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六十章

2025-03-22 07:15:26

腿下一软跪坐在地, 白芷双手捂着眼,哭得撕心裂肺。

口中是宛若无声的呢喃自语:我错了,我真的错了......虞易安心头微梗, 怕坚持不住自己冷漠的伪装, 只好移目看向了一旁的矮几。

绝望的悔恨的哭声在耳边经久不散。

她咬了咬牙, 忍住眼中的酸涩,继续绝情发问:谁让你这么做的?白芷痛哭的声响小下去了些, 模糊的视线将眼前直立的人影氤氲成仿佛触摸不到的存在。

她情不自禁伸手去够虞易安的裙边, 直到感受到布料上绣花的精妙凸起, 方才像迷茫的迷路人寻到了家的方向。

裙边上传来的力气不大,像绒毛轻拂,虞易安无情无绪地瞟一眼,没出声。

白芷犹豫再三,最后还是脱力般垂下头,整张脸落入到阴影之中,仿佛下一刻就要被黑暗吞噬。

如此,她哽咽道:姑娘, 别问了……单手擦了擦眼泪,扬起一个半真不假的笑颜, 她复又轻声道:白芷没什么好说的了。

一副无甚在意的洒脱样。

就好像她挺着不说是为她好一般。

殊不知虞易安最讨厌最不想看到的就是她这样自说自话的为她好。

恼火一瞬间窜天起,虞易安眼中迸出如火山喷发般骇人的怒气。

她不顾风度,俯下身去盯着白芷躲闪的眼睛, 声若沉雷:你真当你死咬不说我就查不到了么?白芷闻言蓄泪眼眶,胸脯的起伏更急促也更深沉, 她苦着脸摇头, 可却仍然一言不发。

就在虞易安快要急火攻心之际, 门被轻轻叩了两声。

娘娘, 人带来了。

青鸾的声音。

虞易安闭眼,深吸一息,咬着牙平复一瞬,方才睁开恢复平静的眸子,直起身澄静道:进来。

门被推开,青鸾提着萍儿进来。

虞易安看一眼,发现她半张着嘴,生津流涎也依旧不闭上。

她怎么了?虞易安站在原处没动,不甚在意地问一句。

青鸾的目光定在跪在地上的白芷身上,闻言如实回答:瞧见我她便预备咬破齿根藏着的毒自尽,娘娘,她是死士。

说的是萍儿,她却始终没有移开看白芷的视线,声音冷得仿佛都能抖落冰屑。

金陵卫最是忠心贯日,对叛主之辈自然唾弃厌恶。

可她到底也与白芷朝夕相处了不少日子,同样想不通为什么。

青鸾是经历过真刀真枪的杀伐之争的,她若不欲收敛戾气,周身的染血杀戮气息顿时如一座大山压在白芷头顶正中。

白芷垂首,喏喏不敢言。

虞易安闻言却低低笑一声:死士......姣好的容颜之上是不掩饰的讥诮,眉目凝重,透着些不知为何的落寞。

青鸾移目,被她的神情怔了一息,旋即敛起双眸道:娘娘可要审问萍儿?说完,却见虞易安仿佛很疲惫地捏了捏眉心,声音也随之倦然:罢了,直接交给刑狱司吧。

刑狱司,大晋朝中最无人性却也效率最高的审讯机构,传言其中刑罚众多,没有人能在受刑之后继续嘴硬。

若不招供,连最简单的寻死都做不到。

虞易安将刑狱司的名头搬出来,更多也是存的恐吓的心思。

好在,这一步棋她走对了。

只见白芷听到那三个字顿时瞪大了双眼,泪痕僵停在脸上,惶恐之色绘了满面。

她当即跪爬到虞易安脚下,凄入肝脾般剖肝泣血:不要啊姑娘,刑狱司是什么地方,去了便再出不来了啊!求您了姑娘,不要……听着她的字字悲鸣,虞易安愈发觉得可叹可笑。

她垂首,目露悲悯:你与我情同姐妹,你背叛我,你连辩解一句都不愿意。

她一个心怀不轨的死士,我不过要将她送去她该去的地方,你就如此卖力地替她求情。

白芷啊,她忽地退后两步,挣开白芷抓住她的裙边,笑得无边凄凉:我们相伴的这些年,在你心里,到底算什么?虞易安眼中洇了泪,到这一刻,她真正失望透了顶。

泪光弥漫出的虚空中,她语之戚决:你此举必然有你的苦衷,兴许是受人威胁,或者是什么更难以言说的缘由,终归你不是自愿,这一点我自认我还是了解你的。

此外,你愿意为萍儿求情,证明她大抵也有她的身不由己,你感同身受,所以不想我对她过多为难。

甚至,你如此刻意地暴露你自己,就是为着不想下一回,拿了你把柄的那人给你下的指令是——伤害我。

她将要出口的那一句是么?,在白芷悲切又惊愕的神情中失去了再说出口的意义。

白芷这丫头,终归是脸上藏不住事儿的。

虞易安来前,绞尽脑汁想了无数种理由,这是她最不希望成真的一个,可现在看来,它还偏偏就是真相。

看啊,一个人,连作恶都不能恶得彻彻底底。

可是,纵使你有苦衷,尽管你有你的身不由己,你都不该心存侥幸,虞易安抬眸,讽刺被淡然取代,眼中只剩下深秋冻湖般的冷漠,我且问你,当你被人威胁之时,你可有一瞬,想过与我坦白,想过我兴许能帮你解决掉困局?白芷听到漠然的这一问,心顿时被狠狠一牵,她瞪着眼,口型微张,却似乎发不出一点声响。

虞易安看着,意料之中一般,疏淡地笑了笑。

你不敢。

说千道万,只是因为你不信我。

她这句最终审判一般的判词,终是让白芷双眸无神,空洞地望向前方,仿佛在看她,又仿佛不在。

将白芷的反应尽收眼底,虞易安只觉身心俱疲。

话尽于此,她再没什么想说的了,冷冷再瞥一眼便转身要走。

转身时衣裙带起的气流吹拂到白芷脸上,她空洞的眸光闪了闪。

姑娘这次是真的失望了。

姑娘不会再原谅她了。

意识到这一点,白芷颤抖着唇瓣,身子一软脱力伏地,忍不住无声恸哭。

这一回,虞易安没再因为她的哭泣有片刻的动容。

推开门跨出门槛,候着她差遣的金陵卫现身,拱手在旁静待指令。

虞易安头也不回,眼中有微光流动。

默了许久,她微微侧首,对后道:你我主仆缘尽于此。

念在过去的情分上,我留你一命。

收拾好你的东西,今日,就出宫去吧。

她刻意将声音放得很轻,让人听着感觉好似隐约还有残余的柔情在其中。

今天是个大晴天,艳阳高悬,万里无云。

午间的阳光有些刺眼,虞易安抬手去挡。

广袖遮起的狭涩空间里,她面容平静,眼里分明是清明的。

柔情不见,唯有无处可躲的冷漠。

至于萍儿,虞易安到底没有将她送去刑狱司,而是转手交给谷雨,带回府与蓉儿关去了一处。

*傍晚。

从青鸾口中听说了一切的苏叶沉默着进来点灯。

往常虞易安不爱拘着她们,故而基本都是她与白芷一齐边说笑边点灯,枯燥而繁琐的活计在声声逗趣中仿佛也不是那么无聊。

可今天的点灯,却是无比漫长。

坐在桌边愣神的虞易安感知到光线的摇曳,望向一声不吭的苏叶。

倘若要说白芷的背叛有人会比她更难过的话,那个人一定就是苏叶。

苏叶向来情绪不爱外露,可此时此刻,却是抑制不住的沉闷。

虞易安看着,沉沉叹了一息。

她起身,到苏叶身旁分过一个火折子,陪着她一起点灯。

人生旅途漫长,你要学会坦然接受有些人的离开。

耳边的轻语经由双耳淌进她的心里,苏叶的手轻轻一颤,眼泪毫无征兆地砸落。

恰巧落在了她刚点燃的一盏灯上,水汽瞬间压灭了初生的火种,幽冥蓄势待发。

虞易安见状,眸光一暗,却是放下火折子,回身将苏叶揽进了怀里。

苏叶顺势回抱,无声抽泣。

室内是阴沉的安静,室外却忽然起了风,正在凄厉的呼嚎,听着让人心生胆怯。

苏叶咬了咬下唇,闷闷问:姑娘已经坦然接受了么?虞易安默一息,而后再叹了一口气:没有。

在呼啸而过的风声中,她道:但总会有习惯的那一天的。

心细如苏叶,精准地抓住了虞易安口中两个前后不一致的词汇。

接受不了,但总会习惯。

姑娘面上不显,心中大抵也是意难平的吧。

苏叶轻轻嗯了声,此后再没提过白芷二字。

……入夜,洗漱过后的虞易安有些丧气地依偎在萧承琢怀里。

她的指节似无意般绕圈把玩着他披散的发丝。

他的发质比起她的粗而硬,微微有些扎手。

虞易安失神地拿那发梢抵着自己的指腹,于无声处忽然开口:我这样放她出宫,你会不会觉得我太绝情?是了,放白芷出宫并非真的放过她,而是想借此机会勾她背后之人出手。

她是以白芷的命为饵,放长线,钓大鱼。

萧承琢摸她脑袋的手顿了顿,微微笑了笑:有黎家兄弟跟着,她不会有性命之忧。

可是我在利用她。

不知怎么的,她起先给自己做的心理疏导全在此刻崩塌,一头钻进牛角尖,放任自己在其中迷失。

我在拿她的命去赌,她松开他的发,转而将整个人缩进他的双臂之中,我原想着,她背叛我一回,我便利用她一回,如此,我们俩扯平,真真正正的两清,而后桥归桥路归路,我与她再无瓜葛。

可是我为什么这么难受呢。

一想到她兴许会因为我的利用而担惊受怕,甚至会因此受伤,我就觉得我自己好陌生。

为什么变得这么斤斤计较,拿不起又放不下,我怎么就变成了这种我讨厌唾弃的样子。

说着说着,她先前忍住没落的泪顿时沸沸汤汤,将他的前襟洇湿。

作者有话说:不好意思来晚了。

这一段太卡了,思来想去还是让白芷保留一些善吧。

希望大家待人的真心都能得到同等真心的回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