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虞云沧送信的是个笑容温婉的师妹, 缥色的衣裙和梵天圣地拿串佛珠便可客串菩萨的气质尤为相和。
虞云沧没管翻涌的心绪,见这师妹腰间系带稍加思索猜到了姓甚名谁后不禁心生怜爱。
对不会威胁她的同门虞云沧向来宽和,更何况这个妹妹入门不过几年, 虞云沧看不得这种小小年纪尚且迷迷糊糊已经不食人间烟火的范,顺手取了桌上的灵果塞进小姑娘手里。
圣子指缝里漏下的, 对她来说已经足够珍贵。
同理, 她作为圣子势力中数得上名字的一员, 桌上的灵果对一般弟子来说也是不可多得。
虞云沧捏了把小姑娘的脸, 笑眯眯看着这姑娘比来时更轻快的脚步,待小姑娘的背影消失, 她脸上的笑容也随同不见踪影。
合欢宗啊……回想在合欢宗的日常, 虞云沧心内一凛。
好在, 她及时摸到脸颊。
很好, 有神器在,任谁也不能把她和合欢宗刑堂的芙凌霜联系在一起。
重要是不要自乱阵脚。
天知道多少掩盖的天衣无缝的事情暴露于不打自招。
虞云沧自然不会犯这个错误。
本着对神器的信任,她完全把这件事抛到了脑后。
也因此, 她未曾注意到来访的合欢宗圣子停顿在她身上的眼神。
这是我麾下的师妹, 朝尘圣子也认识?七大圣地实力不分伯仲, 来往自然也是兵对兵,将对将, 梵天圣地内负责接待合欢宗圣子的是同样身为圣子的般流云。
梵天圣地与合欢宗并无龃龉,般流云自然郑重以待, 征得圣主同意后特意开了主峰的班若殿。
般流云设想了近乎所有可能发生的情况, 却未曾想来访的圣子会对近来帮了他大忙的师妹感兴趣,不由后悔让这位师妹参与此事。
明明可用的人如此之多。
如果不是他想借此事让冒犯他的师妹劳累一番也不会发生这样的事。
般流云自责一瞬后赶忙想办法补救。
不知为何, 虽合欢宗名声在外, 按理来说以师妹的美貌, 般流云首先应当怀疑的是合欢宗圣子觊觎其美色。
但可能是初次见面时,这位师妹面对离火圣子麾下的追捕过于狼狈,般流云竟有一瞬间觉得师妹同样得罪了合欢宗。
这样离谱的念头很快被理智打散。
同时合欢宗圣子移开了目光,一场小小的冲突消弭于无形。
合欢宗的朝尘圣子用一种略带怀念的语气道:不,我只是在她身上看到了故人的影子。
声音里分明有几分苦涩。
般流云微讶,未曾想到竟有人能让在感情上洒脱的合欢宗弟子露出如此情态,淡漠如他也不由生出一两分好奇。
大抵是感知到他的情绪,朝尘圣子叹息一声:这世上再无她那般的人了。
你这师妹能有她一分影子也算是你师妹的福气。
般流云微微蹙眉,顿了下眼神中多了一丝冷意:没想到朝尘圣子的故人会和我师妹相像,要是有机会见一面就好了。
墨色缎面的长靴停下迈步的动作,易朝尘转头眯了眯狭长的眼睛,两人间的气氛一时凝固。
良久,易朝尘继续前行,看向远处女子的目光却不再温和。
是他着相了。
这世上怎会有人得她半分辉光?易朝尘为曾经胡思乱想的自己感到深深的鄙夷。
*易朝尘第一次见到芙凌霜时他还未成为圣子。
对修炼之人来说,时间是再无用不过的东西,往往一个闭关就会数十年数百年过去,他没曾想到与她相处的那几年竟成为最令他惊心动魄的回忆。
或者说与那样的人相处任谁都不能忘却。
如果说合欢宗是引人沉迷的红尘万丈,那她人如其名,便是其间不染一分胭脂色的雪色霜凌。
不过说是这样说,其实最开始不曾深入了解她的时候,易朝尘对她并没有什么好印象。
因为她看起来实在是太冷酷了。
快起来,圣地发出召集令了,我们快去刑堂的主殿广场集合。
作为杂役弟子的易朝尘被睡在同一房间通铺的同门唤醒,声音可以响彻整个宗门的青铜大钟摇摇晃晃响了五下,一下是主峰,二下是丹峰……五下是刑堂,醒过神来的易朝尘不用提醒加快了往身上套衣服的动作,而后和舍友一同掐诀赶向大殿。
钟声响起的时候,夜色已过半,正像头顶寂静无声的月亮,大多数人陷入了深沉的梦境。
去往刑堂的路上易朝尘遇到了许多同行的人,从酣睡中醒来的同门多半还把心落在梦境里,眼皮不住向下坠,一派混沌的表情。
当然也有一些神采奕奕的,但他们也是百无聊赖的表情。
合欢宗自是少不了合欢,骤然离开极乐之地哪有人能够打起精神来。
但不论是抱着何种态度来到刑堂的人,在落地后的一盏茶的时间里,都彻彻底底的清醒,就像一缸冰水兜头砸下,包括对深夜来到刑堂原因产生好奇的易朝尘。
因为——燕郊,随着女子清灵的声音,一个头罩黑布捆绑结实的青年从大门敞开的刑堂内被拉出,把燕郊带过来的弟子站在他身后,冲着他膝弯猛踹一脚,青年立时结结实实磕在广场的炎晶石板上。
女子的声音十分平淡,正如此时的晚风,带点轻微的冷。
这种冷很不引人注意,只是略略浮在皮肤上,稍加隐忍就能过去。
杂役弟子在圣地中可以说是地位最低的存在,名称中的弟子两个字像是圣地仁慈的施舍,说来说去其实也就和杂役差不多。
在站位上,杂役弟子自然也是站在最外围。
隔着重重人墙,易朝尘感受不到女子话里的冷,自然而然察觉到被这冷意压下的靡艳。
这种似有还无的诱惑被月夜放大,易朝尘呼吸一窒后不由感叹果然是合欢宗。
黑暗中,女子的声音还在继续。
丹峰内门弟子,入圣地三年,嫉妒同在外门的林师弟,利用秘境让其魂飞魄散。
入圣地五年,丹峰长老遴选弟子,见无法胜过齐师弟,在大比当日令人将齐师弟的幼弟掳走并在其后将其幼弟卖予邪修。
啧啧,女子声音悠然,说到此处,她一手将这位燕郊头顶的黑布揭开,并在同时感叹道,你可真是个畜牲啊!易朝尘闻言眼神复杂,对于杂役弟子来说,能够进入内门的同门可以说高不可攀,他们之间巨大的差异正像是修炼者与凡人。
他何曾想到高高在上不染纤尘的内门师兄也会作出此等行径。
但想归想,任他再是不配,这位师兄也是内门弟子,又或者,世间因果终有报应,他一个小小的杂役弟子銥嬅站在广场内平安无事,而那位曾经风光无限的内门师兄涕泗横流瘫软在地。
事情做得越多,你的胆子越肥。
良心没有了之后,你只看到其中的甜头,竟打起了买卖人口的主意。
可真是一本万利的好生意啊,只要用稍许资源引得一些普通弟子上钩,和邪修里应外合就可以在事后得到大把的资源。
你是不是很得意?,女子半蹲下,用手中的长剑拍了拍毫无形象在地上哆嗦的燕郊的脸,在你看来那些弟子为了蝇头小利付出生命太过愚蠢,可是——女子的声音骤然深沉。
你有没有想过事情为何这样顺利?女子猛地踹向青年的心窝:他们相信你不是轻信了你,而是信你披的合欢宗的皮。
吃里扒外的东西!站在易朝尘一旁的同门拉扯他的袖口,易朝尘转头,见到一张瑟瑟发抖的苍白的脸。
拍了拍他的肩膀做安慰,寒风里,易朝尘也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
因为女子说得细致,易朝尘才回想起来,他们其实也曾收到过这位燕师兄的拉拢。
一想到和身死道消曾擦肩而过,两人不由胆寒。
正在这时,原本冷着脸的女子忽而露出了一个笑靥。
算了,我不该动手的。
女子长叹一声,声音里都是温柔。
但刚刚还是疾风骤雨,转眼间就变成和风细雨,这巨大的反差显然无法让人放松心情。
果不其然,女子不紧不慢接过身后刑堂弟子递过来的箱子。
箱子通体黝黑,由乌木制成。
左边放着一双银丝手套,右边摆着一把把大小不一长短不一薄厚不同的雪亮短刀。
月光倒映在刀身上,晕出清透寒凉的幽光,也让人心里一凉。
这是?虽不明白女子想要做什么,但周围的人从这满是肃杀之气的兵器上也明白事情不妙,躺在地上的燕郊更是拼命挣扎。
两名面无表情的刑堂弟子将燕郊强硬架起到不知何时在广场上搭成的刑架上。
他们的动作十分麻利,专用于捆绑修炼者的抑灵绳将燕郊的身体展开牢牢束缚住。
巨大的幽寒的月亮下,女子露出了一个诡谲笑容。
听说过点天灯吗?我也算是一个——手艺人。
*你见过灯笼吗?会飞上天空的灯笼?易朝尘见过孔明灯,却没想到有一天可以见到以人体为材料的孔明灯,更可怕的是,由于修者强大的生命力以及女子倒入的灯油,作为材料的修者并没有死去,能够清楚的感知到整个过程。
易朝尘被前方不由自主倒退的同门惊的差点跌倒,因为广场上观者间的缝隙不断拉大,易朝尘也更清楚的看到那位燕郊师兄如今的模样。
老实说,女子的话并不是夸张,这很是一盏漂亮的灯笼。
骨架均匀,灯身轻薄,灯芯透过的光有一种朦胧的美感。
修炼者锤炼己身感悟天道本就十分容易感受到事物的美,合欢宗崇尚美人美景美食更是对美有一种极高的鉴赏力。
易朝尘一见那灯笼就知道它是不可多得的珍品,如果……如果不考虑它的材料的话。
仿佛人间传说中的妖鬼,华丽精美的表皮下掩藏着……易朝尘对上作为装饰物存在的燕郊的眼睛手心发凉。
那是——那是何等扭曲的面容啊!人世间所有的凄苦都汇聚于此,只是一个照面,易朝尘已是头晕目眩。
这种反应不独是易朝尘,广场上所有的人尽皆从头凉到底。
没有人敢有任何乱七八糟的想法,明明已是修者,所有人的背后却像是凡人一般不断冒出冷汗。
很好,这样的灯笼合该配上美人图,刑堂前的广场过分安静,此时恐怕连根针掉了都能听见,更衬的女子的声音如春雷乍响。
随着她的出声,刑堂弟子在一旁默默奉上各色颜料,供女子悠闲作画。
待到画作完成,女子满意点头,周围的人虽精神抖擞却无半分心思去看她的作品。
在乌黑的笔身轻磕笔架,所有人不约而同松了一口气。
终于可以——好,那接下来,让我们见一见第二个胆大包天的——畜牲!以为能够回去的易朝尘闻言脚底一软。
他踉跄一步才发现冷汗已经浸透衣衫,如果不是极力维持,他差点腿软倒地。
易朝尘发现夜里的寒凉是那样的冷,它们不光停留在皮肤,更是可以穿透皮肤浸入到骨头缝。
他置身在冰雪之中,神识脱离了身体,僵硬在原地,眼睁睁看着女子就这样完成了两件、三件、四件……作品。
作品摆成长长一排,沿着刑堂外围点亮了广场,夜露又一次打湿衣襟,直到天光破晓,迎着初生的霞光,冰雪般的女子在耀眼的天光中勾起唇角。
在下,芙凌霜。
今日蒙圣主看重任刑堂总管,万望各位多多指教。
*师姐,你说合欢宗和传说中的一样吗?既然有传说,当然不是空穴来风呀。
虞云沧身边围着一圈讨好的师弟师妹,看到一个小个子的师妹眼里掩不住的好奇,她故意忽悠道。
不,不对,也不是忽悠。
虞云沧想到当年在合欢宗的经历不由心内叹气。
合欢宗,那可是吃人的妖精堆,比传说中可怕多了。
*小丫头,时过境迁,当年是本座见猎心喜,现在是你有求于本座,那条件可就不一样了。
虞云沧摔下玉佩,却并没有一帆风顺开启修炼之路,反而迎来了死去记忆的反击。
虞云沧:……看来你记恨我很久了。
身着天青色长袍的男人脸色一僵,他定定的看着虞云沧。
原来是和穆轩一样没有遇到过拒绝的男人,虞云沧置若罔闻,捂住嘴道,万一也是不信邪偏偏要爱上我就完了,那不是刚出虎穴又入狼窝?怎么办?我不喜欢死缠烂打的男人。
合欢宗圣主的笑容顿住了:需要我提醒你我能听见吗?如果我没记错,你是有求于我的。
求人知道吗?求人什么态度知道吗?!说到最后,他忍不住加重声音。
虞云沧:我虞云沧一生要强从不求人。
话说了一半,虞云沧反应过来,她十分没诚意的摆摆手,抱歉,说顺口了。
啊,不是,你的道德呢,虞云沧谴责道,你仙人的风度呢?你对人才的包容呢?你这个年纪连这点都做不到怎么睡得着?仗着可以重开游戏,虞云沧对npc一顿输出。
人有时候不能怎么开心怎么来,比如虞云沧,一顿输出换来了男人的小鞋。
你说得对,我作为宗主对人才的包容度应该更高一点。
合欢宗的宗主并不像常人印象中的妖娆魅惑,若是和穆府供奉的道士相比,他反而更是飘渺出尘。
这个如仙般不染尘埃的男人用一种有如神祗的姿态道,我觉得你这种不畏强权的气势就很好,很有我宗圣女该有的样子。
虞云沧:?!但你年纪轻轻资历和实力也不足以服众。
通过你的表现,我发现我宗有一个地方非常适合你。
你觉得刑堂总管这个职位如何?你看,你连我的面子都不给,想必定能镇住圣地内的歪风邪气,还我宗一个朗朗乾坤。
虞云沧:……虞云沧觉得这个饼又大又毒。
那边男人依然很没有逼数的叭叭叭:你知道一般弟子进入我宗都是什么职位吗?就算出身世家他们也只能从内门弟子做起。
若不是你的体质与我宗相和,最重要的是你的——勇气,这两个字重音,打动了我,我无论如何也不会让你担任如此要职。
虞云沧:你是不是以为我傻?我是一进宗门就担任这个职务吗?引入入体蜕凡就可以了,好的吧,,男人眨眨眼,见卖萌无用后叹了口气:那你要拒绝吗?怎么会?虞云沧笑了一下,你不是说这是让我占便宜吗,虽然这便宜很有问题我也不能不占不是?我只担心一个问题。
虞云沧忽然严肃。
合欢宗圣主:?你可千万不要爱上我,穆轩爱上我,我还能往合欢宗跑,你要是喜欢上我,我可往哪里跑呀。
你可以放心!合欢宗宗主咬牙道,绝对不会!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