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乐声和口号声停止, 跑操的队伍也零零散散地停下了。
学生们喘着粗气停下脚步, 说着话站在原地, 等着带红袖章的学生会过来清点人数, 点数完毕后才能解散。
许淮阳的校服外套半卷着袖子, 额上还带着跑操跑出来的汗珠。
他皱着眉, 有些不耐烦地跟着解散后往教学楼涌入的人群向前挪动着。
你穿这么多不热啊?刚走到教学楼门口,他肩膀忽然被人拍了拍,许淮阳下意识地回头, 看到方绵正挤在他后面看着他。
这都什么天儿了,还穿大长袖,也不怕起痱子……方绵边说着边过来拽许淮阳的领子。
边儿去。
许淮阳啧了声,拍开他的手。
方绵愣了愣, 眼睛飞快地扫了许淮阳的领子一眼, 然后明白了什么似的, 轻声骂了句靠。
许淮阳没搭理他, 跟着他一块儿往楼上走。
上到二楼的时候, 人群分流了一大半, 俩人转到走廊上,站在二楼走廊的窗户前吹风。
许淮阳拽了拽领子,只觉得闷得要命。
方绵倚在旁边墙上, 时不时看他两眼, 然后啧啧地直摇头。
有话快说没话滚蛋。
许淮阳被他啧啧得直闹心,白了他一眼,你怎么不黏糊你家夏小雨去了。
哎呦这就赶我了, 你嫌弃我。
方绵皱了皱眉,一脸痛心疾首。
许淮阳笑了笑:哪嫌弃你了,父爱如山,你现在有了自己的小家庭,爸爸希望你能独立自主……您安静吧,夏小雨脚崴了没去跑操,方绵叹口气,我跟你说两句话你就占便宜没够儿。
许淮阳不再说话,笑了笑,倚着窗子往外看去。
今天的天气很好,晴空万里,就是太阳燥得厉害。
春季的花已经谢了大半,没谢的几朵在枝子上蔫儿蔫儿地挂着。
楼下有几个女生正扶着树枝,趁着老师没看到偷偷互相拍照。
凉风从窗外吹进来打到脸上,初夏的风是一种干燥而微热的气息。
你俩挺会玩儿啊,方绵站在他旁边,看着他领口轻轻啧了一声,也不怕你夏天这么捂着难受。
许淮阳拉了拉领子,目光仍然看窗外:又没咬你。
卧槽,用咬的啊?你受虐狂吧?方绵有点无语,忽然凑过来拽开许淮阳的拉锁,我看看咬成什么样了……许淮阳还在半发呆的状态,没反应过来时就被方绵拉下了一半拉链。
只见方绵愣了两秒,又唰的一声给他拉了回去。
方绵一脸震惊,半晌没反应过来似的,瞪着眼看他。
许淮阳看了看他的表情,懒得骂他,翻了他一眼就要往教室走。
结果刚走到教室门口,就被方绵拽住了。
干嘛?许淮阳站在门口,啧了一声,有意见?有意见你也咬一口?卧槽,方绵憋了半天,一脸一言难尽,这他妈……你不疼吗?许淮阳笑了笑:男人的情趣你懂吗?操,有病啊。
方绵张了张嘴,无语地骂了一句。
上课了,方绵没再说什么,自己回了班。
许淮阳坐回座位上,从抽屉里翻出英语书。
等老师走进来时才愣了愣,反应过来这节是地理课。
蔡湛昨天下午走了,许淮阳晚自习的时候收到了他的微信消息,是一张那个城市车站的照片。
车站建筑上方硕大的几个字标明了蔡湛此时此刻的所在地,建筑下有零零散散的路人,或拖着行李或看着手机,大多是一脸倦容。
--别回了,好好学习。
蔡湛在消息里这样说。
许淮阳没给他回电话,也没再回什么消息。
他不知道别人分别的时候是什么样,蔡湛是第一个跟他在一起的人,许淮阳只知道自己才分开不到二十四小时就难以克制的想见他。
那天从蔡湛家出来去学校的时候,临走前还被他咬了相当狠的一口。
许淮阳疼得想揍人,但还是忍住了。
蔡湛伏在他锁骨上咬了很长时间,不用想都知道会留下疤痕。
你他妈有病是不是?客厅里的许淮阳按了按牙印,疼得直抽冷气。
这一口咬得他肩膀都快抬不起来,上次是左边锁骨,这次把右边也咬了。
盖个戳,上次那个过期了。
蔡湛刚退烧,嗓子哑着笑了笑。
牙印几乎渗血,要是换个人许淮阳早就急了。
蔡湛有两颗非常不明显的小虎牙,咬在身上出现两个很深的小坑,彻底咬破了皮。
真他妈是狗崽子,连牙都一口狗牙!你穿我校服外套走吧。
蔡湛想了想,去阳台把晾着的校服外套拿下来扔给他。
咱俩的有什么不一样吗?许淮阳有点无奈,反正都得穿着盖着了……把你的脱给我啊,蔡湛笑着伸手,交换一下,想你的时候摸摸衣服呗。
许淮阳愣了愣。
沉默了两秒,他把拉锁拉下来,把身上的外套脱给蔡湛。
弄脏了你给我洗啊。
许淮阳笑了笑。
我干什么能弄脏啊?蔡湛眯了眯眼。
许淮阳反应了两秒,笑着骂了一声靠。
不知道为什么,许淮阳把衣服递给蔡湛时,忽然想起来很久前看到的故事。
一家的主人出了远门,家里的小狗每天都乖乖蹲在门口等他,想主人的时候就蹭蹭主人的衣服,在主人的衣服里打个滚。
这么一想忽然觉得蔡湛可怜巴巴的,但许淮阳仔细思考了一会儿又觉得不对劲,明明等着回来的是他……楼门口忽然响起来两声汽车喇叭声,许淮阳回过神,看看手机,屏幕上正显示着司机已到达。
你到了以后别忘吃药,许淮阳边穿上蔡湛的衣服边说,烧没退利索,还咳嗽的话就少说话少唱歌,你们训练又不差这一天……知道了。
蔡湛笑了笑。
蔡湛主项是钢琴,副项是声乐。
大多音乐生都很怕感冒,每一次感冒都得心惊胆战一会儿,就怕一不小心伤了嗓子。
到了告诉我一声吧,没法送你就不送了。
许淮阳捏了捏他的手,等我暑假去找你玩。
嗯。
蔡湛点点头。
没有吻别也没什么相拥而泣,许淮阳尽量让自己平静地出了门,临走前还笑着拍了拍蔡湛的肩。
等出租车开了的时候,许淮阳一低头,忽然发现自己正被校服外套上蔡湛的气味紧紧包裹着,不知道怎么着鼻子猛地酸了酸。
娘炸了。
出租车司机从后视镜里看了他好几眼,许淮阳也看到后视镜里眼眶发红的自己,他皱着眉按了按眉心,把头偏向窗外。
当两人几乎是相依为命地生活时,身边忽然少了一个人,总是特别难以适应。
但每当想到两人只是隔了两个小时的高铁路程在两地各自努力时,许淮阳就能强压着烦躁安下心来,继续看着手头的书和练习题。
周末放学的时候,方绵也知道了蔡湛去外地集训的事。
他站在校门口等到许淮阳出来,看了看他依然拉着的校服领口,打着哈哈说周末晚上一起撸串去。
别了吧,我们这周作业特多,许淮阳叹了口气,文综大题特训,密密麻麻好几套卷子。
真题吗?方绵侧着身在层层人群中跟他挤出校门,问,你们新课都讲完了?许淮阳点点头:讲完了,赶得有点快。
这学期最后收个尾,高三上来就直接一轮复习了。
方绵嗯了一声,颇有感触似的:一晃就快高三了……上上个月高三那个百日誓师大会你看了吗,卧槽,吓人。
现在连三十天都不到了吧?许淮阳笑笑。
拐出学校时,许淮阳抬头看了一眼。
高三那边教室的灯还亮着,他们这星期直接不回家,在学校两周一休,周末都要留下上自习。
天色渐沉,一切都暗下去。
……嗯,我都挺好的。
蔡湛刷着牙,支吾不清地打着电话,眼睛正盯着墙上贴着的罗马法的起源。
洗手间外有人在叫他,他答应了一声,低头漱了漱口,边听着电话边皱皱眉,侧身从门口挤出去。
小姨有好转的话就先治着,你别理我奶,他叹口气,拿毛巾擦了擦脸上的水,我还有钱,别管我了。
电话那边停顿了一会儿,又说了些什么。
蔡湛边心不在焉地答应着,边套上T恤出门。
不知道是不是这么多年后终于良心发现,自从上次小姨出走后,老妈张罗着给小姨换了医院和医生,现在治疗的情况明显好转了不少。
蔡湛不知道该怎么评价她,毕竟她可能是这个家里除了自己外唯一会帮小姨的人,是出于愧疚还是道德谴责?他不想去问,也没法过问,毕竟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了。
他也没问父亲那边怎样。
他原谅不了,也没什么好原谅的。
老妈性格软弱,但是毕竟是她自己选择的生活。
现在一切都保持在刚好平衡的状态,从某种方面来讲倒是件好事。
至少能让他心无旁骛地往前走。
外面几个学生喊着他的名字,蔡湛挂了电话,把手机装在兜里,匆匆忙忙地往外跑。
集训中心的老师管得非常严,理论课和专业课双管齐下,每天至少六小时的练习打卡简直生不如死。
晚上的时候他还要抽空出来看文化课,比在学校还难熬得多。
卧槽,麻利儿的,上回查琴房迟到,他妈的罚我加了一个小时狂六,手都快没了……旁边的男生叫吕琰,也匆匆忙忙地边套衣服边跑。
他跟蔡湛是隔壁琴房,家就住在本地,听说是因为太懒散,才被家长扔到这里集训。
吕琰跟蔡湛关系还不错,据他本人说,是因为整个八人宿舍里按颜值来分,也就蔡湛能跟他有共同话题。
所以他天天得着空就拽蔡湛聊天,话比方绵还多。
等考完试让他跟方绵认识认识得了。
蔡湛边无语冲到琴房门口签到,然后推门进去。
今天是慢速训练,管这边四间琴房的女老师很凶。
一个一个琴房地查过来时,蔡湛坐在自己屋里都能听见她的怒吼。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边的老师都是音乐专业的,连吼个人都比普通人高八度……到了自己这屋,老师推门进来,坐在他旁边看了一会儿。
几分钟后,她竟然没说什么,坐了一会儿就起身了。
蔡湛停下,转头看着她。
没什么要改的,老师看了他两眼,蔡湛是吧?我记得你是推荐过来的。
蔡湛点点头,嗯了一声。
专业还可以,看你也不累啊。
养养手吧,保持这个水平练下去就行。
她挺满意,抓抓理论,下午视唱课再看看你怎么样。
好。
蔡湛礼貌地笑了笑。
老师关上门走了,他松了口气,把琴盖扣上,伏在钢琴上。
看你也不累啊。
不累个鬼。
他掏出手机看了眼日期,今天是周六,许淮阳应该在家,不知道现在在干嘛。
离走的那天才过去一个礼拜,不知道为什么却跟一个月似的漫长。
许淮阳除了偶尔发两句不超过十个字的微信消息以外,几乎没再联络过他。
他也强行克制着没去给许淮阳打电话,只是偶尔回两句他的消息。
蔡湛觉得两个人的想法应该是一样的,只是不想让对方太分心。
他很想给许淮阳打个电话,抱怨一下自己快累死了。
等回去的时候,你男朋友就累得只剩一把骨头了。
他趴在钢琴上,看着日历发了会儿呆。
过了一会儿,他叹了口气,重新掀开琴盖坐起来。
这只是第一个星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