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2025-03-26 19:29:00

蔡湛一个人站在阳台上,冲着对面楼发呆。

对面那家人养了两只不知道是什么品种的鸟,长得都挺好看,正叽叽喳喳地叫得欢。

许淮阳看着他的背影,脚步停在了阳台门口。

他今天穿了件挺长的黑外套和黑色长裤,从背后看去,整个人都像裹在一片黑压压的云彩里,很出神地不知道在想什么。

许淮阳犹豫了一下,敲了敲阳台门。

蔡湛没回头,还看着外面。

没事吧?许淮阳问道,你要不要……先休息一会儿?蔡湛动了动,但还是没转身。

许淮阳挺尴尬地站着,也不知道要说什么了。

虽然不清楚具体发生了什么,但大体上也明白了为什么一直觉得这个老师不对劲。

刚才和方绵听见林老师的尖叫声的时候,他俩就冲出来了。

紧接着看到了被推开的蔡湛和散落一地的药,还隐约听见了蔡湛叫她小姨。

蔡湛居然能和林老师扯上关系,这也太巧了……抱歉。

蔡湛忽然回过身,笑了笑:吓着你们了。

许淮阳轻咳了一声,有点尴尬:又不是三岁小孩,有什么吓着吓不着的。

想了想又补了一句:再说也没怎么样啊。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对面楼上的鸟忽然一齐停了叫声。

他抬头看着天上,一片云彩飘过来正好挡住了太阳。

又过了一会儿,云彩飘走了。

蔡湛没说什么,沉默了一会儿,从兜里掏出来两块糖递到许淮阳手里。

许淮阳低头捻了捻糖纸:宝路啊?给你俩的,蔡湛又自己摸出一块,拆开含到嘴里,感谢帮忙。

许淮阳撕着糖纸:有个圈的薄荷糖,我记得小时候特别火,听说还有人会拿这个吹口哨……话音未落,就听到一声很响的口哨声。

许淮阳愣了一下,抬头看着蔡湛。

你怎么吹的啊?他挺纳闷地喊了一句。

其实他还有后半句没说出来……自己从来没吹出过声,所以一直以为能吹口哨是虚假宣传来着。

改天教你。

蔡湛笑笑,打开阳台门。

我去看看我小姨。

许淮阳站在阳台上,看着蔡湛进屋的背影。

薄荷糖含在嘴里很凉,他动了动嘴里的糖,都快舔化了也没吹出动静来。

最后干脆嚼了。

虽然笑归笑,说话归说话,但他还是能看出来,蔡湛心情挺不好的。

他心情好的时候哪笑得这么客套过,语气也不是这样。

有个圈的薄荷糖,好像很多年没见着有卖的了,偶尔几次见到也是在饭店前台或银行柜台之类的地方。

记得小时候这种糖还成条卖,一条两块钱,小学放学的时候他总买这个吃,自己吃一半给同学分一半,比谁吹口哨吹得响。

反正也没吹出动静来过……到后来,被妈妈发现了,不知道她从哪听来薄荷糖吃多了上瘾,就再也没让他买过。

舌尖的凉意渐渐散了,许淮阳也推开阳台门,进屋去。

屋里很安静,林老师吃了药已经平静下来,正在房间里休息,蔡湛在旁边守着。

方绵正在门口站着,看到许淮阳进来了,赶紧打着手势把他叫出来。

俩人蹑手蹑脚地到了走廊里,把防盗门虚掩上。

这怎么回事儿啊?方绵压低声音问,吓我一跳,蔡湛从哪儿冒出来的?你问我我问谁,他又没跟我讲。

许淮阳回头往屋里看了看,是他小姨吧。

方绵哦了一声:那还真巧了,别人家的事儿别瞎打听。

许淮阳回手拍了他一巴掌:瞎打听的是我还是你?八卦小报记者!方绵瞪了他两眼。

许淮阳转过头,看着墙角的积灰,不再说话。

过了好一会儿,方绵犹豫了一下,开口:那咱晚上这饭还怎么吃啊?该怎么吃还怎么吃,许淮阳手往口袋里摸着,掏出来个烟盒,一会儿这边完事儿了买菜去……然后又顿了顿:我没带钱包,你掏钱。

抽死你算了。

方绵瞪着他。

许淮阳摸了半天,没摸着打火机,有点郁闷地把烟盒塞回去了。

你不是没瘾吗?方绵扫了他一眼,装逼用呢啊?许淮阳没理他。

方绵靠着走廊墙看着他:一烦就抽烟啊?你是不是又瞎想什么东西了,人家家里出事你自我联想什么……闭嘴。

许淮阳转头,先把你自己处理利索了再说,再靠一会儿你就变白毛的了。

方绵愣了愣,猛地反应过来,立刻站直了。

他挺艰难地扭头往背后看了看,身上的黑衣服被楼道墙皮蹭上了一层白灰。

这什么啊,他痛心疾首,怎么墙还带掉渣的啊……许淮阳放在口袋里的手指揉了揉烟盒。

是自我联想了,还想了挺多。

想蔡湛碰着这事儿也挺心塞的。

想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想蔡湛患病的小姨,他跟他妈的态度,他家的粉店。

想自己那个动不动就一年半载不着家的妈。

……许淮阳进屋的时候,蔡湛刚从里屋走出来,手里还端着个玻璃杯。

蔡湛看到猛拍着后背、姿势扭曲的方绵的时候愣了一下。

他把杯子放到茶几上,有点惊讶:这怎么了?被楼道墙皮染成白毛熊了。

许淮阳瞥了瞥方绵。

滚蛋。

方绵瞪了他一眼。

蔡湛把刚刚弄乱的沙发垫铺好:别擦了,擦不掉,回去衣服过一水就好了。

许淮阳把一个踢乱了的小凳子递给他,又回头幸灾乐祸地看了眼方绵。

一会儿收拾完去吃饭吧,拍了半天后,方绵放弃了,也过来帮忙收拾东西,去小阳阳家。

蔡湛愣了一下,然后勾着嘴角点了点头。

许淮阳严重怀疑此时的称呼是方绵出于复仇心理的报复,抬手就把一个空果盘扣在了方绵脑袋上。

谢谢小阳阳送我的瓜皮小帽,方绵抛了个媚眼,好看吗?许淮阳赶紧把果盘摘下来,瞪着他:滚蛋。

方绵傻乐了半天。

林老师吃了药在屋里睡着了,三个人轻手轻脚地出来,把门关上。

刚到了楼下,方绵一拍脑袋,哎了一声。

怎么了?许淮阳停了脚步。

我骑车过来的,忘了!方绵皱眉,自行车怎么办啊?扔这儿吗?说完他看了看蔡湛;你怎么来的啊?蔡湛抬腕看了眼手表:坐公交,三点多的时候去了趟医院才过来。

要不你跟小阳阳打车走吧,方绵想了一会儿,看着他,我知道他家怎么走,直接骑自行车过去。

虽说没很远,但骑自行车肯定要慢得多。

许淮阳正往他自行车那边跑的方绵,有点无语地喊:你把车子扔后备箱里不就得了!哥哥!方绵隔着老远喊了一句,您多少年没打车了,后备箱扣不上盖,交警抓到得罚死。

要不然我就得拆了车前轮,您扒我一层皮算了!方绵的车是辆花了大几千才买来的山地车,据说为了买它还跟他妈讨价还价了半年,搬回家后改装了不少地方,照顾得跟亲儿子似的。

许淮阳啧了一声,要是把这车塞后备箱里,估计得要了方绵小命。

那就这么走吧,我估计我到的时候也买不了什么菜了,方绵把自行车推过来,你俩直接在你们家门口那个贵得要死的什么有机商场买点算了。

许淮阳挺无语地跟他招招手,看他骑走了。

贵得要死确实是字面意义上的贵得要死,上次顺路买了五个西红柿,结账的时候将近三十块钱,就算不常买菜的人都能觉出来这价格非一般的高。

用方绵的话说,这家店就是专门坑住在这小区里的土豪的。

虽然在老居民区,但毕竟人流熙攘,不一会儿就打到了车。

钻进车里,许淮阳报完地址,接着就是一片沉默。

两人都坐了后座的位置,一左一右挨着窗户。

方绵说,别人家的事儿别瞎打听。

他不想打听,也没什么好好奇的,但从蔡湛身上时时透露出来的、被压抑着的不安让他有些在意。

自从熟悉后,许淮阳发现这个人远不是别人说的那样,不是什么冷淡、少话、难招惹的刺儿头,也不是女生眼里潇洒冷漠的冰山帅哥。

很难评价他,要偏评价的话,这大概是一个看上去挺正常、但总觉得有点过分懂事的傻逼少年。

车缓慢地向前开着,许淮阳微微侧头看向蔡湛。

路灯开始亮了,出租车正从一条老旧的小路穿过去。

蔡湛一直倚着窗向外看着,这会儿估计是困了,眼皮不受控制地合上,再强撑着打开。

睫毛挺长的。

许淮阳看着他的侧影,忽然感觉这种老巷子和昏黄的灯光跟蔡湛挺搭。

好看吗?确实很好看,让他想到那张艺术楼墙上、贴着的照片。

打架时的戾气,弹琴时的帅气,平时在外人面前的层层防备和在熟人面前的漫不经心,此刻全都收敛起来。

现在的傻逼少年像个小狼狗似的打着瞌睡,还是毫无防备的那种。

快到小区门口时,蔡湛醒了。

他拢了拢外套,往窗户外边看了眼,然后咳嗽了两声。

到了吧?他哑着嗓子指指外面。

咳嗽完他才发现喉咙有点干。

外面正闪过一个路标,许淮阳啧了一声:不简单,你还认路啊?蔡湛从包里拿出一瓶水,边拧开盖边看着车窗外面。

嗯,高智商人类的必备技能。

他笑笑。

说完又瞥了许淮阳一眼:不用紧张,你这种学霸都把技能点加到考试上了。

许淮阳不知道该接哪一句,呵呵了一声。

由于外来车辆不让进,出租车停在了小区门口。

临下车的时候许淮阳掏了半天钱包,这才想起来没带钱包的事儿。

他挺尴尬地看了眼蔡湛,正好跟他对视上。

没等开口,蔡湛就把钱包掏出来了:我来吧。

哎。

一会儿还买菜呢。

我手机支付吧。

话没说出口,蔡湛就利索地把钱递出去了。

许淮阳有点尴尬地揉了揉鼻子,目送出租车扬长而去。

请人家吃饭还得包圆车钱菜钱。

许淮阳同学你真够可以的。

钱包没带,但门禁卡总还是带了的。

他把被一大堆书压着的门书包里翻出来时,保安小哥都急得想给他开门了。

今晚值班的保安跟许淮阳挺熟,大概是排着周六晚班,每次周六出去玩都能碰上他。

小保安就比许淮阳大几岁,别人都叫他凳子,许淮阳叫他邓哥。

人挺和气,看人打招呼的时候都笑呵呵的。

回来了啊。

邓哥坐在值班室里,乐呵呵地跟许淮阳挥挥手。

哎,许淮阳笑笑:邓哥,一会儿我有个同学也来,你把他放进去就行,我就不出来接他了。

没问题,邓哥呲了呲牙,小眼睛笑成一条缝,一会儿报你名儿进来就成。

许淮阳道了谢,跟蔡湛一路往小超市走。

大概是因为刚过饭点儿,本身就只针对小区居民的小商场里人更少了。

菜卖得七七八八,俩人进去的时候几乎没得选,保鲜柜上总共就剩了几样。

蔡湛跟在许淮阳身后进来,顺手拿起一盒菠菜。

他看了眼价签,又转头看了看许淮阳,从实招来,你是不是地主家的儿子?是,许淮阳拿了盒鸡蛋扔进购物车里,你是地主家的孙子。

蔡湛有点震惊许淮阳这行云流水的占便宜能力,把菠菜扔进车筐里:就感叹一下还挨顿损啊?我不吃菠菜,许淮阳皱皱眉,把他刚扔进来的菠菜又挑出去,地主家的儿子嘴太挑。

蔡湛眼看着拿盒菠菜被扔回去,挑了挑眉。

他挑衅地笑笑,迎着许淮阳的眼刀把菠菜拿回来:富含钙铁锌硒维生素,大力水手爱吃菠菜,金刚葫芦娃爱吃菠菜,吃完长高,一口气上五楼不费劲……神经病。

许淮阳没搭理他,转身把车推走了。

正结账的时候,兜里一震震动,手机响了。

许淮阳示意蔡湛把商品放过去扫码,自己走到一边。

爷爷们!方绵一声吼把他吓了一跳,你们在哪儿呢!他皱皱眉:你爷爷和你曾爷爷在结账呢,马上出去了。

我都在你家门口蹲了一刻钟了!方绵悲痛地吼着,为了找你我刚才都翻半天晚间新闻了!翻晚间新闻?许淮阳怔了怔,一时没反应过来他什么意思。

看看有没有交通事故啊,这么慢我还以为你点儿背到打个车都能出事儿呢。

滚。

许淮阳有点无语,方绵什么时候嘴变这么损了!蔡湛结完账,拎着一兜东西过来。

方绵都到了,许淮阳把电话挂了,看了看他手里,我拎着吧?不用。

蔡湛看了眼表,是挺晚了,吃上饭得八点多。

许淮阳往商场门口走着:嗯,一般如果这个点来玩儿,他就直接住下了。

说完之后想了想,看向蔡湛:要不你也住我家得了,如果……你家人同意的话。

蔡湛脚步顿了顿,嗯了一声,跟着他出了商场。

小区里路灯调得很暗,走了一半许淮阳就放慢了脚步,跟在蔡湛后面。

怎么了?蔡湛发现许淮阳不知不觉跑到后面去了,停下。

你走你的。

许淮阳有点尴尬。

除了方绵还没大有人知道他夜盲,毕竟也不是什么好事。

蔡湛转过身看着他,往前走了两步:真没事啊?没事!光线太暗,视野里只能看见有人往这边凑了凑,勉强能分出来个脑袋肩膀。

蔡湛的声音又凑近一点。

之前就发现了,他顿了顿,你是不是一到晚上盲人buff就相当严重啊?许淮阳僵了一瞬。

什么叫盲人buff!那叫夜盲!他张了张嘴,没喊出声来。

行吧。

蔡湛没再问他,声音也忽然远了点,走吧。

许淮阳没说话,继续低着头走了两步。

哎,蔡湛回头看着他,有点无奈,这样,袋子一人拎一边,你跟着我走。

我十七了谢谢。

许淮阳闷闷地答了一声。

他忽然觉得有点丢人,拉着袋子走这种事不是小孩儿才干得吗。

地主爸爸,蔡湛声音里带了点笑,我再给你开个手电,赶紧的。

许淮阳没再说什么,接过了蔡湛递来的一边袋子。

走了一段路,蔡湛忽然听到身后重重地叹了口气。

我自己回家都这么走的,许淮阳的声音还是有点闷。

蔡湛在前面开着手机的电筒:怎么走的?绊着走?还是摸着走?许淮阳没法反驳,因为他还真差不多是摸着走的。

我自己走了那么多趟也没见摔过,他还是挺不乐意地补了一句,你事儿逼。

是,我事儿逼。

蔡湛被这货的弄得有点无奈,你要是哪天平地摔了就真傻了。

前边儿左拐。

许淮阳指指前面路,没再反驳。

离得老远,蔡湛就看见了许淮阳家门口。

倒不是因为有什么特殊的标志物,只是路灯下边连蹦带跳的方绵太抢眼了。

方绵蹦什么呢?他有点奇怪地问了许淮阳一句。

看不见。

许淮阳眯了眯眼,确实只能看到路灯下的一大团黑影。

大概是为了防止摔倒,许淮阳家门口装了一盏特别亮的灯,能照亮周边好几米。

方绵缩在灯光范围的最边缘,抬头看到俩人过来,老远就连蹦带跳地跑过来。

要命了!你家这儿绿化不花钱啊!草啊树啊全是蚊子!方绵边一把抢过俩人手里的袋子,快快快快快去开门!我快被蚊子吃了!袋子被方绵好心抢过去,手里一轻,许淮阳愣了下。

快啊祖宗!方绵推了一把许淮阳,急得乱七八糟什么辈分都往外蹦。

黑暗里,刚往前迈了一步,手忽然被人抓住了。

这边。

蔡湛低声说。

他忽然觉得手指抖了一下。

方绵没注意这边,还在连蹦带跳地拍着蚊子。

许淮阳转头看向声音的来源,却只隐隐看到一个人影。

走吧。

那人又低声说了一句。

拉着他的那只手忽然用了点力,捏了捏他。

他脑子里嗡的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