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澈刚拉开卫生间的门, 手指还在门把手上搭着。
唐染的口罩还没摘, 看不出脸上什么表情。
元澈:干什么? 唐染没说话,胸口微微起伏, 种种难言的情绪在他心里撒着欢儿地横冲直撞, 彼此交缠。
他用力拉了一把元澈的手腕,想把他拽得更近一点。
元澈本意是想出去,被他拉住腕部也只是回了个头, 压根儿没防备, 立马被唐染扯得踉跄了一下,身子侧着向他怀里栽去。
……门口啪嗒一声,有什么东西掉到地上了。
只是想来阳台洗把手的学委目瞪狗呆地戳在门口,脚边是一瓶被他撞倒的洗手液。
任语真僵了两秒, 把手覆在眼上,替他们带好卫生间门:打扰了, 你们继续。
……你发什么疯?元澈稳住重心,将自己的手腕从唐染手里抽出来,在心里默念了八遍不和带伤的傻逼计较。
唐染也不知道自己发什么疯。
刚才心里好像有一股找不到出口的劲,不停冲撞着他的胸口, 非要他做点什么不行。
热起来的头脑随着学委猝不及防的出现逐渐降了温,唐染强行按下周身澎湃汹涌的气血, 迅速思索了一下, 把手中的药递了过去:……帮我上个药? 元澈:……唐染解释道:我自己不太方便。
元澈冷着脸说:别告诉我你够不着。
不是,唐染说,我又不是霸王龙。
是这样, 他顿了顿解释道,我看着自己这张脸,实在下不去手。
……半分钟后,任语真听到卫生间传来一声惨叫——唐染的。
——————所以说,染哥以后打算长期住这了? 任语真听唐染三言两语诌完和唐明华断绝关系的始末,托着脸问。
理论上说是这样,唐染轻咳一声,替我保密,别告诉你爸。
行啊,任语真胳膊肘下压着教辅材料,放心,我又不是火腿。
没他那么大嘴。
提起任老师,唐染又想起他下午晚些时候收到的那条短信,劝他有事不要闷在心里,或许到办公室和自己聊一聊会好一些。
生怕他一个想不开干点什么惊天动地能上某讯新闻的事出来。
铁头,唐染说,你有没有觉得你爸当上班主任之后脾气好了很多? 要说任老师以前的脾气,虽然没有冯志中那么暴躁,但似乎也没有现在这样温柔。
有时候温柔得都让唐染毛骨悚然。
在班里的时候是,任语真说,骂我的时候功力不减。
元澈也察觉到了,任老师比起当班主任之前的确有了些改变,很多时候发现他们犯了错误,第一反应都不是批评,而是去分析他们犯错的原因。
应该是陈子遥那事对他触动挺大吧,任语真说,再加上头一回当班主任,跟以前纯代课的时候不一样了。
唐染:那对你……——据学委口述,任老师在家里展现出的骂功绝无仅有,可以不带脏字地花式怼他,句式翻新,绝不重复,从做错一道比较基础的题,到攒的袜子铺满盆底,任老师的骂信口拈来。
只不过从前挨骂是日常项目,现在住了校,成了周末限定项目。
……可能是把省下来的脾气都攒我这了。
任语真略感憋屈地说完,又坚强地一摆手,没事,反正我头铁。
染哥,你为什么不摘口罩? 任语真望着唐染,终于对他进宿舍就没摘过口罩的事表达了疑问,你不嫌闷吗? 不闷。
任语真还是觉得奇怪:你生病了? 不,唐染说,我只是想收敛一下我的帅气。
任语真自行想象了一下捂这么长时间口罩的感觉,光是想想就感觉不能呼吸,听了这话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脱口问出:染哥,你……该不是毁容了吧? 唐染:……元澈在旁边没忍住,笑了一声。
毁什么容。
唐染一口否定了学委的猜想。
任语真:那你是……唐染:自闭。
……过了熄灯时间,唐染才摘掉口罩,对着穿衣镜观察了一下自己的脸。
黑暗将他脸上的痕迹掩饰得很好。
唐染放下心,转身就要往任语真床上躺。
任语真一阵惊恐:唐唐唐总你又要干什么!唐染无奈道:睡觉!能不能别每次喊得都跟我要对你干什么似的。
任语真压紧了自己的被子:不是,你为什么不上元哥的床……唐染斩钉截铁地说:因为你瘦。
任语真连忙表示:我胖了我胖了!这一阵我每天都吃很多,真的胖了!唐染:真胖了?我看你胳膊。
任语真忙乱之下没能成功识别他的套路,从被子里伸出一只胳膊,据理力争:你看……话没说完,唐染就借着他掀开的被子一角翻了上来。
任语真立刻压着嗓子干嚎:不唐总——我们是不被允许的——……元澈在那边被他俩吵得头疼,翻身坐起来,一指唐染:你,过来。
唐染偏过头,下意识地问了一句:……我? 废话,元澈说,给你三秒钟。
——————今晚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唐染躺在里侧,眼睛闭了一会儿又睁开,望着天花板,睡不着觉。
——之所以躺在里侧,是因为学委刚才向元澈提出的真挚恳求:元哥,商量个事,让你家唐总睡在里面行吗,我真的怕我晚上一睁眼,发现旁边多了个人。
元澈已经困了,没顾上计较学委话里的你家唐总,直接把唐染塞到里侧,威胁了一句闭嘴老实点,自己躺下睡了。
房间里非常安静,唐染盯着天花板看了一会儿,眼睛逐渐适应了黑暗,目光向身侧稍稍移了移。
元澈呼吸清浅,已然入眠。
唐染侧过身去面对着墙壁,没一会儿却又烦躁地翻了过来,和元澈并肩平躺着。
不过是挑个睡姿,平时也没觉得怎么样,这会儿手却都不知道该往哪摆。
唐染毫无预兆地被一个旋律洗了脑,脑海里反反复复地播放着:两个人的夜,我的手,应该放在哪里……怎么关都关不掉。
他在心里暗骂了一声,小心地翻身从元澈上方越过,下了床。
与之前不同,他今晚的烦躁并不是因为难以抑制的生理冲动,而是心口不停冲撞着的一团火。
像是被刻意忽视得太久,乍一获得自由,立刻向他无比高调地宣告自己的存在。
他对元澈的喜欢已经与最初的那种喜欢不同了。
虽然两个词在字形字音上毫无差别,但内里最根本的东西是不一样的。
唐染没办法再骗自己。
原始的生理冲动可以解释为见色起意,可汹涌的心理冲动解释不了。
想更靠近他一点,想把和他的关系变得更亲密一点。
想义无反顾地闯入他的世界。
唐染脚步轻缓地走进阳台,关上阳台门。
复杂的情绪相互拉扯,伴着指间一点光焰忽明忽灭。
下午他回别墅取快递,顺便把衣物打包了一部分,带到学校来了。
不知道从哪件外套里掉出来一盒烟,没拆过包,今晚正好派上了用场。
唐染靠在阳台门上,抬头闭了闭眼。
他明明恣意随性惯了,在这件事上却是瞻前顾后,慎之又慎。
他班主任为这个找他谈过好几回,还专门给他请过心理医生做疏导,有意思吧哈哈哈……之前秦朔打听来的那段话又在他耳边响起。
他不在乎旁人眼光,但不能不担心元澈再次陷入几年前的境地。
第一次和元澈一起回家的路上,他就拐弯抹角地向元澈表达过要隐藏好自己取向的意思。
虽然这弯拐得九曲十八弯,也不知道元澈听没听出来。
应该听明白了,唐染心想,他那么聪明。
现在两人的距离大概不远不近刚刚好。
比朋友亲密一些,但大家偶尔撞见两人的密切举动,也顶多只会起个哄,不会真的以为他们有什么——刚刚强迫理智上线的唐染是这样认为的。
可这点理智没能维持多久,随即被野蛮又滚烫的心意占去上风。
想。
想做他男朋友。
想把他揉进怀里。
想光明正大地告诉全世界,这个人是他的。
别人想都不要想。
指间的烟逐渐烧到了头,唐染把它掐熄,扔进垃圾桶,又到洗手池边漱了个口,这才回到房间里。
他的手刚撑到元澈肩侧,想从他身上越回床里侧,动作轻之又轻。
然而唐染的上.床动作只进行到一半,元澈如有所感,忽然在夜色中睁开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