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 司明绪十分无聊, 便尝试着和楼上那位大佬邻居聊天。
桓屠, 当初你为什么要锻造这柄噬天剑?这本书的名字就叫《噬天剑魔》, 可见这柄邪剑在书中的地位和分量。
不知道这位桓屠魔帝, 是在何种情况下锻造了这柄邪剑?他颇有几分好奇。
过了足足一盏茶功夫, 男人低沉的声音才响起:不过是年少轻狂, 意气用事罢了。
他顿了顿,又轻声道,这是我此生, 最后悔的事情。
经过几日相处,司明绪发现这位魔帝的脾气,与自己想象中的狂拽霸酷吊不同,反而十分平和淡然。
这种平和淡然,并非自己这样天生随和, 更像是一种历经沧桑后的无奈与放下。
年少轻狂,意气用事……司明绪叹了一声, 可是, 谁年轻的时候, 不曾做过后悔的事呢?司城主,你不会懂的。
桓屠低声道, 我用这柄剑,一次次害死了自己最爱的人。
千年以来, 他只转生了三次。
每一次,每一次……我都做错了事, 最后害死了他。
他的声音轻而遥远,与其说在同司明绪讲话,不如说在自言自语。
一千四百三十七年前……那一天,是个冬日。
我记得很清楚,是人间的元宵节,京城下了一场大雪。
那个时候,我还是个少不更事的魔族皇子,意气风发而满怀好奇地来到了太清大陆,想见识见识这繁华人间。
那个元宵节,京城华灯初上,如梦似幻。
我在护城河旁的一盏莲花灯下遇到了他。
遇到了我的劫。
当时,他也不过才十八岁,一张脸在花灯暖红色的光芒下,几乎俊得发光,漆黑的眼睛里仿佛落了漫天星辰。
我二人一见如故,结为了异姓兄弟。
那段日子,我们曾在大陈朝紫禁城之巅畅饮,也曾在黑水渊悬空寺绝壁斗剑……直到,我对他生出了……不该有的心思。
他毫不犹豫地拒绝了我。
他心地善良,不忍我太过尴尬,第二天凌晨收拾了包袱,天色未明便悄悄离开了。
而我却不愿意放过他,厚颜无耻地纠缠不休。
他不胜其扰,便告诉我……他有一位青梅竹马的远房表妹,二人情投意合,早已订下了亲事。
那时我太年轻了,血气方刚,根本不知道怎么去喜欢一个人。
我非但没有知难而退,还极其愤怒,甚至试图对他……男人的声音有些哑,他忍无可忍,刺了我一剑,走了。
那一剑,伤得我很重。
不仅仅是身上的,还有心上的。
我回了黑水渊,养了许久的伤。
三年后,我又瞒着家族,偷偷来到太清大陆找他。
我乔装打扮成普通人,好不容易找到他家。
他家是修真世家,素来讲究清苦节制,那日却张灯结彩满目艳红,人人笑容满面地道着喜。
我不懂人间习俗,还以为……又是人间的什么节日。
后来我才知道,他要成亲了。
我嫉妒得几乎失去了理智。
我在他的新婚之夜,当着他的新婚妻子,强迫了他,百般羞辱他。
我甚至现出了原身……我用原身对他……我怎么不去死。
他轻声道,他之前那一剑,本该杀了我的。
我现出了原身,他也知道了我是魔族。
他恨我,可又实在打不过我。
他是那么聪明,便装作回心转意,日日与我燕好,把我迷得晕头转向……那一日,他与我赏雪饮酒,百般温存小意,殷勤劝饮……待我醒来时,已被关入了仙道盟的水牢之中,被九重封印符箓锁死死锁住根骨,半点也动弹不得。
他每日都来鞭打我……他其实根本就没有喜欢过我。
之前的种种虚与委蛇,一为了报复,一是受了仙道盟大能所托,定要生擒我这个魔族皇子。
那位大能打算用我这具身体,活炼人丹,提升修为。
我拼死挣脱了封印,重伤逃回魔界……我那时极其偏激,暴怒不已,我恨毒了他,恨毒了整个修真界。
后来,我花了数十年功夫,终于打造出那柄绝世之剑——噬天剑。
我要让他,让他的家族,让整个仙道盟,让整个太清大陆都付出代价。
我掀起了延绵百年的仙魔之战。
司明绪听得完全愣住了。
千年之前,那场几乎毁天灭地的仙魔之战,起因竟然是……这么一段纠葛。
后来发生的事情,司城主您应该也知道了大半。
百年间,我几乎毁了半个太清大陆……而他,成了仙道盟主,誓要我以血还血。
他写了一封信,约我去黑水渊悬空寺……当年,我们曾在那处斋居比剑,抵足而眠。
他说他走火入魔,受了极严重的内伤,想见我最后一面。
我明知有诈,却还是去了。
他与九位洞虚期大能,结成十方杀魂大阵,终于击败了我。
他……用我的噬天剑自刎身亡,将我封印进了黑水渊底。
我又悔又痛,又怒又恨,几乎发狂。
我发誓要找到他的转世,可我没法离开黑水渊。
不仅仅是因为封印,他过继的养子,在黑水渊畔起了一座临渊城,日夜守望着黑水渊。
我只能等。
一年,十年,一百年,两百年,五百年……随着时间的流逝,封印的力量逐渐减弱,临渊城楚家也不再如同百年前那般警觉……直到四百年前的某一天,封印边缘竟然出现了一个小小的裂缝。
我逃脱了。
我很快找到了他的转世。
这一世,他仍然出身名门,是大陈朝一个戎马世家的小公子。
我不愿再以魔族的身份同他交往,这会让他为难。
于是,我投胎进了皇家,成了龙血凤髓的皇后嫡子。
我天真地以为,我做了人,又拥有世间最尊贵的皇太子身份,是他的君……他自然会对我千依百顺。
他没有任何前世记忆,但模样却一点没变。
我长到六岁那一年,便恳求陈朝皇帝让他做了我的伴读。
我想,上一世我们相处太少,所以他来不及喜欢我。
这一世,我有大把的时间,慢慢将他弄到手。
这一世,他不喜欢女人……可惜,他喜欢的人也不是我。
他做了我的伴读,时常往来于宫中,竟偶然在冷宫里遇到了那个贱种……那个陈朝皇帝酒后乱性,与宫女所生的贱种。
他百般怜惜那个贱种,时常偷偷带些东西去冷宫,那个贱种也恨不得日日缠着他。
这一切,我却丝毫不知情。
我等了许久,他好不容易长大了一点,却在皇帝面前自请戍边。
我舍不得他走,但还是没有阻拦。
我等了整整五年,日日牵肠挂肚……他驱逐了侵犯的外族,为大陈朝立下了赫赫战功。
他凯旋归朝,满城轰动。
陈朝皇帝荏弱不堪,我实质上已是摄政皇太子。
我站在陈朝皇帝身边,望着那人大步迈入殿中,潇洒下跪受封,官拜一品征北大将军。
五年不见,他愈发修长矫健,双眸如同寒星一般熠熠生辉。
退朝之后,他与我兴奋地说着种种边关见闻,还约我几日之后去他府上小酌……我觉得,他或许也是喜欢我的。
我等了好几日,他却没有半点动静。
我实在按捺不住,便拎了一壶江南贡酒,去了他的将军府。
我想给他一点惊喜,便没有找下人通报,而是偷偷潜了进去,径直去了他的卧房……那个贱种正伏在他身上喘息……他前世对我如此抗拒,此时却心甘情愿地雌伏于那个贱种,没有丝毫反抗。
我在卧房廊下站了许久,直到手脚冰凉。
那二人正值情浓,一点也不知道。
不久后,我暗中毒杀了陈朝皇帝,名正言顺登基做了新帝。
我成了他的君。
我随意寻了个理由,将那个贱种关了起来,打算择日处死。
他慌里慌张地来找我,同我理论。
可笑的是,到了这个时候,他还半分不知道我的心意。
他心慌意乱地为了那个贱种同我据理力争,让我杀意更重。
我怒极反笑,便告诉他,只要他伺候得我满意了,我便放了那个贱种……他答应了,当晚便留在了宫里。
其实,我压根就没打算放过那个贱种……动了我的人,还想活命?我把那人关在宫里数日,不管我如何粗暴地对待他,他也没有丝毫反抗。
我知道,他是为了那个贱种的性命……直到某一天,我在御书房要了他一次,我把他按在桌上……他看到了那本奏折。
原来数日之前,就在他进宫的那一天早上,我已经将那贱种腰斩弃市了。
他没说什么,整个人趴伏在桌上,死死抓着那本奏折,任我折腾也不吭声。
完事后,他拔出我腰侧的噬天剑……抹了脖子。
这一次,桓屠停了许久,才又缓缓开了口:第三世,我没敢接近他。
司明绪轻轻舔了舔嘴唇,他忽然有了一个十分可怕的猜测。
第三世,他的身份是……第三世,他成了青州府栖霞山庄的少庄主,肖涯。
桓屠淡淡道。
司明绪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这种事情……这一世,我没敢接近他。
桓屠的声音很轻,那一日,我听说他来了临渊城轮值,守望黑水渊,为期三年。
我忍了又忍,终究还是没忍住,每晚偷偷跑去看他,只是不敢打扰他。
他每天晚上……都在写信。
收信的那个女子,名叫楼听雨。
听说她是太清大陆第一美人,修为高深,冰清玉洁,倾慕者众多。
他又一次喜欢上了别人。
这让我很难受。
可我发了誓,这一世绝不再打扰他。
过了几年,轮到那楼听雨值守黑水渊。
我忽然很想瞧瞧,他喜欢的人究竟是什么模样,便寻了个机会去见那楼听雨。
桓屠轻笑了一声,我还以为是何等人物,却不过是个水性杨花的女人罢了。
我轻而易举地得到了他想要的东西。
他的眼光,还是那么差。
那女人有了我的孩子,竟然妄想嫁给我,可笑。
或许她察觉到了什么,也许为了报复我,也许为了报复他,她偷走了噬天剑,还答应嫁给他。
他什么也不知道,他……高兴得不得了。
他成亲那日,我还是去了。
我想做点什么。
他一身红衣,俊得让我目眩神迷。
他开怀大笑着,和所有人干杯。
他有美丽的新娘,还有碧霄城主和昆仑剑神这样的好朋友,他人生得意。
看着他同那两位好朋友碰着杯,揽着肩膀大笑,我忽然一阵心灰意懒。
我到底……什么也不是。
我在洞房里找到了楼听雨,她料到我会来,已将噬天剑封入了体内。
她冷笑着问我,是不是要在这一天,杀了肖涯深爱的新婚妻子……还有她腹中的,我的孩子。
最后,我什么也没做,在他的新婚之夜独自回了黑水渊。
我太难受了,便选择了沉睡。
甚至连沉睡之中,我也觉得他似乎又来过了,又来了黑水渊临渊城……可我知道,那是不可能的。
当我再次醒来的时候,衡儿已杀进了擎天城。
这时,我才知道……多年以前,栖霞山庄已经……这一世,我终究还是害了他。
所以,司城主……请您一定要助我,毁了这柄噬天剑。
他哑声道,带我到黑水渊之畔,临渊城之下。
我以心头血洗涤此剑,将其葬于渊中,也算是个……了结。
司明绪没有说话。
信息量太大,冲击力太强,他脑子一片混乱。
肖涯和桓屠,他们……许久之后,他才缓缓开了口:我答应你。
不过不是为了你,而是为了……阿衡。
……这一晚,肖衡从背后抱着司明绪,敏感地察觉到怀里的人一直心不在焉,忍不住用了点力:怎么了?你又在想什么?司明绪轻轻颤抖了一下,连粉白的脚趾都蜷缩起来。
他哑声道:你和桓屠……肖衡不满地咬了他一口:这种时候,你提他做甚?你有没有想过,你的血脉……司明绪低低轻喘着,你们二人或许……当初我杀入擎天城时,他便厚颜无耻自称是我的生父,甚至百般诋毁我母亲的清誉,试图与我讲和。
肖衡冷笑一声,可他终究只是个怪物罢了。
你知道吗?他同我打了三天三夜,到了最后,甚至变成了……那种可怕的东西。
司明绪的心莫名揪紧了一下:他变成了……什么怪物?他闷哼了一声,你……你轻一点。
肖衡放缓了动作,舔舐着他泛起粉色的柔软耳垂:别说这些了,你会做噩梦的……别胡思乱想了,好不好?他把人翻了过来,这种时候,你只需要看着我,想着我,感受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