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没事儿吗?许淮阳第三次端着水杯过来, 有点不大放心地问道。
屋里开着空调, 温度调到二十度。
进入五月, 气温像烤箱加热似的噌噌上窜, 不到几天就从十几度的凉爽进入了靠近三十度的炎热边缘。
蔡湛一只胳膊盖着眼睛, 身上搭着毛巾被, 半蜷在床上。
开学后,周末的活动开始变少,许淮阳和蔡湛也没再像寒假里那样肆无忌惮地黏在一起。
不在学校时, 两人晚上会打会儿电话聊会儿天,比较闲的时候才出来见个面什么的。
时间过得太快,这是蔡湛临走前的倒数第二天。
临走前许淮阳总觉得不是很放心,就突发奇想跑到蔡湛家里跟他黏糊最后一会儿。
假请好了吗?算请长假?许淮阳把水杯搁在桌子上, 坐在旁边。
蔡湛轻轻点了点头。
你怎么这么没精神啊, 许淮阳皱皱眉, 问, 是不是不舒服?真没事儿。
蔡湛哑着嗓子回了一句, 昨晚熬夜了。
许淮阳有点怀疑地看了看他。
从他进屋开始, 半小时了,蔡湛一直是这副无精打采窝在床上的样子。
许淮阳本来以为只是自己来得太早,可是看看表, 现在已经上午十点多了。
你过来, 他拍了拍蔡湛,我摸摸头,看看烧没烧。
没有。
蔡湛翻了个身。
许淮阳啧了声, 又强行把他翻回来:听话!你哄小孩啊。
蔡湛叹口气,把手拿下来,无精打采地笑了笑。
许淮阳愈发觉得不对劲,把手贴在蔡湛额头上。
两秒后,他顿了顿,又皱着眉低头,用自己的额头贴上去。
卧槽!许淮阳愣了两秒,猛地站起来,把空调关了。
你是不是早知道发烧了啊?他朝蔡湛喊了一句。
蔡湛叹了口气,没说话,拿身上的毛巾被盖了盖脸。
起来起来,滚起来!许淮阳怒了,把水喝了,你是不是每回发烧都得挨顿骂?蔡湛不想说话,闭着眼,脑子里嗡嗡乱叫。
他有点听不清许淮阳在说什么,此时此刻耳朵里全是乱七八糟的音乐在回响,连眼前飘过去的都是五线谱上乱七八糟跳着的小蝌蚪。
昨晚确实熬夜了,写着写着作业没关空调就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他本来以为今早再睡会儿就能好,可是谁知道越来越觉得烤得慌,干脆开着空调躺了一会儿。
刚躺下,许淮阳就来了。
许淮阳还在说话,噔噔噔地跑出去给他找药,又拿着药进来,给他强行塞在嘴里。
真尼玛苦。
蔡湛皱皱眉,边被灌着喝水边想着。
你这样怎么走啊……他听见许淮阳说。
是啊,怎么走啊,过两天就走了。
后天上午的车,离开这座城市。
然而说了那么多遍离开,这是他第一次这么不想离开这个地方。
蔡湛吃过药,昏昏沉沉地躺下。
刚要睡着的时候,毛巾被被许淮阳一把掀开,一床夏凉被一下子盖在身上。
被子他昨天刚晒过,暖烘烘的,带着阳光的味道。
许淮阳说那是烤熟的螨虫味儿来着……他听见大门咣的一声关上了。
许淮阳是走了吗?久病床前无孝子……蔡湛迷迷糊糊地叹了口气,往被子里缩了缩。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脑门上出了点汗,刚稍微清醒一点的时候,又听见门被连拉带踹地打开。
有人走了进来,耳边响起拆开包装袋的声音,过了一会儿,有冰凉的东西敷在了他额头上。
蔡湛皱皱眉,动了动。
没买到成.人的,先敷幼儿退热贴吧……动一下,夹体温计。
是许淮阳的声音。
他忽然安下心来,闭着眼笑了笑:你没走啊。
傻逼,许淮阳小声骂了句,我往哪儿走……谢谢。
蔡湛夹着体温计,咳了两声,又睡着了。
许淮阳忙活了半天,终于弄完的时候坐在了床边,心里五味杂陈,说不上是什么感觉。
蔡湛烧到了三十八度多还不告诉他,刚进来的时候还跟他说说笑笑的,不知道是为了让他不担心还是自己根本就没点数。
后天他就要走了。
不知道为什么,一旦认识到蔡湛要离开,出去集训大半年,时间就跟查了翅膀似的过得飞快。
后天是周一,他不知道蔡湛怎么订了这么张票,连送都没法去送他。
一想到蔡湛要病着去车站、自己一个人取票拿行李,许淮阳忽然有点难过。
要是能陪着他就好了。
蔡湛吃过药之后就睡着了,脸上烧得有点发红。
天气太热,但许淮阳没敢给他开空调,只能时不时给他掀掀被子散热什么的。
时间快得没法想象,从和蔡湛在一起开始,已经过了快半年。
蔡湛家带个小院,院子是字面意义上的小,种了两棵石榴树,就几乎没了走人的地方。
许淮阳坐在床边上,有些发愣地往窗外看。
蔡湛的书桌前恰好能看见窗外的风景,天气很好,石榴树油亮的小叶子在太阳底下显得格外生机勃勃。
钢琴上码着一大摞谱子和各种专业课的书,一摞练习的五线谱摆在另一边。
书桌上摊着作业的试卷,还有许淮阳给他补的笔记。
你都要走了还写什么作业啊。
许淮阳翻了翻桌上的一沓卷子,不知道该笑还是该叹气。
他太累了。
蔡湛的努力程度是他没想到的。
从他许诺过会考进前二百四十名、或者更之前开始,似乎有什么东西从他的意识里生根发芽,抽出枝叶,最终成长成现在这样。
能让他一改往日的无所事事和懒散,在一夜之间陡然明白了该做什么。
许淮阳想了想,坐在桌子前,边看着蔡湛的作业,边一题一题地给他改出来。
有几道自己也不确定答案的,拿手机记下来,等周一老师讲了再发给他。
周一。
许淮阳在手机上记着题号,手指忽然顿了顿。
周一的时候身边就空了。
他叹了口气,定定神,继续改下去。
……蔡湛醒来时,身上出了很多汗,但明显轻快了不少。
他张了张嘴 ,想喊句什么,但嗓子居然哑了一瞬,没发出声音来。
桌上的闹钟显示着现在是晚上五点,他动了动身体,忽然感觉身后有鼻息扑到脖子上。
蔡湛轻轻翻了个身,发现许淮阳正靠着他,沉沉的睡着。
他怔了片刻,伸出手,在许淮阳的脸上碰了碰。
许淮阳睡得很熟,没什么反应。
他呼吸平稳面目平静,只有眉头正微微皱着。
蔡湛看了他一会儿,轻轻伸手按了按他眉间皱起的部分,叹了口气,没舍得叫醒。
他真的很喜欢他。
非常喜欢他。
从许淮阳说出我好像有点喜欢你那一刻开始,这份喜欢就停止不了了。
蔡湛能感觉到自己的失控,这份感情完全在他的预料之外,带给他喜忧参半的快乐。
没有他的半路打劫,许淮阳可能会走更容易的路,有更好的未来和生活。
蔡湛叹了口气,往许淮阳那边挪了挪,伸手抱紧他。
还好这床夏凉被够大。
……第二天早上的时候,蔡湛的烧基本全退了。
许淮阳去厨房给他煮粥,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想起来自己第一次喝多时被蔡湛拖回家里的场面。
那时候也是蔡湛在照料他,给他煮了粥,大黑还在他脚底下趴着。
半年了。
粥好了的时候,他把火关上,看着砂锅,微微有些发呆。
过了一会儿才回神过来,把粥端到桌上。
蔡湛正坐在琴凳上翻谱子,许淮阳从厨房看过去,正好能看见他。
蔡湛穿着睡衣,蜷起一条腿,脸色苍白地低着头,专注地看着摊放在腿上的乐谱。
他身后的窗子开着,大黑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了,正窝在钢琴下。
窗外的风一吹,蓝色的窗帘会在后面动啊动,会把大黑和他都包裹起来似的。
许淮阳看了他一会儿,一时间有些失语。
很好看。
蔡湛的头发该剪了,侧着脸的时候,有些看不清他的眼睛。
但能想象到,眼神肯定是专注着的。
许淮阳定了定神,轻轻咳了一声,走过去。
你是不是好得太快了?谁让你把窗户打开的?他皱皱眉。
吃药,吃完药去吃饭。
蔡湛合上谱子,无奈地抬头看他:你买的什么药啊,苦得要命……我直接吃饭行吗。
好得太快了你?许淮阳啧了声,把药盒拿过来,又倒了杯水给他。
盯着蔡湛吃完药,许淮阳接过杯子,有点无奈地叹了口气:赶紧吃饭吧,病好了你走才能放心……要不我不走了吧。
蔡湛笑着拉了拉他的衣服。
少给我来这套,许淮阳啧了一声,也坐在琴凳上,真当自己狗崽子了,耍赖也没用,票退不了了。
哎,蔡湛无奈地笑笑,你这时候不应该按照剧情走,含泪求我不要走,然后挥着小手绢说……滚。
许淮阳快被他气乐了。
蔡湛没再说话,看了他一会儿,把额头抵在了他肩上。
我想你怎么办。
他听见蔡湛说。
许淮阳愣了愣,忽然有点无法用言语表达的心情,他抱住蔡湛,轻轻拍了两下。
不知道是不是生病的人都格外脆弱,蔡湛今天真的像小狗似的,一点爪牙都没有,乖乖地窝在他旁边,倚在他身上。
我会去找你的。
许淮阳叹了口气,说。
嗯。
蔡湛抬头,在他嘴上吻了吻,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