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绵走了。
蔡湛还有些发抖, 边深呼吸边强迫着自己冷静下来。
过了一会儿, 他缓和了不少, 立刻掏出手机拨了个电话。
十五分钟后, 一辆黑色的旧桑塔纳停在了路边。
蔡湛带着小姨坐在马路边上, 小姨还在一旁埋着头, 已经停了哭声。
蔡湛察觉到有人走过来,才从发呆状态里出来。
找你半天,男人的声音带着点慵懒, 表情有些不耐烦,上车。
蔡湛没作声,起身把小姨扶上后座,自己开门坐在副驾上。
车在往家里的方向开, 他给妈妈发了个信息, 告诉他们小姨找到了。
发完短信, 他抬头看着窗外, 还有些微微发着呆, 也许是在路边站久了, 身上冷得有些麻木。
去你家?旁边的男人淡淡问了句。
嗯。
蔡湛回过神来,转过头看他。
你开车又抽烟?蔡湛皱了皱眉,倚在副驾靠背上, 扣分吧。
男人淡淡瞥了他一眼, 把烟从口中拿下,晃了晃:没点着,抓着也扣不了。
蔡湛叹了口气:你早晚有一天得被交警记黑名单。
男人把烟塞回嘴里, 无所谓地耸耸肩,伸手抓了抓自己蓝色的头发。
蔡湛的心情很差,周身各种事情乱七八糟一团糟。
但他也不会说给这人听,什么都不跟他说才是最好的。
蓝发是龙哥今年的第五个发色。
据他亲口说,他是按季节染色的。
蔡湛很怀疑他会不会春天的时候染一头绿发回来。
这个人是蔡湛为数不多的可以称作朋友的人,年龄上却比他整整大了十岁。
龙哥大名周日,蔡湛第一次见他的时候是小学时被他堵在路上收保护费。
那时的龙哥剃着个光头,光头上还有刺青,一副要吃小孩的模样。
小时候的蔡湛没钱,跑得也快。
龙哥一开始只是无聊逗小孩玩,结果连堵了他一个星期都没堵着。
最后气得叫了一群人,狠狠揍了他一顿。
揍完以后,他和蔡湛就认识了。
十岁之隔,忘年交啊。
六七年过去了,两人周围变了很多。
叫他龙哥的人少了,周日这个名字响亮起来。
但蔡湛总觉得,无论养猫开车做咖啡,周日这人身上都还是有那么点当年做小混混的派头。
帮你的忙我都记账本儿上了,他叼着没点燃的烟,边开车边说,等你长大后,一块儿折现还我。
没钱。
蔡湛瞥了他一眼。
周日啧了一声,没说话。
用不用送她去医院?周日打着方向盘,声音低了低,她挺久没这么发病了吧。
不用,改天她自己会去。
蔡湛看着窗外,淡淡道。
周日看了他一眼,点点头,没再说什么了。
车开到蔡湛家楼下的时候,蔡湛从车门上拿了瓶水,咔地拧开,灌了几口。
十块一瓶。
周日停好车,把烟点上,看着他。
蔡湛愣了愣:抢劫啊?顿了顿又有点无奈:我现在能打过你了。
有能耐揍我啊,小屁孩,龙哥笑了笑,从小就这么牛逼,长大了更牛了,早晚有一天得收拾了你。
蔡湛看了看他,开门下车:你现在一个人也收拾不了我了。
周日看看他,吸了口烟,啧了一声。
蔡湛带小姨进了家门的时候,姥姥和妈妈正坐在客厅里。
气氛紧张得要命,谁也没说话,空气像是划根火柴都能点起来。
蔡湛看了她们一眼,让小姨坐在沙发上。
自己哐地一声甩上门,进屋去了。
两分钟后,房间的门被人敲响。
小湛啊,开门。
是妈妈的声音。
他不想说话,把书本和带到学校的衣物胡乱往包里塞着。
你开开门,妈妈有话跟你说。
她带着祈求似的声音,开门呀。
蔡湛烦得要命,把正收拾的包扔在了床上,站起来走过去。
刚走到门口,忽然听到咣的一声响,房间的门被人猛捶了一下。
他脚步顿了顿。
开门!小王八羔子会锁门了?长能耐了是吧!姥姥在门口破口大骂,跟你那挨千刀的爹一样!让你开门不开了,下一步是不是直接弄死我们啊……妈——紧接着又是一阵吵闹和带着哭腔的喊声。
你有脸了是吧!看看你生的那个玩意儿,别管我叫妈……蔡湛头痛得要命,耳边嗡嗡响着。
他深吸了一口气,穿上外套,推开窗子。
蔡湛家在一楼,窗户外面少了两根防盗栏杆。
对别人都说是为了方便大黑钻进来,只有他知道,这两根其实是他初中时自己掰下来的。
为了每一次逃出家门,特意掰下来的。
他把床上的包扔了出去,自己从窗口跳出去了。
……一路上坐公交车到了学校,进校门的时候他犹豫了一下,脚步顿住了。
一是因为迟到了,还让方绵请了假。
二是因为,他根本就没穿校服。
两套校服昨天都洗了,晾在家里的阳台上。
临出门的时候是从房间的窗户里翻出来的,根本就没机会拿校服穿。
保安管得严得要命,走正门根本就进不去。
蔡湛有点无奈,选择了翻墙。
翻墙对于他来说不难,早就是轻车熟路的活儿。
进了校门,拍拍翻过来时身上沾的土,他从教学楼门口过去,钻进了艺术楼。
这是最后一个能让他安静一下的地方。
……许淮阳在上自习之前,碰到了气喘吁吁差点迟到的方绵,还得到了蔡湛请病假不来的消息。
但越想越不对劲,方绵怎么和蔡湛碰上的?如果能请假,为什么不打电话跟自己说?而且昨天晚上吃饭喝咖啡聊天的时候不还是好好的吗?冻感冒了?他总觉得蔡湛有什么事情没跟他说。
三节自习,蔡湛果真都没有来。
第一节的时候在全班抄作业补作业中度过,第二节开始都被政治老师占了。
按在班里讲了整整两节课的经济选择题。
放学回宿舍的时候,他脑子里全都是乱七八糟的公式,晃一晃都能听见货币的碰撞声。
已经很久没跟方绵一起放学了,自从方绵谈恋爱以后,每天都跟着那个叫夏小雨的女生。
还得层层躲避学生会教务主任的抽查,把夏小雨送回宿舍,再自己回去……这麻烦个什么劲儿呢?和女生谈恋爱就是麻烦,还容易被学校抓,他和蔡湛就从来不用担……是不用担心,没等见着人影儿就找不着了。
许淮阳叹了口气。
今天放学没磨蹭,到了宿舍楼上的时候,回来的学生也没有几个。
许淮阳摸着黑上楼,打开了宿舍门口的走廊灯,推开门。
正要打开墙上的灯时,他忽然感觉手被一个人拽了一下!许淮阳吓了一跳,刚下意识想甩开的时候,就被人一推,肩膀被按住了。
别动。
是蔡湛的声音。
他愣了愣。
宿舍里很黑,没开灯。
朝向操场那边的窗口能看见外面路灯的亮光,正和着细弱的月光投射进来。
许淮阳看不清人,但下意识的听声音就辨认出来了是他。
你……他犹豫了一下,有点茫然。
这人不是请假了吗?蔡湛没说话,静静站了一会儿。
他往前走了两步,低头把额头抵在许淮阳的肩上,轻轻蹭了一下。
然后忽然伸手,抱住了许淮阳。
怎么了,蔡湛?许淮阳有点懵,但还是反手抱住他,没事吧?蔡湛的身上,有很难过的感觉。
许淮阳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紧紧回抱住他。
走廊里有越来越多的人上楼,许淮阳听着脚步声,有点担心,总觉得下一秒就会有舍友回来了……过了一会儿,蔡湛松开了他。
没事,蔡湛看了看他,笑笑,我就是想取会儿暖。
许淮阳看着他,有点茫然地哦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