。
前晚到时,天色已暗,苏子叶没仔细打量褚家宅院的陈设摆置,现在定下心来,仔细一瞧,才发现褚宅颇有一番风味。
宅院陈设朴实,却穷秒思巧,铜器琳琅设于路旁,但显得并不奢华,反而因为院内松竹居多,倒添了几分书香气。
而这几分书香气,在偏厅更是彰显外露。
虽为偏厅,但书架极多,上满摆满了诗词古卷,偏厅中央还挂着一幅水墨画,画的是一少年与自己身影比试的场景,似有超越自己之意。
画旁挂着一幅苍劲有力的书法,上面写着:我不是神仙,不会炼丹烧药。
只是爱闲耽酒,畏浮名拘缚。
苏子叶微微有些诧异,这首词是朱敦儒所作,因为词句粗俗,且词中对名利追求极淡,没有上进心而被后人所诟病,竟想不到褚无风就这样将它挂在厅内。
这时,褚无风走来,见到苏子叶盯着书画看,便道:叶兄见笑了,这首《好事近》是我自己的一点小爱好,登不了大雅之堂。
苏子叶摇摇头,怎么会,这句‘只是爱闲耽酒,畏浮名拘缚’我就很喜欢,世人皆求高官名利,却不知树大招风,官大生险,自己心性都定不下来,又怎能求得真理。
名利皆为浮云,武学造诣也不过是身外之物,倒不如随心所欲来得痛快。
褚无风怔了片刻,喜道:叶兄真乃知己。
我这番心境被你一句道破,昨日未和你深谈,真是遗憾。
苏子叶笑道:好在今日还有大把时间可以与褚家主深聊。
褚无风连忙招呼下人上了早膳,又引着顾苏二人落了座。
菜式均为西北方糕点,却独独加了一碟丹桂蜜糖糕。
褚无风道:两位都是从南方来的,难免吃不惯我们这儿的食物,我便特地让人准备了这碟丹桂糕。
府中厨子手艺粗浅,还望不要嫌弃。
苏子叶夹了一筷子,道:褚家主客气了。
他又看了眼书架,道:褚家主莫非也是喜爱诗词之人?褚无风笑道:对啊,整个褚家除了我,再没人愿意和我讨论这些。
我对幼安的诗词特别喜欢,尤其是他那句‘非鬼亦非仙…’苏子叶便接道:‘一曲桃花水’。
褚无风更开心了,又道:无花无酒过清明,兴味萧然似野僧…苏子叶笑了笑,褚家主这是在考我啊。
‘昨日邻家乞新火,晓窗分与读书灯’,是王元之的清明。
这诗表面在说他清明一日的日常,其实却在影射他心中的抱负。
褚无风赞许地点点头,道:不想叶兄年纪轻轻,对诗词倒有一番独特见解。
说到抱负,又要说回幼安的那句‘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了,真是绝妙好词。
两人聊得甚是投机,这一顿早饭竟快吃到了正午。
褚无风热情好客,为人也豪爽,这一番谈话都快被苏子叶将家底儿套干净了,却还不自知。
又谈了片刻,褚无风道:二位既然是出门游历,不妨就在我褚家多住些时日吧。
我与叶兄一见如故,实在是不想放你们离开。
苏子叶心里是求之不得,道:那便承家主盛情。
三人又客套了几句,苏子叶就和顾仙棕回了客房。
他将门窗掩好,道:果真如道长所言,褚无风应该没有问题。
顾仙棕扶他坐下,轻轻揉着苏子叶的肩,道:今日辛苦阿叶了。
苏子叶垂目,无奈自嘲道:今天这一上午,我都快把一生中所有学过的诗词都抖出来了。
以往跟着晏馆主背药方时,都没这么累。
顾仙棕笑道:阿叶才高八斗,满腹经纶,博览群书,令我佩服。
苏子叶听出他话语中的调侃意味,微微侧首道:顾道长,你是跟谁学成了现在这样啊,越来越不正经了。
顾仙棕将他环住,挑眉道:自然是跟你学的了。
苏子叶靠在他身上,将头扬起,学着他以往的动作,一手勾住他的发,道:嗯,嫁夫从夫,你是我的人,学我也正常。
顾仙棕听后眉挑得更高了,直接低下头吻住了他的唇,半晌,才不舍地松开他,道:阿叶先去休息一会儿吧,晚上还有得忙呢。
待夜已深,两人熄了屋内烛火,轻轻跃窗而出。
苏子叶无声地指了指前面的路,又对着顾仙棕反向指了指,顾仙棕便了然点点头,转身而去。
苏子叶微沉一口气,正欲翻身到屋顶,没想到顾仙棕又回来。
他不明所以地望向顾仙棕,而顾仙棕只是轻轻一笑,一手揽过他的脖颈,在他面上轻轻一吻,随后立即放开他,转身走了。
苏子叶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弄得有些发蒙,半晌回过神来,垂着眸无声地笑了。
他不再耽搁,直接跃上屋顶,开始探寻褚家宅院。
宅院内道路错综复杂,假山栏杆几乎都是一模一样,但苏子叶两日来已将褚家地形记了个大概,有条不紊地探查着,片刻后,到了褚无风的房间。
他本以为褚无风早已睡下,但不想房内烛火尚明,并且还有一人在褚无风房间内。
苏子叶直接翻上屋顶,侧耳倾听,心道:自从遇见了顾道长,这种偷鸡摸狗的事我倒是做的越发顺手了…褚无风道:琦儿今日没去擂台?另一人便答:小姐说以后都不会再去擂台了。
苏子叶听出来这人正是寒锋。
褚无风叹道:她这个样子,我怎能放心。
本想为她寻一位好夫婿,将来也好接管褚家,可她总是这般任性,顽劣不自知。
两人都沉默下来,片刻后,褚无风又道:她既然喜欢你,你为何不能…寒锋直接打断他,声音也和往常不同,带着一丝急切:我说过,我这辈子都只是家主的侍从,寒锋愿意一直跟随你。
褚无风叹口气,道:你这又是何苦,我身患重病,不知道哪天就会消散在这天地间,到时你怎么办?苏子叶一怔,他是完全没有看出来褚无风有病,而且他身上也没有一丝用药的迹象,这重病的说法实在是出乎意料。
寒锋似乎也沉默了片刻,半晌才道:我会追随你,不管你变成什么样。
褚无风笑了,道:那要是我死了呢。
寒锋依旧是那句:我会追随你。
此言过后,两人又沉默了。
苏子叶感觉自己都快被冷风吹透了,他们还是没有再说话。
他正思考着要不要先离开,就听寒锋又道:家主,你早些休息。
说完这句,寒锋出了屋。
半柱香后,褚无风房间内的烛光也灭了。
苏子叶松了口气,从屋顶翻下,活动了一下筋骨,又再次探寻。
可他几乎把褚家都翻遍了,也没找到一丝与药人有关的信息。
天色渐渐亮了,苏子叶揉揉额,回了厢房。
顾仙棕已经回来了,看到苏子叶后苦笑一声,道:毫无所获。
苏子叶道:我也一样。
不过好像褚无风身体有疾,似乎不久于世。
顾仙棕不由一愣,褚家主看着身体强健,不像患有重病之人。
苏子叶瘫在床上,只道:我明日找个机会替他诊脉,探探虚实再说吧。
顾仙棕为他脱了鞋袜,跟着躺在他身侧。
两人折腾了一晚,都有些乏了,不一会儿就眯着了。
然而,苏子叶感觉自己刚刚入睡,寒锋就来请人了。
他们只得跟着寒锋去用膳,苏子叶心中盘算好要为褚无风诊脉的事情,却不曾想,褚无风没有出现。
苏子叶问道:怎么没见褚家主?寒锋答:家主昨日染了风寒,不便见客。
苏子叶琢磨一番,正色道:在下略同医术,不如让我前去替褚家主看看,也算是我们兄弟二人叨扰数日的一点心意。
寒锋道:不必,已有医倌替家主诊过病。
顾仙棕道:我家阿弟医术精湛,而且我们也与褚家主相谈甚欢,不去看看总也不能放下心来。
寒锋看他们二人一眼,道:劳二位挂心,但家主生病时,不愿意见人,还请二位别让我为难。
苏子叶只得作罢,再说下去就会显得太可疑了。
他道:那便祝褚家主早日康复。
之后三日,褚无风都没有露面,顾苏二人白日里装出一副没事的样子,与宅院内的人攀谈甚欢,晚上却一直在褚宅内探寻。
但除了两人黑眼圈越来越深,其他是一概都没探到。
苏子叶趴在桌上,道:难不成是我们方向错了,这褚宅真的没有药人?顾仙棕坐在一侧,揉着眉心,道:或许药人之事是个误会,不过还是再留几日观察看看吧。
苏子叶直起身来,道:要你跟着我为凤阳门之事奔波,实在是不该,道长辛苦了。
闻言,顾仙棕目光柔和起来,温声道:不会,阿叶的事情,再累我也不觉得辛苦。
他顿了顿又道:今夜你别出去了,好好休息,我一人就行。
苏子叶走到他身前,跨坐在他身上,道:你也别去了,再探也探不出来什么。
今天早点休息吧。
顾仙棕笑了笑,一手挽住他的腰,另一手凝出真气,向着烛台挥去,嗤一声,烛火摇曳几下,熄灭了。
他正准备将苏子叶抱起来,门外就有一名下人大喊道:快去通知寒锋,又有弟子发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