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明绪走到床边,细细端详着陈尚云的尸身。
走近了看, 这位元婴期高手的死状更为触目惊心, 简直可以说是惨不忍睹。
死者那张原本还称得上英俊的脸庞, 此时惨白浮肿, 眼球凸了大半出来,眼白上全是密密麻麻的血丝,鼻孔、嘴角和耳道都有干涸的血迹。
尸体上身光裸,没有什么伤痕, 而下半身则盖着一条薄被。
司明绪皱了皱眉,隐隐有些反胃。
他犹豫了片刻, 伸手稍稍揭起尸体下半身的薄被,瞟了一眼。
死者下半身也是未着一缕,同上半身一样,也没有半分伤痕。
司明绪思忖了一会儿, 又轻轻捏住尸体的手腕, 抬了起来。
果然,尸体上臂的后方,已经出现了一大片云雾状的紫红色斑块——尸斑。
他读大学本科的时候, 曾经因为好奇,去法医学院旁听过几节大课,恰好讲到了尸斑。
人死了之后,心脏不再舒张收缩, 血液便会受重力影响, 逐渐沉积到低位并凝固。
几个小时后, 皮肤上便会慢慢出现紫红色的尸斑。
若尸体是仰躺的姿势,那么尸斑的位置,往往出现在脑后、背部、臀部以及四肢的后方。
尸斑刚刚形成的时候,往往因为血液未曾完全凝固,而呈现出一种云雾状。
陈尚云手臂上的尸斑,正是大片云雾状斑块。
所以,他死亡的时间不会太早,也不会太晚,差不多三到四个时辰左右。
此时刚到午时,往前推三到四个时辰,那陈尚云应当是在深夜寅时或卯时遇害的,也就是半夜三点到清晨七点这个时间段。
司明绪沉吟了许久,终于转过身来。
房间里众人都紧盯着他,想听听这位碧霄城主有什么高见。
他抬头望向赵起方:赵峰主,你方才说过,昨晚你和韩峰主因为有事出门,才将龙血兰托付给陈峰主看管。
在下想请问赵峰主,你们二位是什么时候出的门,又是什么时候回来的?韩勇怒道:难不成,司城主还怀疑我和赵师兄?你简直是……赵起方扬手制止了韩勇继续说下去,这位相貌清癯的中年儒生淡淡道:在下虽不知司城主此问是何意,但我可以回答这个问题。
我同韩师弟昨日亥时出门,到附近的青石桥镇办事,直到辰时一刻才回来。
整个过程,我和韩师弟都是一路同行,未曾有人半路离开。
……辰时?七点十五分?司明绪暗自忖度了片刻,接着他又道:那赵峰主和韩峰主回来的时候,可曾听见什么声音?赵起方摇了摇头:我和韩师弟回到客栈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了。
我二人未曾再回客房,直接在楼下大堂叫了早膳。
往日里这个时候,陈师弟也会下楼用膳。
而今日早晨,他却一直没有露面。
我俩等了许久,觉得事情有些蹊跷,便一起上楼敲门,可半晌也未曾听到回答。
韩师弟性子急,一脚踹开了门,房内便是此时司城主你看见的模样。
司明绪垂眸沉思。
按尸斑推测,陈尚云当是寅时到卯时遇害的,而赵起方和韩勇辰时才回到客栈,发现了陈尚云的尸体。
若他二人未曾串通一气,那么他俩便没有嫌疑。
既然赵峰主和韩峰主也未曾见到凶手,为何一口咬定是在下所为?司明绪终于问出了这个一直在心底萦绕的问题。
韩勇冷笑一声:司城主自然心知肚明,又何必多此一问。
他恶狠狠地瞪着司明绪,似乎觉得这位碧霄城主,实在是很会装腔作势。
我正是不明白,才有此疑问。
司明绪拧紧了眉毛。
司城主方才检查了尸体,可有什么发现?赵起方淡淡道。
陈峰主当是寅时到卯时遇害。
其尸身完好,并无伤痕,七窍之中却有血迹。
赵起方点了点头:那司城主可有看出陈师弟的死因?尸体七窍流血,但血色鲜红,不像中毒。
如若不是中毒,身上又无伤痕,极大的可能是被高手隔空一掌直接击中心脉,血液自七窍奔涌而出。
司明绪顿了顿,又道,恕在下无礼,若是全力施为,能以隔山打牛一掌击毙陈峰主的高手,绝不止我一人。
为何赵峰主和韩峰主便一口咬定是我?难道就因为日前我同陈峰主起过冲突?赵起方定定地看了司明绪一会儿,仿佛在判断着什么。
许久,他十分疲倦地长叹一声:陈师弟的死因很简单。
他走到床前,弯腰从尸体旁边拿起一个小物件,却是一只空酒杯。
今天早晨,我和韩师弟踹门而入的时候,陈师弟已经死了。
但是当时,尸体的耳道之中,残留了一些东西。
赵起方捏着那酒杯,脸皮抽搐了一下,慢慢吐出一个词。
酒渍。
凶手当时拿着这只酒杯,走到床边佯作敬酒,却忽然向陈师弟泼洒而去。
在那一瞬间,酒水化为坚冰,成了一支锋利的冰棱,直直插入了陈师弟的耳中。
他气息有些不稳,停顿了片刻,才继续说下去,凶手十分聪明,烈酒极易挥发,几个时辰后便不露痕迹。
只可惜,我和韩师弟回来得早了一步,经过细细检查,在尸体的耳道中发现了残余的酒渍。
赵起方抬眼望向司明绪,缓缓道:普天之下,能用这种诡异手法,如此干脆利落地杀死一名元婴期修士,这样的变异冰灵根大能,恐怕只有司城主您一位了。
司明绪垂眸望着地板,一时间竟无言以对。
他有一种诡异的感觉,彷佛冥冥之中有一张看不见的巨网,极轻极缓地向他罩了下来。
他镇定了一下,摇了摇头:即便如此,也并不能证明人是我杀的。
赵起方点了点头,而后转过身去,对门口两名青岭上宗弟子道:把那小倌押进来。
不多时,两名弟子便押着一个漂亮少年进了门。
那少年瑟瑟发抖,匍匐在地不敢抬头。
司明绪皱了皱眉:赵峰主,这又是何人?赵起方没有理会他,低头对那少年道:你不用怕。
抬起头来,仔细看看。
你昨晚看见那人,在不在这屋子里?原来那陈尚云十分好色,又男女不忌,昨晚竟然叫了一个小倌到房间里伺候。
那小倌当时在床上目睹了一切,不知为何,凶手却并没有将他灭口。
凶手离开后,他待在尸体旁边怕得要死,又手脚酸软出不了门,便藏在了床底下。
赵起方和韩勇检查完尸体后,听见床下有细微的呼吸声,当即把他揪了出来。
此时,那小倌克制住恐惧,终于勉强抬起头来。
他那漂亮的眼睛畏畏缩缩地在屋子里环顾了一周,最后把目光停留在司明绪身上。
是他。
少年轻声道。
你可看清楚了?赵起方一字一顿。
就是他,高个子,白衣服。
那小倌低下头,似乎不敢再看司明绪,当时他走得很近,我看见他领子内侧,绣着一只白鹤。
司明绪低头一看,他的衣领内侧,一只洁白的仙鹤栩栩如生。
那白鹤位置隐蔽,只有手指大小,若非离得极近,实在没有办法看到。
许照麟也看见了那只白鹤,他微微扬起眉毛,轻轻咦了一声,似乎也十分惊讶。
空气一时间凝固得让人难以呼吸。
肖衡忽然道:昨夜,城主未曾离开过客栈。
我与城主一个房间,可以为他作证。
少年音色清亮,一时间众人都向他望去。
司明鄢也点了点头:的确如此。
韩勇冷冷道:你俩既然是碧霄城的人,自然为司明绪说话。
我并非碧霄城的人。
我乃栖霞山庄肖涯之子,肖衡。
少年语气十分平静。
许照麟摇了摇头:肖少庄主,你与碧霄城牵扯太深。
此事事关重大,莫要强出头才好。
肖衡还想说什么,司明绪打断了他:虽然我也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但凶手确实不是我。
昨晚,我整夜都在房间里疗伤。
若你们信不过肖衡和司明鄢,甚至信不过曲霂霖,那孤鸿山庄李凉萧也可以为我作证。
这种情况下,他也顾不上什么了,直接把剑神给搬了出来。
赵起方淡淡道:曲霂霖是碧霄城的人,而李凉萧与你交情深厚,世人皆知。
那你待如何?司明绪也动了气,冷冷道。
其实若要查明真相,有一个很简单的法子。
赵起方顿了顿,抬眼望向司明绪,烦请司城主,将您的乾坤袋拿出来。
司明绪心底微微一沉。
摄魂铃!赵起方和韩勇并不知道,陈尚云早就丢了此物。
此时若自己把乾坤袋拿出来,简直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肖衡显然也想到了这一层,他望向司明绪,眼神中微有些焦急。
司明绪轻轻对他摇了摇头。
他定了定神,冷笑一声:赵峰主的意思,是要搜我司明绪的身?赵某得罪了。
赵起方看着他,显然打的就是这个主意,此事实乃不情之请。
若司城主拿了乾坤袋出来,里面没有摄魂铃和龙血兰,我赵起方,愿意上碧霄城负荆请罪,任由司城主驱使三年。
他这话不软不硬,姿态却又放得很低,让人无话可说。
许照麟轻咳了一声:司城主,在下愿意做个公证人。
您将乾坤袋拿出来,只要大伙儿看了,里面没有丢失的宝物,您证明了清白,又不伤了和气,岂非皆大欢喜?屋子里悄然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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