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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9.第九十九章

2025-03-26 19:37:25

司明绪怔怔地望着眼前的人, 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儿。

他犹疑了许久, 才轻声问道:你是我的双修伴侣?可是你方才又说, 你是我的弟弟?这……这有违伦常。

司明鄢轻轻抚摸着他素白的脸庞, 漂亮的杏仁眼中是水一般的柔情:伦常重要吗?我既是你的弟弟, 也是你的伴侣……这个世界上, 再也没有比我们更亲密的关系。

他看着兄长茫然无措的眼睛, 胸口涌上一阵从未有过的酸软,只觉得对方又是可怜,又是可爱。

这位年轻的仙道盟主忍不住俯身吻了吻那淡粉色的嘴唇, 哑声道:哥哥,明鄢好喜欢你。

这时,一位老大夫端着一碗热腾腾的参汤走了进来。

见了屋里的情形,这位老大夫愣了愣,赶紧低下头去, 双手颤巍巍地奉上药碗。

司明鄢将药碗接了过来,挥手让那老大夫退下。

他舀了一勺参汤, 轻轻吹了吹, 又尝了一点, 才小心翼翼地将勺子递到兄长唇边:哥哥,喝药吧。

明鄢尝过了, 没有问题的。

司明绪犹豫道:还是我自己来吧。

他一边说着,一边伸手要去接那药碗。

司明鄢端着药碗的手往后一缩, 扬起了秀气的眉毛,沉声道:哥哥, 听话。

司明绪望着这漂亮而固执的弟弟,微微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虽然什么也不记得了,可下意识觉得对方不能这么同自己讲话,自己应当毫不犹豫地训斥对方一顿才是。

可他却不由自主地张开了嘴,含住了那勺子,慢慢将一口温热的参汤咽了下去。

他脑子有些晕沉,自己这是怎么了?司明鄢一小勺一小勺地把那碗参汤喂完了,他素来没什么多余的耐心,此时却没有感到丝毫的不耐烦。

他看着兄长懵懵懂懂地任由自己喂着药汤,再没有半分推拒,觉得心中从未有过的满足宁静,胸口的爱意几乎要满溢出来。

这就是他想要的。

见那药碗终于空了,司明绪没来由地松了口气,抬眼望向弟弟。

司明鄢盯着他,忽然倾身过来,舔掉了他唇角的一点药渍,含含糊糊道:哥哥这里,脏了。

那温热湿润的舌头轻舔着自己的唇角,司明绪没来由地抖了抖。

他觉得有什么不对,可又说不上来。

那人沿着他的唇角一路往下吻去,他终于忍不住挣了挣:别这样……他的弟弟抬起头,神色甚至有几分淡淡的委屈:我不会做什么的,我只想感受一下哥哥,如此而已。

你睡了一天一夜,把明鄢吓坏了。

而且,你都不记得明鄢了……哥哥,我好难过。

对不起。

司明绪神色尴尬,可我什么都记不起来,你又是我的弟弟,况且……我们都是男人。

我只是觉得,这样真的很奇怪……司明鄢轻叹了一声:哥哥,你中了剧毒,一番折腾下来,忘了许多事情……不过没关系,你只要记得,你是碧霄城主司明绪,是我司明鄢的双修伴侣,是我此生挚爱的人,就足够了。

其他的事情,你什么都不用管。

他摸了摸兄长的脸,哑声道:哥哥身子尚未大好,明鄢今晚不动你……天色不早了,好好休息吧。

其他的事情,我今后再同哥哥细讲。

司明绪松了口气,几乎是逃避一般将自己裹进了被子里。

他面向墙壁,心中莫名其妙地砰砰直跳,好像有什么十分可怕的事情发生了。

这个人,他是自己的双修伴侣,可是自己一点印象也没有……但不知为何,只要看着那双眼睛,就仿佛必须答应他的一切要求,不能有半点违逆……自己到底是怎么了?碧霄城主……听起来确实很熟悉……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司明鄢垂眸看了他片刻,随手脱下自己的外袍,慢吞吞地钻进被窝,侧身抱住了兄长。

感觉到身后躯体的灼人热度,司明绪不安地动了动。

他腰上那双胳膊不容拒绝地收紧了,那人的声音低沉而遥远,柔和得仿佛催眠一般:听话,哥哥。

睡吧,睡吧。

……第二天,当司明绪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了。

床上只有他一个人。

他刚刚撑起身子,便有两名俏生生的丫鬟推门而入,低眉顺眼地伺候着他穿戴洗漱,又布上了精致的早膳。

自己那位双修伴侣不在,司明绪终于感觉稍微自在了些。

他马马虎虎用完早膳,便走出房门,打算四下逛逛,看能不能找回一点记忆。

这处宅子十分宽阔,后院甚至有一大片荷塘。

碧绿的荷叶迎风摇曳,晶莹的露珠在叶面上骨碌碌滚动着,荷塘边一排柳树懒洋洋地甩动着柔嫩的枝条。

司明绪无聊地摘了片柳叶放在唇边,一边走一边试图吹响,却怎么也吹不响。

就在他泄气地想扔掉这玩意儿的时候,前方院子里忽然传来一阵喧闹声。

司明绪皱了皱眉头,丢下柳叶走了过去。

只见前院东厢房廊下,四名侍卫一边怒斥着,一边拖曳着一名披头散发的青年:你发什么疯!这是盟主的命令!那青年趴伏在地上,衣衫不整头发凌乱,大半个肩头都露在外面,模样极其狼狈,一张斯文清俊的脸上全是脏污和泪痕。

我不去!我不去!你们杀了我吧!他崩溃一般哭叫着,杀了我吧!杀了我吧!司明绪蹙眉道:住手。

这是怎么回事?这几名侍卫都是新人,并不认得这位昔日旧主。

为首的侍卫上下打量了司明绪一番,见他形容俊美衣着考究,又一大早便从后院出来,还以为这人是主子新看上的小玩意儿。

他一向最看不惯这种男人,便粗声骂道:哪儿来的兔儿爷,回你的后院呆着,好好伺候主子!司明绪愣了愣,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裴云正好从垂花门下走进来,听见这话几乎吓得呆了。

他赶紧跑过来,厉声训斥道:这是盟主的哥哥,碧霄城的主人!瞎了你的狗眼!他又扭头吩咐身后的两名侍卫,把这狗奴才拖下去打三十杖!狠狠地打!那侍卫哭叫着被拖下去后,裴云才转头看向司明绪,抱了抱拳:城主,这人惊扰了您,可要将他逐出碧霄城,或是打入黑牢?司明绪回来之后,裴云还是按老习惯称呼对方为城主,哪怕实际的掌权者已经换了人,可裴云跟随司明绪多年,对这位旧主十分有感情。

司明绪摇了摇头:那倒不必了。

这时,那名趴伏在地上的青年,忽然一把抓住他的衣角,哑声叫道:司城主,救我,救我。

司明绪低头一看,那人艰难地抬头望着他,清俊的脸上爬满了泪水,眼中全是绝望的乞求之意:救我……求您了,求您了。

司城主,真的不是我下的毒……司明绪蹙眉望向裴云:这是怎么回事?裴云的神色十分为难:您中毒一事,贺庄主有些嫌疑,又办事不力,没有拿到盟主想要的东西……他顿了顿,轻声道,盟主要将他扔进城后狗舍,让他自生自灭。

司明绪眨了眨眼睛。

这所谓的盟主,定然便是他那位身为仙道盟主的双修伴侣了。

可是狗舍又是什么?他要让狗吃了这人?他迟疑道:嫌疑?那就是还没查清楚罢?这办事不力……杖责鞭刑已是足够,何必将人喂那恶犬?裴云原本就有些不忍,既然司明绪恰巧碰上这事,便索性和盘托出:盟主将他扔进狗舍,也不是将他喂狗……而是……他似乎有些难以启齿,顿了顿才道:那几条恶犬乃是魔兽混种,性情极淫,而且都喂了那种药……司明绪呆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裴云的意思。

他震惊了许久,脑海里模模糊糊出现四个字三观粉碎。

他也懒得追究这莫名其妙的念头是从哪儿冒出来的,只觉得这件事极其不妥,便道:这……这不妥吧?不如暂且将他关起来,待查清楚了,再行处置。

一名侍卫为难道:可是盟主已经吩咐过了。

要是盟主怪罪下来,小人们担待不起……司明绪沉吟道:这倒无妨,我会同明鄢说的。

话一出口,他便微微一愣。

明鄢?自己竟然下意识脱口而出……或许,他们确实极其亲密?哥哥要同我说些什么?司明绪抬头望去,他那弟弟从一排柳树下走了过来,容色如玉笑靥如花,简直难描难画。

可是他脚下那位贺庄主,看见这位漂亮青年,却难以自控一般发起抖来。

他拼命揪着司明绪的衣角,仿佛那是他唯一的救命稻草:司城主……救我……司明鄢只瞟了一眼,便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他笑道:哥哥,这是害你中毒的嫌犯,你要为他说情?司明绪沉声道:既然是嫌犯,那便并未定罪。

退一万步,就算真是他下的毒,也不是没有责罚的法子。

明鄢,你这种手段,实在是太过于……他一时词穷,甚至想不出什么合适的形容。

司明鄢舔了舔嘴唇,轻声道:哥哥觉得,明鄢这种手段怎么了?他的语气极其轻柔,司明绪却觉得十分不舒服:明鄢,你怎能如此行事?他这句斥责几乎是脱口而出,自己也不禁呆了呆。

司明鄢撅了噘嘴,撒娇一般抱住了他的手臂,轻轻晃了晃:哥哥!司明绪下意识地轻拍了他的脑门一下:你啊!他忽然想起面前这人是仙道盟主,有些尴尬地想把手收回来。

司明鄢却不以为意,甚至有些高兴地蹭了蹭他:哥哥,待会儿同明鄢去湖上划船,好不好?他又瞪了那几名侍卫一眼:你们几个,连这么点儿事也办不好,还惊扰了哥哥,真是一群废物!司明绪低声道:明鄢,你真要将这贺庄主……司明鄢漫不经心地看了贺西楼一眼,忽然狡黠一笑:既然哥哥说情,我当然可以放了他……只要哥哥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司明绪略微有些警惕。

潜意识告诉他,这弟弟是个极其棘手的角色,绝不能随意答应他的要求。

司明鄢撇了撇嘴:就是跟我去划船啊,好不好嘛?司明绪松了口气:没问题。

那就说好了啊,不许反悔。

司明鄢又侧头对裴云道,裴云,把这人送回东厢房,严加看管。

裴云点了点头,两名侍卫便把贺西楼架了起来,往东厢房拖去。

贺西楼泪眼模糊地看着司明鄢,嘴唇轻轻颤抖着:你……司明鄢心下极其厌烦,只是兄长在身边不好发作,便拉着司明绪:哥哥,走了走了,我们去划船。

贺西楼被拖往东厢房,他的鞋子早就掉了一只,脚跟被擦得血肉模糊。

可他仿佛一点儿感觉也没有,只是呆呆地望着远去的兄弟二人。

司明鄢的身影秀雅而轻盈,像一只漂亮的翩翩蝴蝶。

他的目光曾经无数次痴痴地追逐这个背影,笨拙而全无尊严地讨那人欢心,如同着魔一般难以自拔……他看着看着,忽然落下泪来。

……春光明媚,千荷湖碧波万顷,暖风熏人欲醉,岸边杨柳习习。

一叶小小的扁舟飘在湖中心,上面是天,下面是水,再无他人。

船上只有两人。

一人白衣散发,肤色如雪眉眼乌黑,形容极其俊雅,只是略有几分憔悴;另一人青衣束发,秀美精致得近乎女气,声音清亮悦耳,十分活泼。

司明鄢一边胡乱摇着船,一边抱怨道:哥哥,这船怎么一直来回打转啊,你帮帮我呀。

司明绪无奈地挪了过去,倾身想拿过船桨:你这手法不对,我来划吧。

司明鄢忽然一把搂住他,一个翻身将他压在身下,笑嘻嘻道:哥哥,你太容易上当了。

你这样,会被坏人骗的,明鄢真是担心。

司明绪恼怒地推了他一把,司明鄢耍赖一般抱着兄长不撒手,还把脑袋往他怀里乱拱,一个劲儿地撒娇。

司明绪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忍无可忍地拎着他的后领,把这弟弟从自己身上扒了下来。

哥哥,这样也不行吗?司明鄢可怜巴巴地看着他。

被那双漂亮的杏仁眼注视着,司明绪莫名有种奇异的晕眩感。

那双杏仁眼仿佛有一种魔力,他觉得自己什么都应该答应他,什么都不能违逆他。

他忍不住垂下眼帘,不敢再看那双眼睛。

司明鄢盯着兄长轻轻颤动的纤长睫毛,喉头微微动了动,哑声道:哥哥,你亲亲我,好不好?这里没有其他人,我们想做什么都可以……司明绪的指甲紧紧掐着自己的手心,他潜意识里觉得自己不应该这么做,可身体却鬼使神差一般,慢慢倾了过去。

此时,只听刷一声轻响,一柄雪亮的灵剑陡然破空而来,紧贴着司明鄢的面颊插进了船底!司明鄢洁白的面颊上慢慢渗出一丝鲜血。

他盯着那柄灵剑,极轻地咬了咬牙,漂亮的面孔有些扭曲:肖衡,你总是来得这么不、是、时、候。

司明绪疑惑地抬头望去,只见一名身着黑衣的英俊年轻人从空中缓缓降下,轻飘飘地落在湖面,连一点涟漪也没有惊起。

那人身型高挑挺拔,容色极其俊美,眼尾微微上挑,薄唇轻抿,一双漆黑的眸子目不转睛地紧盯着自己。

他的心莫名一颤。

你没事……你没事。

那年轻人盯着自己,紧绷的神色渐渐放缓,似乎终于松了口气,我感觉到你动用了符箓,便彻夜赶了过来,可是在黑水渊封印处遇到了埋伏大阵,同楚天阔陆轻云等人纠缠了片刻……我好担心,我好怕……还好你没事,还好你没事。

那年轻人深深吸了一口气,又转头看向司明鄢,声音变得极为恼怒:司明鄢,你同你哥哥闹着玩,也稍微注意一点分寸。

我已经忍了很久了,要不是你哥哥劝着我,我早就……你若再不识好歹……司明鄢眯了眯眼睛,忽然玩味一笑:肖衡,你真可怜。

肖衡冷笑一声,懒得理会他,转而望向司明绪,柔声道:对了,擎天城的事情,我都处理好了。

明绪哥,我们走吧,你想去哪里,我们就去哪里。

我什么都听你的,好不好?司明绪迟疑地望着他。

他不认识这年轻人,可这人身上莫名有种安心而熟悉的感觉。

他是谁?见那人迟迟不答,肖衡疑惑道:怎么了?是不是,你还有什么事情?需要我帮忙吗?司明绪舔了舔嘴唇,有些不确定地开了口:对不起……我认识你吗?100.第一百章肖衡茫然地看着眼前的人, 仿佛没明白他在说什么。

过了许久, 他才轻声道:你……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不知为何, 司明绪觉得心中阵阵酸楚。

他甚至不敢看那人的眼睛, 轻轻垂下眼帘, 低声道:我不认识你……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肖衡愣了片刻, 忽然明白了什么一般, 笑了起来:你是在同我开玩笑,对吗?司明绪胸口一阵憋闷,他莫名其妙地觉得, 自己似乎极其对不起这位英俊的年轻人。

他沉默了片刻,喃喃道:对不起,可是我真的记不起来。

这一点都不好笑。

肖衡摇了摇头,明绪哥,你别逗我了, 跟我走吧。

他如履平地一般从湖面上缓步走了过来,对司明绪伸出了手。

司明绪看着面前这只修长而略带薄茧的手, 不知所措地抬头望向那位伸手的俊美男人, 轻轻摇了摇头。

肖衡有些急了:怎么了?你……你前两天才答应了我, 我们明明都说好了。

他顿了顿,又小心翼翼道, 是不是我来晚了,你生气了?你罚我吧, 好不好?你想怎么罚我,都可以。

司明绪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只觉得胸口难受不已,心脏仿佛被一只大手狠狠揉捏着,又是酸涩,又是疼痛。

可他甚至不太明白,为什么自己会有这样的感觉。

司明鄢忽然轻笑一声:肖衡,你说得没错。

你的确来晚了。

他慢吞吞地揽过司明绪的腰,故意当着那人的面,给了兄长一个缠绵悱恻的吻。

司明绪无法推拒地承受着这个令人窒息的深吻,连眼睛都湿了。

司明鄢怜爱地舔了舔兄长微翘的柔嫩唇珠,慢慢抬起眼帘,嘲笑一般望向肖衡:现在,你明白了吗?哥哥是不会跟你走的。

不,他说了,你们是兄弟,你们是不可能的,你们没有……肖衡僵硬地望着这亲昵的兄弟二人,脑海中一片茫然,几乎是无法置信地缓缓摇着头,他说过的……司明鄢叹了一声:肖衡,你真是个傻子。

哥哥说什么,你就信什么。

他回味似的舔了舔嘴唇,你看着他的时候,是什么感觉,我就是什么感觉;你想对他做什么,我就想对他做什么……你明白吗?肖衡颤了颤,他求助一般望向司明绪:明绪哥,你告诉我,不是这样的,对不对?你说过的,我相信你的……司明绪茫然地摇着头:对不起,我不知道……不知为何,仅仅是看着那人痛苦不堪的眼神,他就觉得自己几乎无法呼吸,却只能说出这一句无足轻重的抱歉。

他的头好痛,好难受……肖衡看着他,声音哑得厉害:你不会不要我的,你承诺过的。

你说了要跟我走的,你怎么可能同他那般……司明绪低声道:我不会跟你走的……他,他是我的双修伴侣。

听见双修伴侣这四个字,肖衡极轻地抖了抖。

不可能,不可能……你应承过我的,你答应了我的,你不会骗我的。

一定是他,一定是他对你做了什么……所以你才忘了我们之间的承诺……肖衡的眼睛慢慢变得腥红,他猝不及防地猛然侧过身子,暴怒一般狠狠掐住了司明鄢纤细的脖子!他五根修长有力的手指越收越紧,指间狂怒一般地电光闪烁,火星四溅!他要这个人,立刻去死!他竟敢,他竟敢……他该死!司明鄢一点也没有挣扎,只是嘲弄一般看着他。

这时,一阵剧烈的呛咳声传来。

肖衡心中一紧,扭头望去。

司明绪紧紧捂着脖子,窒息一般急促地喘着气,脸色是不正常的嫣红。

他抬头向肖衡望来,满眼都是不知所措的仓皇之意。

电光火石间,肖衡仿佛明白了什么。

他的手顿时一松,司明鄢软软跌倒在船上。

你对他下了……傀儡血契?肖衡的脸陡然变得刷白,几无人色。

司明鄢咳了两声,哑声道:你总算聪明了一回。

傀儡血契,主死奴死,主行奴随。

他按着自己的脖子,偏头看向肖衡,哥哥这一生,永远不会离开我了。

肖衡,你输了。

司明鄢欣赏着肖衡的神色,充满恶意地笑了:你知不知道,你输在什么地方?你应当信他的时候,总是万般怀疑他……而你不当信他的时候,却又偏偏信了他。

他侧头吻了吻兄长的发鬓,哥哥是不是同你说,我只是他的弟弟,我只是爱玩闹罢了,我们之间没有任何可能?他就是这样对感情极其迟钝的人,你明明知道的,却还把他一个人留在我的身边……你输了,你活该。

肖衡狠狠地盯着他,几乎把下唇咬出血来。

司明绪觉得头晕得厉害:明鄢,你到底在说些什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到底是什么人……司明鄢凝望着兄长,柔声道:哥哥,你别管这些。

你只用记得,你只喜欢我一个人,我是你的双修伴侣,你是属于我的……你明白吗?司明绪怔怔地看着他,着魔一般缓缓点了点头:对,我只喜欢你一个人,你是我的双修伴侣,我是属于你的。

肖衡听着他缓缓吐出那些淬毒一般的句子,只觉得自己的心都被生生撕裂了,血肉乱七八糟地淌了一地。

是自己的错,自己不该把他一个人留在这里……自己怎么如此愚蠢……杀了司明鄢……他竟然敢动那人……他该死,他必须死……他死死盯着那兄弟二人,五指缓缓收拢。

断水刷一声回到了他的手里,剑光耀眼生花。

司明鄢笑道:怎么,你想杀了我?肖衡闭了闭眼睛,沸腾的杀意在心中如同潮水一般阵阵起伏。

他想要他死,他想撕下他这张阴柔的面孔,他想割了他舔过那人的舌头,他想捏碎他碰过那人的每一根手指……可是,那人的性命,同他绑在了一起。

肖衡紧紧咬着牙,满口都是浓厚的血腥味。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勉强按捺住汹涌的杀意,慢慢将剑插回腰间。

他弯腰轻轻抱起了司明绪:我们走。

我会治好你的,我会想办法的。

见那人无措而茫然地望着自己,他难受得几乎想要落泪。

他忍了忍,低头吻了吻那轻颤的淡粉色嘴唇,柔声安慰道:别怕,有我呢。

没事的。

司明鄢轻声道:哥哥,你给我回来。

他这一开口,司明绪立刻剧烈挣扎起来,拼命要回那小船上:放开我!放开我!肖衡不顾一切地死死抱住他,哑声道:明绪哥,是我!是我啊!是阿衡啊!你别这样,求你了,求你了……司明绪被他死死抱着,长发披散衣衫凌乱,手中慢慢聚起了一团混合雷暴之力的冰灵气。

如此近的距离,对方毫不设防,他完全可以重伤他的……可是不知为何,他就是下不了手。

肖衡看着他手中那团闪烁着细微紫色电光的冰雾,眼圈慢慢红了。

他丝毫不躲避,反而低头吻了吻那人冰凉的手指,声音有几分哽咽:你融合了我的雷系灵核……你还记得吗?你一定记得的。

那人呆呆地望着他,漆黑的眼珠全是茫然之色,纤长的睫毛颤抖着,粉色的嘴唇轻轻动了一下:对不起……和十年前一样,他又在同自己说对不起了。

别再和我说对不起……我好害怕。

肖衡的声音哑得可怕,跟我走吧,我会治好你的。

司明绪看着他,几乎想脱口而出,我跟你走。

他话未出口,丹田陡然一阵剧痛,胸口更是血气翻涌,忍不住哇地呕出一口鲜血。

这一口鲜血呕出,他只觉得脑子晕晕沉沉,整个人渐渐失去了意识。

司明鄢冷冷地望着肖衡:肖衡,你还要逼死哥哥一次吗?你明明知道,他现在没办法离开我的。

肖衡看着那人白衣上晕染开的大片血渍,心中一阵阵绞痛难当。

他咬着牙僵立了许久,才极其缓慢地将昏迷的人轻轻放回了船上。

血契也并非不可解。

肖衡抬起头,阴冷地看着司明鄢,语气森然,你是契主,只要你死了……你还真是不死心啊。

司明鄢翘起半边嘴角,眼中却全无笑意,第一,哥哥中了剧毒,我才与哥哥结了血契。

若血契中止,他立刻便会毒发身亡。

第二,你定然也知道,若是外人杀了契主,契奴会同契主一起死去。

所谓的解除血契,只有契主主动解除,或者契奴亲手杀死契主,才能解除……哥哥现在可是爱我爱得死去活来。

昨晚我实在没忍住,要了他一次又一次……他分明受不住了,却也不知道拒绝,只会小声啜泣着求我……他一边轻轻抚摸着兄长沉静的脸庞,一边嘲弄地看着肖衡:肖衡,你并非不了解哥哥。

你觉得,像他这般温柔的人,能对挚爱的双修伴侣下手吗?肖衡死死盯着他,眼神怨毒得几乎泣血:血契对记忆的影响会随着时间减弱的……他早晚会想起来的,早晚。

司明鄢笑道:你说的没错。

可是那得多久?五十年?一百年?一千年?到了那个时候,他早已彻底地属于我了。

他会从身到心,完完全全地属于我,没有任何保留。

肖衡,你输了,放弃吧。

司明鄢看着他灰败的脸色,心中极其快意,你根本不懂得人心,不懂得如何争取……你争不过的,他终究是我的。

肖衡沉默了许久,缓缓开了口:司明鄢,或许你觉得玩弄人心很有趣……可是,你没有弄清楚一点。

他顿了片刻,才轻声道,你根本不明白,我究竟有多爱他。

你也不会明白,我能为他做到什么地步。

他闭上眼睛,轻轻咬了咬牙。

天际隐隐有隆隆的闷雷声滚过。

几乎是片刻之间,天色便迅速暗了下来。

随着嘶啦啦一阵巨响,千万道巨龙一般的紫白色闪电,陡然从阴沉的苍穹探下,将整个碧霄城完全笼罩起来!司明鄢抬头看了一眼,冷笑一声:肖衡,你想做什么?这里不是魔界,也不是你的擎天城,没有充足的魔气。

你如此耗费元神,强行布下大阵……你撑不了多久的。

你根本不了解我。

肖衡淡淡道,司明鄢,我告诉你——在事情解决之前,这座碧霄城之中,连一只蚂蚁,一只飞蚊,也休想离开。

你的哥哥……他永生永世,只会有一个去处,也只能有一个去处——那就是我的身边。

这个时候,肖衡的声音反而变很平静,如果有任何地方想要强留他……很简单,我便毁了那一处地方。

司明鄢冷笑道:你在这里白白耗费元神精力,不怕我趁机召集修真界大能,平了你的擎天城?肖衡毫不在意地笑了:司明鄢,你既然自诩聪明,不如猜一猜——楚天阔陆轻云那一帮人,他们更希望你死,还是我死?101 第一百零一章是吗?司明鄢不以为意地轻哼一声, 弯腰抱起兄长。

他一只脚刚刚踏上湖面, 眼前一道雪亮的剑影划过, 正正横在他面前。

肖衡抽剑拦住了他。

肖衡, 你又想做什么?司明鄢斜晲了他一眼, 语带嘲笑, 哥哥与我订了血契, 不能离开我。

难道你还想哥哥再死一次?而且我劝你,最好不要再出现在哥哥面前。

他有血契在身,此生只能爱我一个人。

你强行挑起他的情绪, 受罪的是哥哥。

他已经很虚弱了,经不起你这样的折腾……司明鄢低头用嘴唇蹭了蹭兄长唇边干涸的血迹,神色阴冷。

肖衡哑声道:你竟然还知道,他是你的哥哥……你这般待他,简直禽兽不如。

我禽兽不如?司明鄢笑了, 肖衡,你怕不是忘了……是谁逼死了他?是谁囚禁他?是谁强迫他, 侮辱他, 折磨他?要我说, 哥哥此生最大的错误,就是养了你这么一只不要脸的白眼狼。

倘若你对哥哥还有半点情分……司明鄢轻声道, 那就滚吧,再也不要出现在他面前, 让他过点安生日子吧。

他说完这些话,便抱着兄长, 头也不回地踏水离开了。

肖衡呆呆望着二人离去的背影,僵硬得如同一尊雕塑。

许久许久,他陡然低吼一声,一剑劈碎了小船。

他重重喘息了几口,咬牙道:司明鄢,我要你死……我要你死。

……司明绪醒来的时候,已经躺在松软的床铺之上。

眼前是雪白精致的帐幔,鼻端是恬淡悠然的熏香,他整个人都疲惫不堪,几乎连一根手指也不想动。

他的弟弟坐在床边,蹙眉看着一封密函。

暖黄色的烛光下,他秀丽的脸上有着淡淡的阴翳,似乎心情很差。

司明绪哑声道:明鄢,我怎么了?司明鄢回过神来,便把那封密函放在一边,柔声道:哥哥身子不舒服,明鄢把你抱回来了。

哦……司明绪犹豫了一下,又轻声问道,方才湖上那个人,是谁?司明鄢摸了摸他的头发:不相干的人罢了,不重要的。

哥哥,别管他。

司明绪有些疑惑地拧起眉毛:可是我一见到他,便觉得熟悉亲近,又十分难过……明鄢,你同我说实话,他到底是什么人?他怎么会那般同我说话?我和他……究竟是什么关系?司明鄢没有回答,只是呼吸有些不稳。

他咬了咬下唇,胸口仿佛有一把淬毒的邪火,在狠狠灼烧着他冰冷的心。

他沉默了片刻,忽然俯身亲了亲兄长光洁的额头,纤细修长的手伸进被子里,抚摸着那片温暖光滑的肌肤。

司明绪微微一惊,抓住了他的手腕:明鄢,你做什么?司明鄢紧盯着兄长的眼睛:哥哥,明鄢想要你……你对明鄢这么好,我要什么,你都会给我的,对不对?司明绪看着他那双漂亮的杏仁眼,脑子阵阵晕眩。

他迟疑了许久,终于缓缓点了点头,不再推拒。

司明鄢舔了舔嘴唇,温柔地吻着兄长,用尽所有的耐心和技巧挑逗着对方,爱抚着对方,甚至是竭尽全力地讨好着对方。

这是他的哥哥,这是他的人……他低头望着兄长逐渐泛起淡粉的脸庞,忍不住一遍遍轻吻着那颤抖的漆黑睫毛,喃喃道:我喜欢你,你喜欢我吗?司明绪晕晕沉沉地回应着:我也喜欢你,阿衡……仿佛被迎面泼了一盆冰水一般,司明鄢的动作顿时僵住了。

他呆了许久,缓缓坐起身来。

司明绪有些疑惑地睁开眼睛,哑声道:怎么了?司明鄢勉强笑了笑,把被子给他仔细拉好,又摸了摸他的脸颊:哥哥,你的身子还没大好,明鄢过于心急了……对不起。

他站起身来,吹灭了蜡烛:哥哥,你好好休息吧。

有什么事就吩咐门外的丫鬟,她们会叫我的。

司明鄢低着头一路往书房走去,脸色阴沉得几乎能滴下水来。

他的胸口时而滚烫时而冰凉,欲望和失望像烈焰与寒冰一般,交替折磨着他冰冷的心中那一丁点儿柔软的地方,让他难受得几乎喘不上气来。

路过前院廊下时,东厢房门口的一名侍卫迈前一步,似乎想说些什么。

他看了一眼司明鄢的脸色,却又呐呐地不敢开口。

司明鄢冷冷地瞟了他一眼:有什么事?说。

那侍卫吞吞吐吐道:盟主,贺庄主他……他一直不肯用膳。

司明鄢刚想脱口而出那就让他去死吧,却忽然想起了什么一般,轻轻点了点头:是吗?那我进去看看他。

他刚踏进东厢房,便皱了皱眉。

屋子里一片狼藉,桌椅东歪西倒,地上全是摔碎的瓷器与散落的饭菜。

贺西楼呆坐在床上,清俊的面孔苍白得毫无血色,眼睛里没有一点光彩,像一尊没有生命的木偶。

他听见门口的声响,迟钝地抬头望来。

当终于看清楚了来人是谁,这位明月庄主的身子猛然抖了一下:你……你来做什么?司明鄢微微一笑,仿佛之前的事情全然没有发生过:贺大哥,下毒一事,是明鄢错怪你了。

我已经查清楚了,那是楚天阔安插在城内的奸细做的,想毒害我。

贺西楼哑声道:……你说什么?你查清楚了?司明鄢走过去,在贺西楼身边坐下,亲昵地搂住了他单薄的肩膀:那天哥哥中了毒,明鄢一时心急,才出此下策……其实我只是想吓唬吓唬你罢了,谁知道你竟然当了真,怕成那般模样。

他笑了笑,还真是可爱。

贺西楼嚅嗫道:可是……真的不是我。

司明鄢柔声道:是,我已经查明白了,不是你。

贺大哥,明鄢对不起你。

他轻轻把头靠在贺西楼肩上,又含含糊糊说了许多道歉的话。

贺西楼被惊吓数日,又一直未进水米,此时神思恍惚,只觉得仿佛在做梦一般。

直到那人冰凉的手伸进他的衣襟,他才猛然颤抖了一下,一把抓住了对方的手腕:你,你想做什么?司明鄢轻易地挣开了他,继续脱着他的衣服:贺大哥,你不是喜欢我吗?我想要你。

贺西楼颤声道:我……我没有……贺大哥,别骗自己了。

司明鄢拉开了他的下裳,你想要什么,我还不清楚吗?你难道不知道,你看着我的眼神,是多么地露骨,多么地渴望?我都觉得奇怪,你居然能忍耐这么多年……贺西楼满脸通红,他颤抖着试图挣扎,可那一点微不足道的挣扎被对方轻而易举地压制了。

司明鄢把人翻了过去,让他跪趴在床上。

他想了想,又把贺西楼的一头长发尽数解散,遮住了大半边脸庞。

他看了一会儿那人漆黑的长发和白皙的肌肤,似乎想起了什么,喉头难耐地动了动。

他甚至没脱衣裳,只是掀起下摆,就急不可耐地把人给办了。

他的动作急躁而粗鲁,似乎在发泄着什么莫大的怨愤。

贺西楼痛得直发抖,哑声道:明鄢,你轻点……听见身下人沙哑的声音,司明鄢陡然从某种绮丽的幻想中被硬生生拉了回来,顿时觉得滋味全无。

这种从美梦中忽然惊醒的落空感,简直让他恼怒无比,忍不住狠狠掐了一把身下人柔滑的肌肤:闭嘴!司明鄢变着法子折腾了贺西楼整整一夜,才觉得心中那股要命的邪火渐渐平息下来。

他随手扯过那人被撕碎的内衫给自己擦了擦下面,心中记挂着兄长早晨的第一道药汤该熬好了,便起身去了药师房。

贺西楼醒来的时候,司明鄢早就离开了。

他一个人浑身冰凉地躺在床上,身上连条薄被也没有,只觉得那处痛得厉害。

他勉强坐了起来,感觉有什么东西从身体里流了出来。

他低头一看,顿时满脸通红,又想起昨晚自己的百般丑态,羞愧得几乎快哭出来。

之后几天,司明鄢每晚都来折腾他。

每一次都让他披头散发像狗一样跪趴着,从身后发狠一般往死里弄他,却不准他发出丝毫声音。

有时候实在弄得狠了,他又会忽然温柔片刻,轻声嘟哝着一些别讨厌明鄢,那傻子有什么好的之类莫名其妙的话。

贺西楼其实明白些什么,却只能当做不明白。

他觉得自己很贱,他羞愧难堪得无地自容,却没有一点办法。

又过了几天,司明鄢见他还是那般没出息的软骨头模样,索性撤了东厢房门口的侍卫。

可贺西楼也不太愿意出去了,他觉得外面那些下人看自己的目光,都透着某种奇异之色。

司明鄢相貌阴柔漂亮,但在那方面极其粗暴。

他心情不好的时候,床事几乎堪称凌虐。

有一次,贺西楼忍着疼痛去药师堂拿药膏,走的时候却听见药童低声议论,无非是些用后面伺候男人有辱明月山庄先人一类的话。

后来他也就不去拿药了。

这几日,司明鄢没来,听说是遇到了一些麻烦。

楚天阔纠结了一帮修士,撰写了他的十大罪状,几大门派要联手对付这位年轻的仙道盟主。

而那位魔尊肖衡,已经用九天雷电大阵把整个碧霄城圈禁了整整一月。

进不得,出不得,城内人心浮动,惶惶不可终日。

这一晚,司明鄢阴沉着脸走了进来。

一看他的脸色,贺西楼就知道自己今晚又有罪受了。

这一夜,司明鄢在他身上折腾的时候,他忽然有种冲动,竟然脱口而出:你是不是……不敢动司明绪?所以只能来找我?司明鄢的动作顿住了。

他缓缓抽身,揪住贺西楼的长发,柔嫩的嘴唇紧贴着他的耳垂。

他的声音轻柔得像情人间的低语:贺大哥,你再在床上提哥哥的名字,我就掐死你。

你明白了吗?……司明绪躺在寒梅小苑书房矮塌上,无聊地把玩着一个小玩意儿。

他的身体稍好一些后,便搬了回来。

司明鄢起初不太愿意,后来实在拗不过他,只得勉强让他搬回了寒梅小苑。

只是这弟弟每日送药汤过来的时候,非要黏着他亲热一会儿,让他颇有些不自在。

除此之外,日子倒还算平静。

手里这小玩意儿,他也不知道是从何而来。

从千荷湖回来的第二天,他在自己衣裳袖子里发现了这个小东西。

那是一只油纸叠成的小船,只有寸余长短,十分精致。

他猜测,或许是自己同那个叫肖衡的年轻人纠缠之时,从那人身上落下来的。

这时,一只小麻雀落在窗台上,乌溜溜的眼珠好奇地盯着他手中那只小船。

司明绪忍俊不禁,便托着那只小船去逗它。

那小麻雀歪着脑袋看了半天,忽然一口叼起纸船,扑棱着翅膀飞出了窗户。

哎,你这小东西!司明绪急了,撑起身子向窗外望去。

他忽然愣了愣——院子里有人。

梅树下的年轻人弯腰捡起了地上的纸船,起身时正好与他四目相对。

那俊美的年轻人捏着那小纸船,不知所措地望着司明绪:我……我来看看你。

司明绪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对他招了招手:你进来吧。

肖衡眼睛微微一亮,快步走进了书房。

他像个小孩一样,老老实实地站在矮塌边,低头看着榻上的人。

司明绪见他一副眼观鼻鼻观心的模样,不知为何觉得有些好笑。

他伸出手:还给我。

这是我的。

肖衡捏紧了那小纸船,是……是你给我的,你不能要回去。

好吧。

那……你把那边的药碗递给我,好吗?司明绪也不同他争辩,指了指不远处的桌子。

桌上有个托盘,里面放着一碗药汤。

那是方才药师堂送过来的参汤,因为送来时还有些烫,便放在桌上凉着。

肖衡应了一声,把那托盘端过来放在榻边,又小心翼翼地捧着药碗递给了司明绪。

他贪婪地看着那人小口小口地啜着参汤,仿佛这是世上最美的画面。

司明绪喝完了药汤,舔了舔嘴唇,又指了指托盘。

托盘上还有个小碟子,里面有一颗蜜枣。

肖衡看着他湿润的嘴唇,稀里糊涂地拈起那颗蜜枣送到了他唇边。

司明绪愣了愣,他本意是让肖衡把那小碟子递给自己……奇怪的是,他竟然很自然地含住了那颗蜜枣,嘴唇碰到了那人的指尖。

肖衡极轻地颤了颤。

他忽然难以忍耐一般,一把揽住司明绪,狠狠吻上了那张朝思暮想的唇。

他热情而粗鲁地啃咬着那两片柔嫩的唇瓣,又用舌尖顶着那紧闭的唇缝,他感到司明绪颤抖了一下,慢慢张开了双唇。

两人紧紧搂抱在一起,忘我地唇舌交缠彼此追逐,几乎融化在这个湿漉漉的深吻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这个吻才结束。

司明绪气喘吁吁地看着眼前的人:你……你吃了我的蜜枣。

肖衡望着他,心中全是阵阵涌动的温柔喜悦。

他忍不住伸手搂住那人,轻轻啄吻着那难描难画的眉梢眼角:你还记得我,你还记得阿衡,对不对?司明绪犹疑了片刻,有些不忍地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我们不应该这样的,我已经有双修伴侣了……这四个字仿佛刺痛了男人某根敏感的神经,他不由自主地拔高了声音:他骗你的!他信口胡言!你是我的,你是我一个人的……肖衡又想起了那天在湖上,司明鄢所说的话。

他简直难受得要命,竟忽然低下头,狠狠一口咬在那人雪白的脖颈上:你明明是我一个人的……他竟然骗你,他还碰了你,他死不足惜……司明绪疼得嘶了一声,一把推开他:肖衡,你发什么疯,你属狗吗!话才出口,他就微微一愣。

他总觉得,眼前这熟悉的一幕,似乎曾经发生过。

肖衡也不在意,低头舔舐着那个渗血的牙印:明绪哥,我布下雷阵,又遣了二十万魔军守着几处大门。

楚天阔那帮人也在城外,他们都想司明鄢死……他轻声道,你再等等我,很快了,很快了。

只要找到宁程程为你解毒,我立刻逼他解除血契。

司明绪没回话。

他觉得有些头疼,胸口更是气血翻涌。

渐渐地,这疼痛愈加剧烈,仿佛有一只大手在无情撕扯着他的灵魂。

他忍不住闷哼了一声,紧紧揪住胸口衣襟。

肖衡见他神色不对,忽然想起了什么,脸上血色尽褪。

他霍然站起身来,缓缓退后了几步:我不该进来的,我不该说这些的……你有血契在身……我简直是昏了头……------------102 第一百零二章肖衡缓缓退后了几步, 司明绪便觉得那种撕魂裂魄一般的疼痛稍微减退了些, 可丹田之中还是翻江倒海一般地难受, 几乎恶心欲呕。

他低低喘息了几口, 哑声道:怎么回事?我……我好难受, 我好痛。

肖衡心痛难当, 明白这是契奴对契主之外的人动了情, 被那傀儡血契惩罚了。

他望着榻上那人茫然痛苦的眼睛,觉得心脏紧紧揪成了一团,只想不顾一切地冲上去, 用尽全身力气紧紧抱住那人,好好地亲吻安抚他……可理智让他甚至不敢踏前一步,连一句情人间的柔声安慰,也不能说出口。

肖衡薄薄的嘴唇抖了抖,轻声道:是我不好……我走了。

他盯着司明绪, 极其缓慢地退到门边,就觉得再也迈不动步子了。

这一走, 便又看不到那人了。

司明绪趴伏在榻上, 抬眼向他望去。

他看着那年轻人凄楚不堪的神色, 心中忽然一阵刀割般的疼痛,不由自主地脱口而出:阿衡……肖衡的身体猛地颤了一下, 心中酸楚得难以形容,几乎要落下泪来。

他哑声道:对不起, 我必须走了。

你要好好地……好好地等着我。

听他要走,司明绪莫名其妙一阵心慌。

脑中刀绞般的剧痛让他难以思考, 稀里糊涂道:我好难受,你别走,别丢下我……我好难受……肖衡难以自控地往前踏了一小步,又惊醒一般猛然向后退去。

他的声音哽咽了:我必须走了,我没办法……司明绪盯着他,眼神都有些涣散:你别走……我喜欢你……他话没说完,便觉得五脏六腑一阵绞痛,嗓子涌上一口腥甜。

他下意识地抿紧了嘴唇,硬生生把这一口温热的鲜血咽了回去。

他不想让眼前的人看到,他觉得那人会难过。

肖衡看着他那般模样,哪里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他痛苦地闭了闭眼睛,几乎是逃一般扭头出了门。

身后那人似乎模模糊糊地又叫了一声阿衡,他觉得自己的心都快被撕碎了,却连头也不敢回。

见他走了,司明绪望着空空荡荡的书房,只觉得自己的心也被掏空了。

他在榻上趴了许久,头疼的感觉终于好了些,胸口也不再气血翻涌,可脑海里却始终浮现着那年轻人绝望凄楚的模样,这让他难受得几乎无法呼吸。

这一晚,司明鄢来到寒梅小苑的时候,他的兄长正斜靠在矮榻上出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司明鄢站在门口看了他一会儿。

兄长的脸庞在暖色烛光下,显得格外沉静,又有几分淡淡的忧郁。

他心底忽然涌起一阵柔软得不可思议的情绪,不由自主地放轻脚步走了过去,轻轻坐在榻边,伸手把人搂了过来,心中阵阵情潮翻涌。

司明鄢低下头,把脸埋在那浓密的漆黑长发之中,一边轻嗅着那浅淡的寒梅暗香,一边低声呢喃道:哥哥,你好些了吗?明鄢想要你了……这一次,司明绪却并不像往日那般懵懵懂懂地任由他胡来,反而缓慢而坚定地推开了他,同时抬头直视着他的眼睛:明鄢,你同我说实话。

你是不是……对我做了些什么?你说了谎,我们并不是双修伴侣,对不对?仅仅是这样的质疑,他便觉得丹田之中又不舒服起来,脑中阵阵眩晕。

这太奇怪了。

司明鄢愣了愣,眼角已瞥到了他脖子上的齿痕,不由得咬牙道:那个混蛋,他来过了,他又来逼你了……对不对?司明绪摇了摇头:他没逼我。

是我自己觉得……我是喜欢他的。

他紧盯着弟弟那双漂亮的杏仁眼,我的感觉不会错的。

明鄢,你确实同我很亲密,但我们不是那种关系,对不对?你是我的弟弟,但也仅此而已。

司明鄢久久无言。

他心尖上那一丁点儿柔软的地方又冷又疼,仿佛被冰凉尖锐的指甲狠狠掐着。

就连傀儡血契,也不能让哥哥忘了那个人?凭什么?自己有哪一点比不上他吗?凭什么?凭什么?一阵难言的郁愤不平席卷了他冷静的大脑。

他猛然一个发狠,将司明绪推倒在榻上:哥哥,你身子没大好,明鄢一直舍不得动你,你知道我忍得有多难受吗?你却同他,同他……这是你自找的!他心中难受得很,发泄一般胡乱撕扯着对方的衣物,埋头印下一个又一个湿漉漉的吻痕。

司明绪被他乱七八糟地亲吻着,晕晕沉沉中觉得自己似乎应该无条件地迎合他,可脑海中却莫名浮现出肖衡那双悲伤的眼睛。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咬牙忍受着丹田之间撕心裂肺的痛楚,忽然扬起手,狠狠给了这弟弟一记响亮而沉重的耳光。

啪!他这一记耳光用上了灵气,司明鄢毫无防备,整个人都被这毫不留情的一巴掌打得跌坐在地上。

这么多年以来,没有人能动他一根手指头。

司明鄢呆坐在地上,整个人都被兄长这一耳光打懵了。

过了许久,他才不可置信一般缓缓抬起头,死死盯着司明绪:哥哥……你打我?司明绪看着他白玉一般的柔嫩脸颊上,渐渐浮现出五根清晰的红肿指印,胸口那种恶心欲呕的感觉又来了。

似乎被他这一巴掌激起了某种兽性,司明鄢漂亮的面孔渐渐扭曲了。

他缓缓站了起来,轻声道:你打我……你为了一个外人,打我。

你为了他……你打我?他猛然扑上去,死死掐住了兄长的脖子,将他狠狠压倒在榻上,哑声道:哥哥,我一直,我一直忍耐着……我舍不得伤到你……你却……他粗暴地撕下了兄长的外袍,一口咬上了对方雪白的肩头。

司明绪忍着剧痛拼命挣扎着,兄弟俩在榻上滚成一团,互相厮打着,咒骂着。

他们甚至都忘了使用灵气法力,如同野兽一般乱七八糟地扭打在一起。

过了许久,司明鄢才勉强把兄长按住。

他大口喘着气,一只手将司明绪的双手反剪在身后,一只手揪着兄长的长发,把那张让他又爱又恨的脸按进了柔软的枕头里。

他扯了扯嘴角,似乎想笑一笑,却怎么也笑不出来:哥哥,你真傻。

你这么痛苦地反抗血契,一点用也没有。

如果我是你……我会假意顺从,任凭对方予取予求,甚至柔情蜜意地缠着他,哄着他……然后趁对方意乱情迷的时候,一刀杀了他。

他贴着兄长的耳朵,声音极尽轻柔,你本可以杀了我的。

杀了你?司明绪喃喃道,可是,你是我的弟弟啊。

司明鄢颤了一下。

他忽然难受得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我应该教你的。

没把你教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司明绪的意识有些模糊,两行温热的眼泪从他脸上滚落下来。

司明鄢几乎僵硬了。

他的兄长狼狈不堪地趴伏在自己身下,黑发披散肤色雪白满脸泪痕,那模样让他呼吸都急促了。

这一刻,他想做什么都可以……但他竟然下不去手了。

司明鄢沉默了许久,缓缓放开了紧抓在手中的漆黑长发,翻身下了榻。

他想替兄长把衣衫掩好,却发现外袍和内衫都已经被自己撕得七零八落,最后只得勉强拉了一床薄被给他盖上。

司明绪没说什么,一双漆黑的眼睛沉默地望着弟弟。

司明鄢只觉得胸口阵阵发闷,他忽然跌坐在榻边,轻声抽泣起来。

哥哥……是我错了……明鄢错了……司明绪有些恍惚地伸出手,轻轻摸了摸他的头发:明鄢,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我以前是怎么教你的?真是太惯着你了……他其实还是想不起什么,但自然而然地就这么说了。

司明鄢低声抽泣了好一会儿,才慢慢止住。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抹了抹脸,犹豫了一下,又试探着问:哥哥,明鄢今晚可以在这里睡吗?我……我就抱着你,其他什么也不做。

对不起,我不想这样。

司明绪摇了摇头,明鄢,你回去吧。

司明鄢难掩失望的神色,却也并不坚持,只得恋恋不舍地回了绿柳小筑。

他回到自己的卧房,看着面前宽阔冰冷的屋子,心中忽然一阵空虚,转身去了东厢房。

这一夜,他破天荒地没对贺西楼做什么,只在身后紧紧地抱着他,把脸深深埋在那一头漆黑浓密的长发里,几不可闻地轻声嘟哝着:明鄢知错了……别怪我,好不好……明鄢好喜欢你……贺西楼自然知道,这些温柔讨好的话都不是对自己说的,所以也只是木然地听着。

过了许久,他忽然觉得自己后颈有些湿润,心中不由得微微一颤,司明鄢……在哭?第二天,贺西楼醒来的时候,司明鄢还在睡。

他慢慢撑起身子,垂眸望向床上的人。

那人熟睡的脸庞泛着淡淡的粉色,嘴唇微微张着。

那副纤细漂亮又脆弱天真的模样,几乎像一支将眠未眠的秋海棠。

只是这张漂亮的面孔上,有五道鲜明的红色指痕,即便过了一夜,还是微微肿着。

司明鄢既没有涂药,也没有用灵力消除这五道指痕,想都不用想,这碧霄城里,除了他那位兄长,还有谁敢这样教训他。

贺西楼盯着那五道鲜红的指痕,只觉得心中又是快意,又是酸楚。

他仔细端详了许久,仿佛要把这张面孔牢牢记在心里。

而后,他狠狠咬了咬牙,轻轻掀起床褥的一角,从床板暗格中拿出一柄小巧的匕首。

贺西楼紧握着那柄匕首,雪亮的刀尖距离那修长纤细的脖子只有一寸。

明晃晃的刀光在晨曦中颤动着,那是他的手在发抖。

不知道过了多久,贺西楼缓缓垂下手,匕首跌落在床上。

他忽然紧紧捂住了自己的脸,身体不住地发着抖:孩儿不孝,有辱先人……过了许久,他才慢慢冷静下来,仔细将匕首放回了暗格之中,窸窸窣窣地穿上衣衫出了门。

贺西楼刚一出门,司明鄢便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双漆黑的眼珠里一点感情也没有,像两枚浸在冰水里的黑水晶。

他坐起身来,喉咙里轻笑了一声:想不到,这人还有一点儿胆子……就是太蠢了。

司明鄢舔了舔嘴唇,趴在床上翻找起来,轻而易举地便找到了那个暗格。

暗格里除了匕首之外,还有一个精致的药瓶。

这药瓶是整块上好的羊脂玉雕制而成,触手光滑温润,造型却十分古怪,像个两头的葫芦,两端都有开口。

司明鄢拔开一端的瓶塞,仔细闻了闻,有股陌生的淡淡清香。

他又打开另一端,鼻子才凑上去,脸色就微微一变。

这浅淡的奇异香味,和司明绪中毒那一天,那只青花瓷小碗里残余的羹汤一模一样。

他捏着那药瓶,心中稍微转了一瞬,便已全然明白了。

这只羊脂玉药瓶,自然是宁程程的。

这位神鬼门主,一向习惯将解药和毒物放在同一个瓶子里。

贺西楼早就开镜拿到了解药,只是不肯给自己罢了。

司明鄢眯起眼睛想了想,忽然微微一笑。

他将那羊脂玉瓶子和匕首都原封不动地放回了暗格之中,又仔细把床褥盖上。

过了片刻,贺西楼端着一个食盘进了门。

他把东西放在桌上,有些紧张地望向司明鄢:明鄢,用点早膳吧。

今天小厨房做了鱼片粥,还有清炒时蔬和白玉丸子。

司明鄢盯着他,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好啊。

他慢条斯理地喝着鱼片粥,而贺西楼几乎没怎么吃,只是呆呆地看着他。

这是他们第一次,一起用早膳。

司明鄢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贺大哥,别老是看着我呀,你也吃。

他那笑容让贺西楼心中一悸,赶紧低头喝了一小口清粥,却不小心呛着了,咳了半天。

你看你,多大的人了,司明鄢轻笑一声:别着急。

二人慢慢吃着早膳。

不知何时,窗外下起了小雨。

司明鄢放下碗,愣愣地看着那蒙蒙雨幕,似乎想起了很遥远的事情。

贺大哥,你还记得那一年的扶摇阁拍卖会吗?有一天早晨,也下雨了。

我在楼下用早膳,哥哥从楼上下来,故意从背后吓了我一跳。

那天,他点了小米粥和小笼包……他的声音很轻,几乎是在自言自语。

贺西楼心中酸涩无比,甚至不想接话,只是胡乱点了点头。

其实,我有很长一段时间,都不怎么喜欢他。

后来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只能说是造化弄人吧。

司明鄢笑了笑,贺大哥,你别笑话我。

如果我卸任了仙道盟主,便想同他隐居起来。

从此以后,不问世事……只求春花秋月,耳鬓厮磨。

贺西楼看着他,眼神复杂:可是,这世上纷争太多……你便是想要退出江湖,也不是那么简单的事。

我听说,肖衡一直寸步不离地守在城外,楚天阔和陆轻云也在对岸虎视眈眈。

就算你一心求和,他们也不会放过你的……你知道吗?有那么一处地方,谁也找不到我和哥哥。

司明鄢轻声道,谁也找不到。

但是在那之前,我要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一件事——我司明鄢,心悦我的兄长,要与他结为双修伴侣,此生此世,此志不渝。

我是他唯一的,名正言顺的,命定之人。

贺西楼呆住了。

司明鄢的神色轻松恣意,仿佛完全不知道自己刚刚说的话,是多么地荒诞不堪,多么地离经叛道。

他抬头看了贺西楼一眼,把一碟小菜推到他面前,笑道:贺大哥,多吃一点,看你瘦的。

今后,我同哥哥走了,再也没有人折腾你了,你也可以稍微松一口气。

这么多年了,是明鄢对不住你。

……过了几天,城外肖衡接到了一封来自碧霄城的传讯卷轴。

他急匆匆一把打开,只看了一行字,就暴跳如雷地把卷轴捏了个粉碎:他找死!!对岸临渊城中,楚天阔有些呆滞地把手中的卷轴递给陆轻云。

陆轻云从头至尾读了一遍,几乎怀疑自己眼花了。

他又翻回去把那两个名字看了又看,才喃喃道:司明鄢……他简直视天理人伦为无物,无耻至极!远在西北昆仑山脉的孤鸿山庄,也接到了一封卷轴。

李凉萧一手斟酒,一手漫不经心地打开了这精美繁复的卷轴。

然后,这位淡定的昆仑剑神直接喷出了一口酒。

这一日,几乎太清大陆的所有门派,都接到了一封同样的传讯卷轴。

其内容之离经叛道,几乎让所有修士都为之震惊。

有人感慨,有人失笑,有人幸灾乐祸,有人咬牙切齿,有人破口大骂,有人摇头不语。

那是一封双修结契大典的请柬。

------------103 第一百零三章黑水渊旁, 碧霄城外, 魔军大营。

夜色已深, 肖衡独自坐在中军大帐之中, 年轻俊美的脸上全是沉沉的阴翳之色。

他垂眸把玩着手中那只小小的纸船, 修长的手指反复轻抚着那薄薄的纸张, 漆黑的睫毛在晕黄色的烛光下微微颤动, 不知道心里在想些什么。

一名魔军侍卫掀开大帐门口的帘子走了进来,单膝跪下施了个礼:启禀魔尊,临渊城楚天阔和青岭上宗陆轻云, 在营外求见。

肖衡拧起了眉毛:这么晚了,他们两个有什么事?也罢,让他们进来。

不一会儿,侍卫便带着楚天阔和陆轻云进了大帐。

肖衡听见动静,却没起身。

他小心翼翼地把那纸船放在桌上, 才抬起眼皮看了二人一眼:楚城主,陆宗主。

二位夙夜来访, 可是有什么要紧事?楚天阔是个不谙世事的年轻剑修, 而陆轻云则更像一位儒雅的读书人。

他极为恭谨地拱了拱手:肖庄主, 陆某久仰了。

他不称魔尊,倒称庄主。

楚天阔有些意外地侧头看了他一眼, 又略紧张地瞥了瞥肖衡,右手轻轻握紧了剑柄, 生怕这位魔尊忽然发难。

虽然太清大陆众所周知,眼前这位年轻的魔尊正是栖霞山庄唯一的继承人——肖衡。

但是多年以来, 已无人提起栖霞山庄这段往事。

肖庄主?肖衡轻笑一声,倒也不以为意,听起来……倒是不错。

陆宗主,你若是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这么晚了,二位找肖某究竟有何贵干?陆轻云笑了笑,慢吞吞地从袖子里拿出一卷精美繁复的卷轴:碧霄城司家兄弟的事……肖庄主想必也有所耳闻了?肖衡盯着那卷轴,不自觉地捏紧了拳头:那又怎样?陆宗主到底想说些什么?陆轻云不着痕迹地观察着他的神色:虽然,这是碧霄城的私事,我等原本也管不着。

只是此事实在太过伤风败俗,司明鄢又是现任仙道盟主,更加骇人听闻。

江湖传言,他兄弟二人早在数年前便有了私情,碧霄城中人人皆知。

那时司明鄢年纪尚幼,或许是受了兄长诱惑,才结下了这等不伦之情……砰!肖衡终于忍无可忍地拍案而起,桌上一只茶盏滚落在地,摔了个粉碎,陆轻云,你简直是一派胡言!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陆轻云垂眸盯着自己衣角上几滴晕染开来的水渍,极轻地扬了扬眉毛。

他微微侧头,同楚天阔悄悄对视了一眼,心中已经有了底。

关于肖衡和司明绪的传言……想来并非空穴来风。

肖庄主,方才是在下失言了。

他赶紧一揖到底,又赔笑道,外界那些传言,自然是不可信的。

我听说前任司城主一向端方持重,想来定然是司明鄢枉顾人伦逼迫兄长,才有了此事。

肖衡稍微冷静下来,也意识到了对方刚才在故意激怒他。

他抬起眼帘,眸色沉沉地盯着面前这位宗主:陆宗主,我不管你这番试探到底有什么目的,但我可以明明白白地告诉你……我肖衡,不喜欢有任何人,用司明绪这三个字说事。

你懂了吗?他最后两句话用上了威压,陆轻云和楚天阔顿时感到一阵极其强烈的窒息,几乎难以呼吸。

过了许久,肖衡才缓缓坐下,同时敛了威压:你们不必如此拐弯抹角,有话直说。

陆轻云缓了好一会儿,才轻咳一声,神色略有几分尴尬:陆某想恳请肖庄主出手相助,救太清大陆于水火之中。

司明鄢身为仙道盟主,做事倒行逆施,极其残暴冷血……这十余年来,我太清大陆十大门派的高手,竟然十去七八。

而今,他愈发肆无忌惮……肖衡出神地望着桌上那只小小的纸船,忽然抬手打断了他的话:陆宗主,我知道你是什么意思……他死不足惜。

但是我现在,还不能杀他。

肖庄主,楚天阔忽然开了口,或许你还不知道……神鬼门主宁程程昨日乔装打扮,已到了临渊城。

此话当真?肖衡猛然抬头。

楚天阔点了点头:楚某绝无虚言。

我知道肖庄主在顾忌些什么……楚某别无他求,只希望三日之后,碧霄城的双修大典之上,肖庄主能助我等一臂之力。

肖衡并不回话,只是紧紧盯着他的眼睛,仿佛在判断着什么。

楚天阔被他锐利冰冷的目光看得背上缓缓爬起一层冷汗。

他心中砰砰直跳,却丝毫不回避,咬牙同肖衡对视着。

好,我答应你。

肖衡终于沉声道,三日后,我会解除雷电封城大阵。

你将宁程程扮做侍女,悄悄混入城中。

楚天阔和陆轻云对视一眼,同时松了口气。

三人又商议了许多细节。

待肖衡送二人出营的时候,已是下半夜了,一弯下弦月静静悬挂在深蓝色的天际。

肖衡送走二人,抬头望向远处的碧霄城。

那座巨大的城池静静矗立在黑水渊旁,在细微的雷电闪光中像个沉默的黑色怪物,仿佛随时会吞噬一些什么。

……这几日的碧霄城,一改往日的素净。

几处院子厅堂不说,连回廊水榭、亭台楼阁,也全是满目艳红之色。

处处张灯结彩,一片喜气洋洋。

寒梅小苑书房中,司明绪看着桌上那堆乱七八糟的东西,简直头痛欲裂:明鄢,这几天你又是闹的哪一出?我之前同你说过的话,你全都左耳进右耳出了?你还说你知错了?简直是胡闹!哥哥!司明鄢撅着嘴,明鄢真的已经知道错了。

这是明鄢唯一的愿望了……哥哥,你就依了我吧,好不好?不好。

这种事情,荒谬至极!司明绪断然道,还有,你到底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把那见鬼的契约给我除掉?哥哥,我都同你说过了……因为你身中剧毒,明鄢实在没有办法,才与你订了血契。

司明鄢委屈道,现在贸然解除血契,你会死的。

昨日,药师堂的堂主,曲霂霖曲神医已经回了碧霄城。

司明绪淡淡道,他昨晚来看了我。

他说了,我现在血契在身心脉平稳,细微之处难以诊断,但倘若你我解除血契,他有七成把握为我解毒。

曲霂霖?他什么时候回来的?司明鄢轻轻眯了眯眼睛,肖衡把他找回来了?不然,外面有那封城大阵,曲霂霖是怎么进来的?肖衡他到底……明鄢,你这一肚子心思,能不能用点在别的地方?司明绪无奈道,你把那该死的请柬发得全天下都是,曲霂霖自然知道了。

他是自己回来的……他在城外求见了肖衡,肖衡便把那封城大阵开了个口子,放他进来了。

原来如此。

司明鄢点了点头,又犹豫道,可是你方才说,他也只有七成把握?这未免……太危险了。

司明绪忍不住烦躁起来,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了:莫说是七成,哪怕是三成也行!难道你要我一直这样下去吗?这血契一日在身,你每说一句话,我便晕晕沉沉地想要听从,稍有反抗便头痛欲裂……明鄢,我真是受够了,这样又有什么意思?司明鄢的脸色微微有些难看,他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司明绪看了他一眼,心中暗叹一声,又觉得自己似乎不该如此刺激司明鄢。

他这段日子以来,多多少少也算弄明白了这弟弟的德性。

他虽然模样漂亮,又爱撒娇卖痴,但发起疯来着实让人吃不消。

司明鄢低头轻轻拨弄着桌上那一堆精致的玩意儿,许久没有吭声。

他沉默了许久,才低声道:可是,如今全天下人都知道了,我要同哥哥举行双修大典。

若我现在解除了血契,到时候哥哥定然不肯与我结为道侣,我也勉强不了哥哥……明鄢就成了天下人的笑柄。

司明绪心中涌出一大堆古怪的骂人词汇,类似于熊孩子讨债鬼之流。

他愣了愣,自己都不知道这些莫名其妙的话是从哪儿来的。

他勉强按捺下胸口的恼怒之意,低声道:那还不是你自己搞出来的事,又怪得了谁?你真是……唉。

我真不知道自己过去是怎么教你的。

司明鄢瘪着嘴,似乎不知道如何回答兄长的话。

他想了一会儿,又试探着问:哥哥……要不然,我们做个交换,好不好?什么交换?司明绪警惕道。

三日之后,你同明鄢举行双修结契大典……哥哥,你先别生气,你听我慢慢说,司明鄢顿了顿,神色十分委屈,只是走个形式罢了,我也算了了一个心愿。

礼成之后,明鄢便为哥哥解除血契。

司明绪犹豫了一下:明鄢,你此话当真?明鄢愿以道心起誓。

司明鄢悻悻然道,反正,就算是结了血契,哥哥也不喜欢我。

哥哥说得对,这样……真的很没意思。

司明绪想了许久,权衡各种利弊,终于勉勉强强道:只要你能信守承诺,也不是不可以……只是,那玩意儿我可不戴。

他指了指桌上的东西。

这顶金丝镂空夜明珠凤冠,是明鄢请了太清大陆最好的工匠,花了好大的功夫打造的,就为了这一天……司明鄢抚摸那顶精致的凤冠,神色闷闷不乐,哥哥肤色如雪,衬着这凤冠定然很漂亮……司明绪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司明鄢只得呐呐地闭了嘴。

他想了想,忽然拿起那顶凤冠,给自己戴上了:哥哥不愿意戴,那明鄢戴,好不好?哥哥,你说好不好看?司明鄢的长相原本就十分秀丽精致,戴上那金丝凤冠倒也不显得违和,甚至很有几分明珠生辉的感觉。

司明绪沉默了许久,只觉得无话可说:你高兴就好。

……贺西楼站在廊下,出神地望着院子中央那片荷塘。

满塘迎风摇曳的荷叶,在夕阳的浅浅余晖下,像一群身披金纱翩然起舞的少女。

那人已经好几天没有来东厢房了……听说,他在忙着筹备三日后的双修大典。

这些日子以来,司明鄢已向整个太清大陆发出了数千封请柬,毫无忌惮地向天下宣告——这位年轻的仙道盟主,要与他的兄长结为道侣。

贺西楼心中一片茫然。

他原本以为,这只是司明鄢说着玩玩儿罢了……没想到那人竟然是当真的,几乎是迫不及待地筹备起来。

从今往后,自己在这偌大的碧霄城之中,又算是个什么可笑的玩意儿呢?那些下人说得对,自己……自甘下贱。

可是,那人今晚……还会过来吗?贺西楼闭上眼睛,轻轻摇了摇头,似乎想把这些堪称无耻的念头甩掉。

那人已经说了,他会与兄长一同归隐……自己以后,或许再也看不到他了,也不用再如此犯贱了。

他忍不住想起了那一天早晨,司明鄢向他描述的那个世外桃源。

据说在极北的荒漠之中,有一处海市蜃楼一般的湖泊。

因为湖面平静如镜,所以名唤镜湖。

那个地方四季如春,碧绿的湖水清澈见底,一群群银白色的鱼儿在水底嬉戏,湖心岛上绿树成荫繁花似锦……最重要的是,没有任何人打扰。

从此以后,一生一世一双人,只羡鸳鸯不羡仙。

他这几日,每晚一个人躺在床上,往往直到深夜都难以成眠,止不住地胡思乱想。

如果……如果是自己同那人在一起,永远住在那湖心岛上,该有多好。

------------104 第一百零四章五月初六, 大吉。

宜祭祀, 宜嫁娶。

天刚蒙蒙亮, 寒梅小苑便热闹起来。

才到戊时, 数十名侍女便低眉顺眼地捧着托盘鱼贯而入, 径直进了司明绪的卧房。

托盘里是鲜红的喜服、玉带、配饰等物。

有了上次的教训, 肖衡不敢现身, 只能隐去了身形和气息,静立在卧房窗前。

他呆呆地看着屋里的人……那人在侍女的服侍下,穿起了一层层繁复精致无比的喜服。

司明绪肤色如雪, 只是因为近日一些事情,略有几分憔悴。

此时被鲜红色的喜服一衬,倒显得有了几分血色。

肖衡不止一次有过这样的荒唐梦境,甚至幻想过在暧昧摇曳的烛光下,自己如何亲手一件件解开那些大红色的衣衫……他从未想过, 有一天那人穿上红衣,却是为了别人。

更多免费小说,影视资源,加V:jinhuan357尽管明知司明绪并非自愿, 但看着他轻轻舒展双臂, 让侍女为自己整理袖口衣领, 肖衡还是难受得心口阵阵发紧。

过了许久,一名侍女为司明绪系上了最后一条洁白的羊脂玉腰带, 又配上一枚温润的同心玉佩。

他的外形原本就极其出色,这么一装束, 登时显得长身玉立,腰身劲瘦, 俊雅绝伦。

屋里数十名侍女都不由自主地垂下眼帘,个个满脸飞霞,几乎不敢多看,又忍不住想偷瞥一眼。

伺候穿衣的侍女终于退下了,又有两名侍女扶着司明绪坐下,开始为他梳头。

一名侍女手持沉香木梳,细细为他梳理着漆黑的长发;另一名侍女拿起托盘里的一根玉簪,手上顿了顿。

她抬眼看了看低头梳发的侍女,忽然一扬手,玉簪刺中了那侍女细白的脖子。

玉簪上涂了迷药,那侍女甚至来不及惊呼一声,便软软昏倒过去。

司明绪微微一惊,抬头向那名持簪侍女望去。

侍女紧张地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司城主,小女子是神鬼门宁程程,我们在碧莲秘境曾有过一面之缘。

我易了容,是肖庄主和楚城主带我进来的。

司明绪有些疑惑:碧莲秘境……宁程程?这里不太安全,你一个姑娘家来做什么?宁程程看着他,忽然叹了一口气:看起来,司城主真的是一点也不记得了。

她不再多话,两根纤细的手指轻轻搭上了司明绪的脉门。

她细细把了一会儿脉,不由得蹙起了眉毛:司城主,您所中的毒,的确是我所调制的毒物,名唤鬼面玉浓丹……真是奇怪,我前几天正好丢失了装这丹药和解药的玉葫芦。

我那玉葫芦明明放在密室之中,别的东西都没丢,就丢了这一个玉葫芦。

若要重新调制解药,现下缺少一些材料。

不过,我也可以用药浴为城主祛除体内毒物,只是需要费些时日。

她思索着,有些为难地咬了咬嘴唇。

既然有办法,那便不急。

司明绪摇了摇头,烦请宁姑娘告诉阿衡,就说我那弟弟并没有为难我,让他不必太担心。

前些日子,明鄢已向我承诺了,双修大典礼成之后,便会为我解除血契。

待恢复了记忆,我会去找他的。

宁程程点了点头。

窗外的肖衡垂下眼眸。

司明鄢会主动为那人解除血契?他实在不太相信。

……这一日,碧霄城前所未有地热闹。

知道兄长爱水,司明鄢在千荷湖边起了一座精致无比的庞大水榭,这双修大典便在水榭中举行。

千荷湖十分宽阔,温暖的春日阳光下,湖面水波粼粼。

几条蜿蜒的水上回廊像柔软的绸带一般,从湖岸上曲折通往水榭之中。

水榭四周大片大片的碧色荷叶随风摇曳,连荷花也用灵气催开了,粉粉白白煞是喜人。

此时水榭之中,数百名各大门派的修士们互相攀谈,十分热闹。

只是这些宾客们互相对视之间,神色都略微诡异。

毕竟这整件事情,实在有些……匪夷所思。

紫微大陆擎天城主,肖衡到——随着一声高声通报,众人的目光刷一声聚向了门口。

有些略知道内情的修士,不由自主地转头看了看正在水榭厅中待客的司明鄢,心中已经暗暗打起了鼓,既想留下来看热闹,又怕待会儿这两位爷大打出手殃及池鱼。

司明鄢对这些奇异的目光不以为意,只见这位年轻的仙道盟主微微一笑,竟主动迎了上去。

肖衡站在水榭大厅门前,俊美的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很平静地看着他。

肖衡,我还以为你不会来了。

司明鄢轻笑一声,看来魔尊终于算是想明白了。

见我俩化干戈为玉帛,哥哥定然会很高兴……待会儿,说不定他还要敬魔尊一杯喜酒。

你不用激怒我。

肖衡轻声道,司明鄢,你会后悔的。

司明鄢注视着他,忽然摇了摇头:肖衡,我与你不同。

我司明鄢这一生,从来没有做过一件后悔的事。

毕竟,我可没有逼死过自己最爱的人,更没有百般强迫羞辱过他……他嘲弄一笑,你说,对不对?你不必如此阴阳怪气。

我做错了事,自然会用一生补偿他……但是这些都与你无关。

肖衡盯着他,瞳孔微微缩紧,而且,他心里只有我,你明白的。

你就算耍尽心思,用尽种种鬼蜮伎俩,也不会有任何结果的。

司明鄢脸色微微一变,心中恼怒无比。

他缓缓凑近肖衡,几乎将嘴唇贴在了他的耳边,语调轻柔而充满了恶意:不会有任何结果?肖衡,你也不看看,你现在是在什么场合?而且,你又怎么知道,哥哥心中没有我?他被我弄哭的时候,叫的可不是你的名字。

他只会小声求饶,明鄢,你轻点,我受不住……司明鄢听着肖衡逐渐急促的呼吸声,心中一阵快意,却又有些空虚,忍不住用更尖锐的话语去刺痛对方。

你见过他穿大红色的样子吗?简直好看得不得了。

今夜,我就要解开他的喜服,把他放在铺满红色绸缎的柔软床铺之上……哥哥定然会有些害羞,甚至不太敢看我,却还是要勉强自己,忍着羞涩接纳我……你知道的,他就是那种人。

司明鄢,你不用激怒我。

肖衡忽然打断了他,声音冷得像块冰,你打不过我,只能玩弄一些不入流的手段。

到现在,甚至想用这种下作方式激怒我?我告诉你,没用的。

只不过是这样,就听不下去了?司明鄢不在意地笑道,还真是可怜……毕竟你现在连接近他都不敢,只能在这种场合,远远地看他一眼……看着他怎么同我共盟白首。

他二人贴得极近,看起来就像十分亲热地聊着天。

旁人又不敢离他们太近,自然听不清他们到底在说些什么。

水榭中的修士们三三两两地窃窃私语,甚至以为与传言的交恶不同,这两位其实关系颇好。

司明鄢又激了肖衡两句,发现他居然慢慢冷静下来了,顿时觉得十分无趣。

他缓缓退后两步,笑道:既然如此,魔尊不妨先歇息片刻,喝两杯水酒。

我要去接哥哥过来了。

他也不等肖衡回答,转身便出了水榭。

通往湖岸的蜿蜒回廊之中,不知何时站了个五六岁的小女孩。

她梳着两个小辫子,模样十分玉雪可爱,只是神色十分冷漠,全然不像个孩子。

司明鄢走了过去,轻轻牵起那小女孩的手,两人向岸边走去。

他一路上和往来的修士们点头微笑,随口打着招呼,而那小女孩的躯体竟然直接穿过了那些修士,修士们却茫然不知,好像根本看不到这诡异的小女孩。

到了岸边,司明鄢停下脚步。

他转头看向远处湖面上熙熙攘攘的水榭,秀丽的脸庞上渐渐露出一个阴冷的笑容。

小女孩抬头看着他,不解道:塔主,你方才为何要故意激怒那位魔尊?这种时候,应当尽量稳住塔里的人才对。

司明鄢摸了摸这小塔灵的头发:这水榭乃是七苦因果塔幻化而成,其他修士虽然察觉不出,但肖衡是何许人也?他踏入此塔的那一刻,最容易察觉到灵力波动。

这个时候,自然要想法设法地分散他的注意力。

你没见我一提起哥哥……肖衡虽然表面故作冷静,却连呼吸频率都控制不住了?他遥遥望着那水榭,轻笑一声,论修为论天赋,我实在差他太远。

但他……到底赢不了我。

小女孩点了点头:如今,几大门派的人都进了塔。

是不是,可以启动七苦塔法阵了?司明鄢沉吟道:不急,这个时辰不太好。

午时三刻,天地间灵气涌动,才是最好的时机。

而且,待会儿我还要接哥哥过来……我要让肖衡亲眼看着,他最爱的人,是怎么与我结契誓约,至死不渝。

我曾经以为,只要哥哥留在我的身边,他心里喜欢谁都无所谓,我不在乎这些无聊的感情。

我甚至觉得肖衡是个傻子,一个李凉萧便让他锥心刺骨,可笑至极。

他笑了笑:可是,现在我的想法变了。

哥哥心里喜欢着别人,还同别人有了过往……这种事情,真的让我很不开心呢。

而且,他喜欢的人处处找我麻烦,时时想要我死,哥哥还护着他,想着他……所以,塔主你便想出了这个主意,利用这次双修大典请君入瓮,想要杀了肖衡?同时,将楚天阔陆轻云等人一网打尽?小女孩似乎明白了些什么。

她拧起了淡淡的眉毛:可是,你不是答应了你那位兄长,要为他解除血契?若他恢复了记忆,又知道你做了这些事情,他是不会放过你的……还是说,你是骗他的,其实你根本不打算解除血契?我应承了哥哥,当然不会违背誓言。

司明鄢摸了摸小女孩的头,我会为他解除血契。

其实这些日子以来,我也明白了……靠傀儡血契束缚着他,实在没有意思。

迷迷糊糊的哥哥固然十分可爱,但我更喜欢会训斥我的的哥哥。

小女孩抬起头:若是解除了血契,你的兄长恢复了记忆,知道了这一切……他会杀了塔主的。

他当然会想杀我,可他杀不了我。

司明鄢顿了顿,又道,肖衡死了,他就没了念想。

我关着他,磨着他,缠着他,任打任骂……十年不行,就二十年,二十年不行,就一百年……岁月会带走一切,总有一天,他是我的。

小女孩望着远处喧闹的水榭:可是,塔主这引君入瓮的计划到底十分冒险,并非万无一失。

如果失败了……肖衡断然不会放过你的。

我自然知道。

所以,我为自己留了一条后路。

小女孩有些疑惑:塔主所谓的后路,就是那天你同贺西楼所说的——你要带着司明绪去极北镜湖,避世隐居?这……且不说司明绪愿不愿意跟你走,即便他愿意,肖衡也不会放你们离开的。

自然不是。

司明鄢摇了摇头,如果计划失败,那时我已经一无所有,为何还要带着哥哥离开,让他吃尽苦头?他合该锦衣玉食,高高在上。

我说的退路……自有他人。

他低头看着塔灵疑惑的神色,忽然笑了笑:我同你说这些做什么?你自然是不懂的。

塔主,我一直觉得你是个奇怪的人。

小女孩眨了眨眼睛,现在,我倒是有几分明白了。

在你的世界里,只有你那位兄长勉强算是个活人……其他人,不过是些死物罢了。

你的心,是捂不热的。

司明鄢笑着拧了拧她胖乎乎的小脸蛋:小东西,这些年来,你倒是通了几分人性。

塔灵并不理会他。

这小女孩望着烟波浩渺的湖面,忽然叹了口气:可是,我有不好的预感。

塔主背负了太多的罪孽血债,沾了太多的因果循环……她轻声道,我已经看不清你的命运了。

------------105 第一百零五章肖衡盯着司明鄢远去的秀逸背影, 漆黑的眸子中一片森寒。

见这位年轻的仙道盟主离开了, 水榭大厅中的修士们纷纷放松下来。

许多人方才还只是窃窃私语, 眼下声音却大了不少。

司盟主这是去接……咳, 他那位兄长了?定然是了。

对了, 听说刘兄见过那人?数十年前, 在下曾在灵州府的扶摇阁拍卖会上, 与那位司城主有过一面之缘。

后来,听说他在碧莲秘境里出了事……有人说他死了,也有人说他失踪了。

谁知道过了这么多年, 他忽然又出现了,还要同他的弟弟……咳。

刘兄,那位司城主,到底长什么模样?堪称容色俊美,气度高华, 为人倒是十分随和。

那个时候,司明鄢也不过十七八岁吧, 还是个少年。

我真是万万没有想到, 司家兄弟竟然是这种关系……所以啊, 人前端着,背后也不知道是什么模样。

几名修士正议论得欢, 忽然感觉一道冰冷的目光扫了过来。

他们抬头望去,不由得打了个寒噤, 讪讪地闭了嘴。

肖衡又盯了他们一会儿,才收回目光。

他向来并不嗜酒, 可此时心中烦躁不已,忍不住拿起身边的酒杯,一仰而尽。

你这种喝法,简直是牛饮,平白糟蹋了美酒。

一听这声音,肖衡便知道来者是谁。

他心情极差,连眼皮子都懒得抬:李凉萧,你别多管闲事。

李凉萧注视他,缓缓摇了摇头:肖衡,你如今这幅模样……活像一只斗败的公鸡。

肖衡恼怒不已,砰一声重重放下了酒杯:少说两句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这位昆仑剑神也不生气,他转身给自己斟了杯酒,一边用掌心的温度仔细温暖着酒水,一边欣赏着精美的琉璃杯中鲜血一般殷红的液体。

前些日子我收到那封请柬时,也被吓了一跳……说实话,你们这些令人头疼的感情纠葛,我不太懂,也不想懂。

我只是直觉这件事有些异样,便过来看看。

肖衡低声道:他不是自愿的。

司明鄢搞了鬼,同他结了血契……他反抗不了,他没办法。

血契?傀儡血契么?李凉萧轻轻拧起了眉毛,如果是这样,那司明鄢还真是胡来。

他把他哥当什么了?要是真的结了血契,这事就不太好办了。

他浅浅啜了一口杯中的酒液,上好的绝品西域葡萄酒。

这情之一字,真真假假牵肠挂肚,世人偏偏趋之若鹜……唉,还是酒好。

肖衡垂着眼帘,连话都懒得说。

李凉萧靠着桌子,呆呆地望着天花板,似乎在想着什么。

他喃喃道:肖衡,你觉有没有感到,这个地方有点问题?这种感觉,似乎有些熟悉……我总觉得,以前遇到过。

不用你说。

方才进来的时候,我就察觉到一股十分诡异的灵力波动。

肖衡冷冷道,我不在乎。

倘若司明鄢要来硬的,那倒正好。

我会让他极其后悔……后悔自己为什么会被生出来。

司明鄢那小鬼,打小心眼儿就忒多。

他既然知道自己不是你的对手,断然不会轻易同你动手。

李凉萧摇了摇头,这件事,恐怕没你想的那么简单。

我还记得从前……他那时年龄还挺小,就狠狠坑过明绪一次。

肖衡蹙眉道:此话怎讲?我少年时候,曾同你的父亲一起在碧霄城修行。

那时,我、肖涯、明绪三个人,时常在碧霄城松林后的断崖上练剑……嗯,那断崖叫什么来着?云烟崖?烟雨崖?云海崖。

肖衡轻声道。

是了,云海崖。

李凉萧点了点头,又继续讲了下去,那个时候,司明鄢常常躲在松树后面,偷看我们练剑。

每次都会被他哥发现,然后被狠狠地揍一顿……听说他资质不好,又是妾室庶出,他父亲也不怎么教他,所以只能想方设法地偷师。

但明绪十分讨厌他,经常揍得他鼻青脸肿。

我也劝过明绪一两次,不过毕竟是别人的家事,不好多管。

当时司明鄢的模样,和我有那么一点儿相似。

我劝明绪别打他的时候,明绪还说这小子恐怕是我的弟弟,不是他的弟弟。

肖衡看了这位英俊不羁的剑神一眼。

他想起了过去的一些事情,神色颇有几分古怪。

司明鄢曾经说过,他哥哥喜欢他这张脸……原来如此。

见他神色古怪,李凉萧微微一愣,却理会错了方向,登时大为不满:肖衡,你别看我现在这个样子,我少时还是很清秀的……明绪七八岁的时候,曾经随他父亲来孤鸿山庄做客,他第一次见到我,还以为我是个小姑娘,恨不得天天追着我跑,每日采许多花送给我,搞得我莫名其妙。

后来他发现自己上了当,气得大哭一场,三天没同我讲话,哈哈。

……虽然清楚他们之间并没有什么,但肖衡一点也不想同李凉萧讨论这些,僵硬地转移了话题,你方才说,司明鄢偷看你们练剑,被他哥哥揍了?后来呢?司明鄢又做了什么?后来啊,他被揍得狠了,实在气不过,索性设计坑了他哥一次。

当时的老城主气得暴跳如雷,差点把明绪的腿打断,半个月没能下床。

到底是怎么回事?肖衡皱了皱眉,司明鄢做了些什么?有一天晚上,我同明绪喝酒。

他酒量不好,稍微多喝了两杯,就醉得不省人事,抱着我不肯撒手。

我只好把他送回卧房,随便往床上一扔就走了……你瞪我干什么?李凉萧顿了顿,似乎在考虑怎么措辞:结果,他那弟弟趁他醉酒……半夜脱光了爬到明绪床上,又故意让乳母发现了。

老城主气得几乎吐血,亲自杖责了明绪三十大板。

这司明鄢……当真是无耻至极!肖衡怒道。

其实他那个时候还挺小的……就是没人好好教,不怎么懂事,报复心特别强。

李凉萧望着窗外湖面上摇曳的碧绿荷叶,似乎在回忆着什么:当时,明绪差点气疯了,指天发誓说自己没对那该死的弟弟做什么。

我安慰了他几句,又劝他好好关心弟弟,有空多多管教……毕竟长兄如父,多花一些心思,也是应该的。

结果他莫名其妙对我发了一通火,又阴阳怪气地说,那他定要好好亲近亲近那庶出弟弟。

没过多久,我就回孤鸿山庄了。

再后来,明绪接任了碧霄城主,我听说了一些江湖传闻,说他对自己的弟弟……图谋不轨。

我自然是不大信的,估摸着他们又在闹什么别扭,八成是明绪还记着当年被杖责的那件破事,在蓄意报复。

李凉萧不自觉地摇了摇头:他们兄弟二人,都特别记仇,心眼儿忒小。

谁知道,会变成如今这副模样。

肖衡冷笑一声:过去的事情,我不感兴趣,也无权置喙。

但如今的司明鄢,就是个纯粹的疯子。

这么多年了,他哥哥是怎么待他的,怎么教他的,怎么护着他的……这些,我全都看在眼里。

就算曾经亏欠了他什么,也早该还清了。

眼下,他虽然一时得意,但我会让他付出应有的代价。

李凉萧转了转手里的杯子,轻叹一声:他执念太深,难以自拔……人生便是如此,一次走错了路,一生再难回头。

这时,楚天阔和陆轻云走了过来,几人攀谈了一会儿。

李凉萧看陆轻云这文绉绉的书生不太顺眼,懒洋洋地随便应付了几句,倒是认真回答了同为剑修的楚天阔许多问题。

水榭之中愈发热闹,除去一宗二城三庄四门这十大门派,几乎太清大陆所有能叫上名字的大小门派,都陆陆续续来了人。

众人一边攀谈着,一边翘首等待着司家兄弟。

……此时的司明鄢,正在寒梅小苑的卧房里。

他站在司明绪身后,细心地为兄长整理着衣领。

哥哥,听说俗世间的新人,礼成之前都是不能见面的……不过我不在乎这些繁文缛节。

感觉几根纤细冰凉的手指从自己后颈上抚过,司明绪有些不舒服地偏了偏头:明鄢……我始终觉得这整件事情,很是荒谬。

哥哥,你就当是……了了明鄢一个心愿吧。

礼成之后,我便为你解除血契。

只有今天,你属于我一个人。

司明鄢垂下眼帘,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如果不顺利……今后,哥哥或许就是别人的了。

司明绪没再说什么。

他心中也知道,有这血契在身,若是司明鄢强行要求,自己也无法拒绝。

若司明鄢能遵守诺言,礼成之后为自己解除血契,那自己恢复记忆之后,或许还能好好教导这弟弟一番,让他行事不要如此偏激。

司明鄢为他整理好了后领,又绕到他身前:哥哥,明鄢领口这处似乎有些皱了,你帮我理一理,好不好?司明绪叹了一声,到底还是没有拒绝,仔细把那重重交叠的绸缎领子理了理。

司明鄢垂眸看着那几根修长的手指在自己领间活动,不由得有些出神。

他想起过去,若是自己头发衣衫乱了,不用自己开口恳求,哥哥便会主动伸手为自己整理……他觉得心里陡然落空了一下,好像一脚踩进了未知的深渊。

司明鄢的脖子光滑白皙,衬着鲜红色的喜服倒也十分悦目。

司明绪整理着那层层叠叠的衣领,忽然有种奇异的感觉——少了什么东西。

少了什么,极其重要,又极其危险的东西。

他潜意识心中打了个突,手上的动作顿时一停,可又实在想不起什么。

司明鄢抬起眼眸:哥哥,怎么了?司明绪犹豫了一下,低声道:明鄢,我总觉得你颈间少了什么……可我想不起来了。

司明鄢微微一愣,手心竟有些出汗。

他很快镇定下来,轻笑道:是吗?明鄢确实有好几块上好的贴身玉佩,今天忘了戴。

司明绪点了点头。

他心中还是隐隐觉得不对,但实在想不起来,便没有再多说什么,仔细替这弟弟把衣领叠好了。

兄弟二人身着红衣相对而立,一个俊雅绝伦,一个秀美精致。

司明绪沉默不语,司明鄢张了张口,却忽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空气里只余下难堪的寂静。

司明鄢定定地看了兄长一会儿,忽然觉得心中一阵空空荡荡。

他垂下眼帘,轻轻携起司明绪的手,二人一同向水榭走去。

------------106 第一百零六章司明绪远远便望见了那处精美的水榭。

不知为何, 他心中轻轻拧了一下。

司明鄢不动声色地捏了捏兄长的手:哥哥, 别紧张, 有我呢。

无妨。

司明绪摇了摇头。

他并非紧张, 而是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一种很危险的感觉。

塔灵站在湖面回廊的入口处, 似乎在等候着他们。

她仰起一张天真的小脸, 面无表情地望向司明鄢:塔主, 你真的决定了吗?七苦塔,并非屠戮之物。

它的确可以迷惑人心,让人互相残杀, 却也受到重重天道束缚……当初在秘境之中,虽然塔主修为尚且低微,但遵循了献祭法则,一切都十分顺利。

如今塔主修为已然极高,可以无视法则, 用自身灵力强行启动法阵,让塔中所有人陷入欲念幻境而互相残杀……可是这样, 会毁掉七苦塔, 也扰乱了世间因果。

司明鄢轻轻摸了摸小女孩的头:从今往后, 无论成败,我都不再需要它了。

毁就毁了吧, 我不在乎。

塔灵定定地看着他,冷漠的小脸上忽然出现了一点人性化的悲伤:既然如此, 我便静候塔主口令。

塔主,七苦塔若毁了, 我也会消失的……你会想念我吗?司明鄢笑了笑:当然不会。

小女孩慢慢点了点头:我想也是。

她的身体渐渐虚化了,最后一点残影也随风飘散。

明鄢,你怎么了?司明绪疑惑道,你在同谁说话?司明鄢牵起兄长的手,柔声道:明鄢不过是自言自语罢了。

哥哥,走吧,大家都等着呢。

当兄弟二人踏上湖面回廊的时候,一阵婉转悦耳的仙乐悠然响了起来。

湖面上大片大片粉白色的荷花竞相绽放,一群不知名的漂亮水鸟发出清越的鸣叫声,轻盈地掠过水榭上空。

整片水榭被笼罩在春日正午温暖和煦的阳光之中,空气中隐隐有金色光芒流动,宛如人间仙境一般。

在数百名宾客们的瞩目中,这位年轻的仙道盟主携着他的兄长,缓步走进水榭,一路到了主位。

肖衡眸色沉沉地盯着远处的人。

他明明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可还是觉得喉咙干涩不已,握住断水剑柄的五根修长手指紧了又紧,手背青筋根根迸出,指关节阵阵泛白。

司明绪若有所感一般,侧头向这边望来。

两人的眼睛直直对上,都忍不住微微一震,仓促错开了目光。

而后,在十六名仙童的引导和祝福之下,新人完成了一系列庄重的仪式。

接着便是合卺礼,两名玉雪可爱的仙童捧上了托盘,托盘上是两只精致的白玉酒杯,盛着浅碧色的酒水。

李凉萧敏锐地感觉到了身边不受控制的淡淡威压,他忍不住侧头看了肖衡一眼:肖衡,你冷静一点……现在还不是时候。

肖衡没有吭声。

他低着头,尽量不去看厅中那令他心碎的情形。

那些遥远朦胧的乐声与祝福,如同钢针一般密密麻麻扎着他的鼓膜……仿佛自己最珍贵的东西被人肆无忌惮地宣布占有,他难受得只想毁了眼前这一切。

他明明已经决定了,为了那人的安危,他要忍耐这短暂的一个时辰。

一直到礼……礼成之后,若司明鄢还不主动为那人解除血契,自己才会突然动手,直接制住司明鄢,用尽各种手段,强迫他解除血契。

他会废了司明鄢的根骨……而之后的事情,则交给楚天阔陆轻云等人。

可是,他真的太难受了。

仿佛有无数柄尖刀在胡乱戳刺着他的神经,他紧紧咬着牙,痛得几乎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

不知何时,明媚的阳光被大片墨黑色的乌云遮住了。

伴随着隆隆的雷声,天色渐渐暗下来,天地之间起了风。

那风越来越来大,原本平静的湖面泛起了层层鱼鳞般的波浪。

波浪愈来愈汹涌,几乎如同有了情绪一般,愤怒而混乱地咆哮着,一波波狂暴地冲击着水榭,仿佛想要撕碎些什么,毁灭些什么。

水榭四周,大片碧绿的莲叶在狂风中摇曳着,互相挤挤挨挨,发出细碎不安的声音。

一只蜻蜓停在一朵粉白色的花苞上,它仿佛感知到了什么一般,忽然惊恐地飞了起来。

肖衡紧紧闭着眼睛,竭尽全力平稳着自己的情绪。

事关那人的安危,他不能……他不能冲动,他不能冒险,他不能有一丝一毫的不确定。

可是大片暗金色的细小鳞片,已经无法控制地从他的脖颈蔓延开来。

李凉萧盯着他脖颈上的鳞片,深深蹙起了眉毛:肖衡?你怎么了?你这是……可是肖衡已经听不到他的声音了。

司明鄢仿佛感觉到了什么,回头看了他一眼,随即又望向窗外晦暗如夜的苍穹,一阵不详的预感蔓延上这位仙道盟主的心头。

肖衡这是要……不好!他当机立断,一把紧紧揽住兄长,纵身猛然往后一跃,二人瞬间便出了水榭!就在这顷刻之间,磅礴的暴雨从天而降。

明晃晃的雨柱如同银河一般狂泄而下,像鞭子似的疯狂抽打着湖面。

雷声隆隆之中,暗沉的天空仿佛要崩塌下来,几乎像是有人要毁灭这一方世界!司明绪抬头望着阴沉的天空,透明的雨水从他脸上滑落:怎么了?这是……这种暴怒压抑的情绪,这滚过天际的隆隆雷声……感觉好熟悉。

他并不害怕,他甚至觉得很安全。

司明鄢揽着兄长站在一片荷叶之上,如同没有重量一般随风起伏着。

他的脸色极其阴冷,知道再不能耽搁,断然一声轻喝:得天之气,积阳之温,化地之水,聚土之尘,因缘不生……启!只是一瞬间,那一大片精美绝伦的湖上水榭,陡然化为一座巨大的漆黑佛塔,冰冷沉默地矗立在湖面,在这暴风雨中巍然不动。

司明绪微微一惊,转头望向那佛塔。

那漆黑的塔身仿佛有某种奇异的魔力,他忽然感觉一阵头痛欲裂。

这时,一声炸雷划破长空!这道炸雷咆哮着自天而降,轰然劈在了塔身一侧。

而后,不断有惊心动魄的炸雷狂怒劈下,每一道都正中塔身!仿佛某位愤怒的神祗在咆哮着,要毁灭这一方天地!司明绪只觉得原本混沌不堪的脑海之中,有一把烧红的钢刀在不停搅动,一些细碎的片段纷至沓来……有人死死按住自己,他纤细洁白的颈间有什么乌黑的东西在轻轻晃动……塔作七层,不足一寸,其身墨黑……哥哥,明鄢也不想的,杀人真的很麻烦。

……哥哥,忘了他吧。

……哥哥!海滩边青年的眼睛亮得吓人,豁出去了一般:我喜欢你,我心悦你!……我是个怪物……你别嫌弃我,别不要我,求你了。

……你融合了我的灵核,你还记得吗?你一定记得的。

……你应承了我,你是我的,是我一个人的。

……我做错了事,你就不要我了吗?大量乱七八糟的零碎画面潮水一般疯狂涌入脑中,仿佛有千百人同时在他耳边絮絮诉说……他紧紧闭着双眼,混沌的脑子几乎被烧得沸腾了。

他断断续续地想起了什么,却始终凑不成完整的画面。

只有那墨黑色的小东西,一直在眼前轻轻晃着,晃着……那到底是什么?塔作七层,不足一寸,其身墨黑……那是……七苦塔。

阿衡……阿衡在塔里。

司明鄢想……他想杀了阿衡,他想杀了塔中所有的人!司明绪猝然睁开眼睛。

他发疯一般狠狠推开身边的人,毫不犹豫地纵身向那漆黑的高塔扑去!司明鄢从身后一把死死抱住了他:哥哥!你不能过去!司明绪猛然回身,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给了他一个沉重的耳光:你放开我!你做了些什么!你这个疯子!司明鄢被打得侧过头去,嘴角渐渐渗出一丝鲜血。

他死死抓着兄长的肩膀,缓缓回过头来。

那张秀丽的脸庞上全是纵横的雨水,几乎显得有些狰狞。

他盯着兄长惨白的脸色,知道他定然想起了一些东西。

他沉默了一瞬,终于忍不住低吼出声:哥哥,没用了!放弃吧!法阵已经启动了,他们都要死!他们都要死!放弃吧!没用了!司明绪已被暴雨淋得全身湿透,雨水顺着湿漉漉的眼睫往下滴,他的眼睛模糊得几乎看不清这弟弟的模样,觉得他仿佛是一个陌生人。

司明鄢咬牙迎着兄长空洞的目光,深深吸了一口气,尽量放柔了声音:放弃吧,哥哥。

不是你的错,你没法挽救他们,不是你的错。

还有明鄢呢,你还有明鄢……终止法阵。

司明绪看着自己的弟弟,他的声音几乎有些破碎了,司明鄢,你到底做了些什么……你到底做了些什么!你……你还想一错再错吗?!立刻终止法阵!我做不到。

法阵一旦启动,就没办法终止了。

司明鄢凝望着兄长,缓缓道,已经没有办法了。

司明绪死死盯着面前这陌生无比的漂亮青年,几乎不知道自己眼中滚落的是水还是泪。

他沉默了片刻,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缓缓开了口。

他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明鄢,四大神级法器,都必须靠法器主人灵力驱动。

只有杀了你……只要杀了你……司明鄢的身子极轻地颤了一下。

他忽然有种从未感受过的空虚与疼痛,仿佛五脏六腑都被掏空了,身躯里只余下一片冰冷的空空荡荡。

他极其勉强地笑了笑,眼底却聚不起丝毫笑意:你做不到的,哥哥。

你修为不及我,又与我结了血契,你下不了手的……你承受不了违背血契的痛苦。

哥哥,你对我那么好,定然不会为了那些外人与我动手,对不对?我是明鄢啊,是你的弟弟啊。

我司明绪没有……没有你这样的弟弟。

司明绪轻轻摇了摇头。

他不再多说什么,他也实在没什么好说的了。

他强忍着撕魂裂魄一般的痛楚,缓缓抽出了斩云。

……阿衡,阿衡!快点出来!你猜我找到了什么?这声音很熟悉……肖衡迷迷糊糊睁开了双眼。

他揉着眼睛,慢吞吞地从床上爬了起来,脑子还有些不清楚。

眼前是一间朴素的小木屋,湿润的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海腥味。

从窗户望出去,外面是雪白细腻的沙滩和一望无垠的大海。

此时正值夕阳西下,海水呈现出一种瑰丽深邃的蓝紫色,天边大片大片金红色的晚霞如同熊熊烈焰一般,灿烂而狂野地燃烧着短暂的生命。

他起身走了出去。

有人赤脚蹲在沙滩上,正看着什么东西。

他一头浓密的长发松松挽着,身上只有一层单薄的素色衣衫,海水一阵阵漫过他白皙的脚背。

那人听见背后声响,猛然回过头,兴奋地举起一个小东西:阿衡,你快看,我发现了什么!肖衡的心漏跳了一拍。

他长得非常好看。

一张素白的脸,一双漆黑的眼睛,嘴唇是淡淡的粉色,上唇中央还有一颗小小的圆润唇珠,让肖衡很想轻咬一口。

肖衡看着他,胸口忽然涌起一阵难言的温柔喜悦。

他不由自主地走了过去,坐在那人身边,接过他手里的小玩意儿。

那是一只油纸叠成的小小纸船,不过寸余长短,十分精致。

肖衡愣了愣,心中莫名咯哒一声。

这小东西……他觉得很熟悉,仿佛在哪里见过。

那人见他拿着纸船久久不语,伸出了手:看够了吗?还给我。

不。

肖衡几乎是下意识地拒绝了,还莫名其妙地脱口而出,……这是我的。

是你给我的,你不能要回去。

阿衡,你怎么可以耍赖……我以前是怎么教你的!那人似乎很不高兴,猛地站了起来,低头瞪着他。

肖衡觉得他无奈地瞪着自己的模样委实可怜可爱至极,忍不住轻轻翘起了嘴角:我怎么耍赖了?那人瞪了他一会儿,忽然冲着他狠狠踢了几脚沙滩,一些湿乎乎的沙子簌簌落在他身上。

肖衡也不在乎,小心翼翼地把那纸船贴身放好。

他抬头看了那人一会儿,心中一阵冲动,忍不住一把抓住那白皙的脚踝,手上一用力,便把人拉得跌倒在柔软的沙滩上,又扑上去挠他痒痒。

哎!你做什么……别挠了……滚啊……那人蜷成一团,喘息不住笑骂着。

他没有给他继续说话的机会,低头把自己的嘴唇深深覆了上去。

那人略微挣扎了两下,手臂终究还是揽上了他的脖子。

他轻咬着那柔嫩的唇珠,舌头顶开了唇缝,感受着对方湿软的舌尖主动纠缠着自己……在这几乎让人融化的唇舌交缠间,一切都失控了。

一波波温柔的海浪带着细碎的雪白泡沫涌了上来,轻轻冲刷着纠缠的二人,又缓缓退了下去……他们忘记了一切,天地之间只有彼此。

过了许久许久,直到天际那火烧般的晚霞悄然淡去,深蓝色的夜空中逐渐布满了静静闪烁的群星。

他仰躺在那人怀中,忍不住喃喃道:……我喜欢你。

他轻声呢喃着,反反复复地将这句简单的话说了许多次。

仿佛只有这样,才能稍微纾解心口那几乎要满溢出来的感情。

那人什么也没说,眼中爱怜横溢,低头轻吻着他的发鬓。

肖衡望着他在璀璨星空下轻轻颤抖的纤长睫毛,沉静专注的漆黑眸子,只觉得自己胸口一片滚烫。

他只想一生一世,永远这样过下去……永远。

只有他们两个,再也没有其他任何人。

肖衡!肖衡!你他娘的倒是醒醒啊!耳边似乎有什么人在大声呼喊着他,这里面的人都疯了!他蹙起了眉毛,胡乱摇着头,想把那烦人而讨厌的声音驱走。

那声音还顽固地呼叫着他,他烦躁地翻了个身,逃避一般把脸深深埋进那人怀里,贪婪地呼吸着那股熟悉的寒梅冷香:你身上好香……我好喜欢你。

那人修长的手指温柔地梳理着他的头发:我知道。

------------107 第一百零七章雪亮的斩云寸寸出鞘。

司明鄢僵硬地看着那一截冰冷寒光, 一时间没有任何动作。

司明鄢, 拔剑。

他的兄长横剑当胸, 忽然一声低吼, 拔剑啊!随着这一声呵斥, 司明鄢几乎是茫然无措地握住了剑柄。

剑柄上那一颗泪珠状的水晶, 硌得司明鄢手心生疼。

此剑名为垂泪, 是十三年前在灵州府扶摇阁,兄长为自己高价拍得的。

这么多年了,自己见了许多更加名贵的灵剑, 却从来不曾动过更换佩剑的心思。

此时,这柄纤长轻巧的灵剑仿佛有千钧之重,他竟然拔不出来。

司明绪垂下眼帘,不能再等下去了。

他猛然一声低喝,伴随着一阵凄厉无比的破空之音, 斩云撕碎雨幕横掠而来!其剑势之凶猛沉重,连暴雨也为之横流!司明鄢猝不及防, 只得仓促地连鞘带剑一举一挡——霎时间, 垂泪剑鞘被震了个粉碎, 两柄灵剑剑身直接相击,精纯的灵气猛然爆裂开来!只听一声巨响, 二人顿时都被震开!司明鄢径直往后滑出数丈,勉强停了下来。

而司明绪为了消减灵力震荡, 连续旋身数次,才轻飘飘地落在湖面。

暴雨倾盆, 兄弟二人浑身喜服湿透,隔着瓢泼雨幕遥遥相望。

司明绪手握斩云,轻轻喘着气。

违背血契带来的痛楚,以及心中的极度焦灼,让他几乎无法思考。

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他必须终止这一切,他必须……杀了面前的人。

似乎感觉到了那种几乎不顾一切的森然杀意,司明鄢轻声道:哥哥,你……当真想要我死?回答他的是破空而来的一道凌冽剑风!那剑风冰寒入骨又带着细微闪烁的雷电之光,令人为之胆寒!司明鄢心中凛然,身子陡然向后滑行,堪堪避过了锋芒,眼前一缕青丝悄然飘落。

这一道沉重的剑风径直劈向湖面,激起了数丈高的巨大的波浪!几朵细碎冰冷的浪花溅上了那张秀丽的脸庞。

司明鄢仿佛被滚烫的火星灼烧了一般,轻颤了一下。

这一击……哥哥没有留情。

他心中忽然一片冰凉。

当兄长又一剑袭来的时候,这位年轻的仙道盟主没有再躲避,而是反手迎了上去。

垂泪带起一片炫目的剑光。

斩云与垂泪交织而出的雪白剑网,将厚重的雨幕绞得粉碎。

湖面上只见一团银光滚过,连人影也看不清楚。

不到片刻,两人已过了数百招。

司明绪几乎忘了那撕裂灵魂一般的痛楚,他只知道,他不惜付出一切代价,不惜以任何方式,只求重创眼前的对手!只有这样……只有这样,他才能保护他想要保护的一切!他三剑横扫,凌冽剑气中裹挟的极寒之气和闪烁的紫色电光,竟逼得司明鄢连连后退!司明鄢脸色阴沉,右手挥剑抵挡,左手凌空一握——摄魂铃已然在手。

他轻轻咬了咬牙,驱动了摄魂铃。

一阵低沉细微的,如泣如诉的铃声,在这风雨如晦的湖面上断断续续响起。

这细碎诡异的铃声摄魂夺魄,方圆数百里之中,连走兽鸟群也为之惊惶不安!可他的兄长只是闭了闭眼睛,似乎丝毫不受铃声影响一般,连续挽了三个剑花,又狠狠地一个直劈,震得司明鄢虎口发麻。

他脑子略微一转,登时明白过来了。

司明绪身负傀儡血契,三魂六魄受契约束缚,所以不受摄魂铃影响。

司明鄢当机立断地收了摄魂铃,而后随手一抛,九命幡哗啦一声在半空展开。

漆黑暗沉的幡面在狂风暴雨中猎猎作响。

司明绪抬头望去,不由得微微一愣,竟有些分神。

这法器,非常强大……而且,非常熟悉。

他记忆混乱不堪,手上的剑势停了一瞬。

就在这一刹那,垂泪已当空击落!司明绪回过神来,只得勉强举剑一挡。

对方精纯无比的灵气源源不断地磅礴而来,他几乎难以招架,喉头猛然涌上一口腥甜,斩云顿时脱手!司明鄢毫不留情,垂泪连续横掠,雪白的剑光几乎将对方笼罩!既然……既然哥哥如此待他,那他便折断哥哥的羽翼。

这没什么大不了的。

司明绪失了斩云,狼狈不堪地闪避着。

只听嗤嗤数声轻响,他左右手臂和胸腹后背都被划开,只是他一身红衣早已湿透,滴落的也不知是血是水。

司明鄢的行动犹如鬼魅一般,几个起落间已到了兄长身前。

他猛一伸手,已死死掐住了司明绪的脖子,毫不费力地将人拎了起来。

二人飘浮在雨幕之中,上面是墨黑的苍穹,下面是翻腾的波涛。

司明绪毫不回避地狠狠瞪着眼前的人。

他此时形容极其狼狈,漆黑的长发凌乱披散,雪白的脸庞上是一道剑风划开的鲜红伤痕,身上衣衫凌乱破损,血水顺着衣襟滴落。

哥哥,你何苦如此。

司明鄢哑声道,你这个样子……明鄢心疼。

放弃吧,哥哥。

他柔声哄着兄长,眼中全是深情,我会对你很好的。

只要过了今日,你说什么,明鄢都听哥哥的;你要什么,明鄢都捧到哥哥面前……好不好?这世上原本没什么对错,有的不过是成败罢了。

呸!他那一向端方温和的兄长,竟冲着自己狠狠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

司明鄢愣愣地望着兄长,甚至没有去擦拭脸上的唾沫。

过了不知多久,他缓缓垂下眼帘,仿佛终于下定了决心:既然哥哥不愿意放弃,那就别怪明鄢。

从今往后,你就做个……普通人吧。

垂泪慢慢划开了兄长的衣襟,司明鄢纤细修长的手指悬停在那苍白的胸膛之上。

他没有犹豫太久,冰凉的指尖慢慢刺了进去。

只要挖了哥哥的灵核……他就会听话了罢。

再也不会这般顽固执拗,再也不会这般让自己伤心难过。

司明绪只感到胸口一阵尖锐的剧痛。

有什么东西,触及了他的本源。

他痛得紧紧闭上了眼睛,无意识地蜷了蜷手指——只听一声清越的绵长啼鸣,悬浮在半空中的九命幡之上,一只巨大无比的火鸟腾空而起!全身浴火,烈焰逼人!司明鄢愣了一下,不由自主地抬头望去。

神鸟毕方展开熊熊燃烧的双翅,从半空俯冲而下!灼人热浪扑面而来!他猛然将兄长往旁边一推,自己则向后纵跃数丈,险险躲过了那迎面而来的九天神火!司明绪重重喘息了两口,随即伸手一召——那面九命幡回到了手中。

他扶着那漆黑的旗幡,口中清斥一声。

神鸟毕方盘旋一圈,回到了他的身边。

司明绪虚虚摸了摸毕方燃烧的翅膀:好孩子。

……李凉萧一个仰身,险险躲过陆轻云锋锐的扇缘。

只听一声轻微的嗤,他的发带已被割断,满头黑发披散下来。

他猛然旋身挥剑,陆轻云铁扇脱手,霜雪的剑尖堪堪停在对方的喉头,一点血珠渗了出来。

李凉萧咬了咬牙,收剑之后又是一个反手横掠,击退不知何处袭来的一枚毒刺。

此时,塔里数百名修士已全然失了神智。

有人痴痴傻笑,有人咆哮狂吼,有人放声大哭,有人喃喃自语……而更多的人用尽全力攻击着彼此,犹如疯兽一般。

李凉萧方才也中了幻境,只是他心胸豁达,几乎没有执念,片刻便清醒过来。

谁料醒来之后,原本精致无比的湖上水榭,已经变成了一处封闭的屠宰场。

他一边躲避着四面袭击,一边御剑在塔内绕了一周。

他试尽了各种方法,也打不开任何一扇门或窗户,墙壁更是固若金汤,难以撼动。

此时,李凉萧的心中已有了底。

这尊佛塔,多半便是传说中执掌因果的神级法器——七苦塔。

司明鄢下得一盘好棋,竟以这荒唐的双修大典为借口,将他想要杀的人,尽数聚而歼之。

肖衡悬浮在塔的中央,低垂着头,双眼紧闭。

他脖颈上墨金色的细小鳞片已不再往上蔓延,脸色全然放松下来,嘴角甚至带了一点温柔笑意,似乎身处某种美梦之中。

李凉萧叹了一声,御剑到了肖衡身前,用力摇了摇他的肩膀:肖衡!肖衡!你他娘的倒是醒醒啊!这里面的人都疯了!……好吵,烦死了。

肖衡嘟哝道。

他心中一阵烦躁,忍不住又翻了个身,试图把脑袋完全埋进那人怀里。

那修长的手指逐渐从发间滑落到自己脸上,指腹轻柔地抚摸着他的面颊。

这一刻,他觉得很幸福。

渐渐地,似乎有什么不对。

肖衡疑惑道:你的手指……怎么这么凉?身上的人没有回答他。

有什么粘稠的温热液体,一滴滴落在他的脸上,带着淡淡的血腥味。

肖衡一个激灵,猛然睁开眼睛。

那人垂眸看着他,眼神悲伤得近乎心碎。

而自己的手中,是一柄漆黑的长剑,锋利的剑身深深没入了那人胸口,大片血迹在雪白的衣襟上蔓延开来。

他的脑海一片空白。

肖衡僵硬地慢慢爬了起来。

身下细腻柔软的沙滩,远处蔚蓝深邃的大海,以及漫天璀璨的星子,不知何时都消失了。

他们身处一片绝望的茫茫雪原。

铅灰色的暗沉苍穹,一直延伸到地平线的苍茫白色……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

那人的声音甚至十分平静,只是声音又轻又哑,几乎听不清:阿衡,我走了之后……你要好好的。

肖衡木然地摇着头:不……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

他想把那柄墨色长剑□□,可又不敢拔。

他的手颤抖得很厉害。

可是不管他如何拒绝,如何挣扎,那双漂亮的眼睛还是慢慢涣散了,眼帘轻轻垂了下去。

不,不,不……肖衡疯了一般狠狠吻着他,口中全是温热的鲜血。

在这几乎让人发狂的绝望中,仿佛天晕地旋一般,身边的雪原消失了,口中的血腥味也消失了。

屋里十分幽暗,床铺柔软温暖。

那人趴伏在自己身下,动情地喘息着,羞涩地迎合着,热情得让他几乎不敢相信。

他难以自控而急躁粗鲁的动作或许弄疼了对方,那人拧起了眉毛,却强自忍耐着,甚至回过头来,似乎想与他亲吻。

肖衡着魔一般低下头去,吻上了那淡粉色的唇瓣。

对方湿软的舌尖与自己纠缠着,把什么东西推进了自己的喉咙。

他愣了愣,一时间几乎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过了许久,他心中慢慢一片冰凉:你对我……下了药?那人轻轻推开他:对不起。

我只能这么做。

极度的失望痛楚之后,被欺骗的狂怒情绪瞬间涌了上来。

那人对自己下了药……他想走,他想离开自己。

肖衡死死抓着对方的手腕,指关节几乎泛白……潜意识里,他觉得自己不能这么做,可是他控制不住。

暴怒的情绪狂吼着需要宣泄,胸腹之间灼烧一般剧痛不已……他知道,自己的模样变了。

那双漂亮的眼睛死死盯着他,连瞳孔也微微缩紧了。

他觉得自己的心被那惊恐拒绝的目光撕成了碎片,落了一地泥泞不堪的血肉。

我是个怪物。

你觉得我很恶心,对不对?你想离开我,再也不回来了,对不对?肖衡紧紧咬着牙关,脑子被沸腾尖锐的情绪烧得滚烫。

他是我的……我不能这么做……我不能强迫他……他在哭……可是他要走了……他骗了我……他根本不喜欢我……他拒绝了我……他不守信约……我恨透了他……我想看他笑……他的五脏六腑仿佛被狠狠拧在了一起,痛苦得几乎想蜷缩起来。

他想毁灭那人,他想救赎那人,他想爱抚那人,他想杀了那人……忽然,肖衡猛地颤了一下。

有什么冰凉的东西,触及了他的本源。

不……那不是他的本源,而是他曾经拥有过的,却毫不犹豫地给了那人的……东西。

他的灵核。

------------108 第一百零八章司明鄢静立在湖面上, 遥望着漂浮在雨幕中的人。

他的兄长垂眸回望着他, 漆黑的长发胡乱披散, 鲜红的喜服凌乱破碎, 雨水混合着血水从发梢衣襟滴落。

连那淡粉色的嘴唇也变得惨白, 完美的脸庞被一道狰狞的血痕破坏了……可是, 这样的哥哥, 仍然让自己目眩神迷,心动不已。

方才只差一点点,他就可以剖出兄长的灵核。

不过不要紧, 哥哥确实很厉害,是个极其难缠的对手,但自己……才是最后的赢家。

司明鄢脚下轻点,整个人缓缓浮上半空。

司明绪紧紧盯着这陌生的弟弟,手中墨黑的九命幡在狂风中猎猎作响。

身旁的神鸟毕方舒展着长达丈余的烈焰双翅, 长声啼鸣,响彻云霄。

司明鄢伸手虚虚一握, 那只色泽暗淡的摄魂铃又出现在他指间。

方才你已经试过了, 这对我不管用的。

司明绪沉声道。

他的弟弟微微一笑:那是因为……你身负傀儡血契啊, 我的傻哥哥。

你可知道,这血契不仅让摄魂铃对你失效, 还压制了你体内的剧毒。

你现在与我争斗,不过是忍受违背血契所产生的反噬痛苦而已, 但若没了这血契……哥哥,对不起。

司明鄢没有继续说下去。

他缓缓伸出右手, 纤细修长的食指和中指并拢,隔空对着兄长的额头轻轻一点。

一道淡淡的金光闪过,司明绪微微一震。

仿佛高高的堤坝终于被暴雨击垮了一般,无数的记忆如同决堤的洪水一般席卷而来。

伴随着记忆的蜂拥而来,他的胸腹间缓缓升起了一股万虫噬咬般的剧痛。

司明鄢叹了一声:哥哥,明鄢不想如此的。

对不起。

你所中的剧毒,名唤鬼面玉浓丹,乃是神鬼门主宁程程亲手调制……本来,楚天阔想用此物毒杀我,可是谁能料到,阴差阳错之下却误伤了哥哥。

司明鄢顿了顿,又轻声道:这鬼面玉浓丹,乃是以鬼面蛾与霸王蝎为主材入药,中毒者会觉得五脏六腑如同被万千毒蝎毒蛾噬咬一般,而且会产生昏沉之感……那一日,不过片刻,哥哥便难受得晕了过去。

你还记得吗?司明绪脸色刷白,冷汗涔涔而下。

他死死咬着牙关,口中浓重的血腥气弥漫开来。

他不能倒下……如今只有他了,只有他可以阻止司明鄢……他绝不能倒下,绝不能。

可是五脏六腑之中刻骨的噬咬痛楚,让他眼前阵阵发黑,几乎天晕地旋一般……他甚至不由自主地轻轻踉跄了一下,不得不扶住九命幡。

哥哥可是很不舒服?司明鄢漂亮的杏仁眼望着他,神色十分难过。

他柔声道:哥哥,我知道谁手上有解药。

只要哥哥说一声,明鄢立刻取来解药,为你解了这鬼面玉浓丹之毒。

只要哥哥不再如此任性,明鄢会用尽一生对你好的……我愿以道心起誓,永远爱你敬你,绝无半点虚言。

司明绪没有回答。

他已经听不清了。

意识模糊间,他的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自己不能晕过去。

几乎是下意识地,他的右手轻轻一握,灵剑斩云刷一声从湖水中腾空而起,回到了手里。

哥哥,别挣扎了,没用的。

就算斩云在手,你也根本无法伤到我。

司明鄢蹙眉看着他,神色既无奈又心疼,哥哥,这种不自量力的事情,实在不太聪明。

下一瞬,斩云深深地刺入了血肉。

除了轻微的一声嗤,几乎没有发出什么多余的声响。

司明鄢愣愣地看着兄长,不可置信一般喃喃道:哥哥,你……为什么?你为了那些无足轻重的外人,竟可以做到这个地步?为什么?哥哥,你这是何苦?他轻轻摇了摇头。

就在方才,司明绪反手将斩云深深刺入了自己的大腿。

他忍不住闷哼了一声,可锋利剑刃入体的冰冷痛楚,到底让他稍微清醒了一瞬。

在这一瞬间的清醒中,他陡然爆发全身灵气,左手横空挥出了九命幡!厚重的雨幕几乎为之横断!漆黑的幡面掠过之处,九只硕大的上古神鸟齐齐展翅,高声啼鸣,声动九天!毕方、鬼车、重明、朱雀、九婴、金乌、鸿鹄、青鸾、鲲鹏!一时间,天地为之震动!司明绪盯着那陌生无比的弟弟,口中轻念心诀。

只见那九只神鸟盘旋一圈,陡然凌空扑了下来!直直冲向司明鄢!司明鄢右手持剑,极其狼狈地躲避着神鸟的攻击。

九头鬼车方才盘旋而过,火鸟毕方又从天而降,一口九天神焰喷出!阵阵灼人热浪迎面而来,司明鄢急忙侧身闪避,耳边一缕黑发化为轻烟。

他重重喘息了两口,心中恶意陡然升起,右手挥剑抵挡着神鸟攻击,左手缓缓轻摇,摄魂铃细碎缥缈的铃声在暴风雨中清晰可闻。

哥哥,明鄢想将你的魂魄收入此铃之中……好不好?他遥望着兄长,漂亮的脸上几乎没有什么表情,你这具肉身损毁得如此厉害,不要也罢。

别怕,明鄢会为你重塑肉身,洗涤魂灵……你知道吗?你同肖衡那般……一直让我心中很是难受。

他的声音又轻又柔,如此一来,哥哥就干净了。

从魂魄到肉身,只属于我一个人,只看着我一个人。

司明绪只觉得那细碎诡异的铃声几乎要将他的脑髓搅烂,他的魂魄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撕扯着,难受得几乎想要死去。

他的牙关咬得咯咯作响,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掐住大腿上狰狞的剑伤,霎时间痛得一个激灵。

而后,他不顾一切地聚起全身灵气,沉声道:先天之气,九命之幡,鬼车临渊,毕方……他的声音忽然哑了。

司明鄢如同鬼魅一般出现在兄长身后,一手紧紧揽住他的腰,另一只手五根纤长有力的手指则死死掐住了他的脖子:嘘,别说话。

弟弟五根纤细冰凉的手指犹如沉重的铁箍一般,让司明绪几乎窒息。

他的喉咙中只能发出一点破碎的音节。

灵气与口诀无以为继,神鸟逐一消失在雨幕中,九命幡也无力地跌入湖水,随着波涛沉沉浮浮。

兄弟二人静静地悬浮在空中,雨势愈发大了。

天地之间一片阴沉,几乎如同入夜。

除了暴雨巨大的轰鸣声,只有摄魂铃如泣如诉的铃声,穿透层层雨幕,声声动人心魄。

司明鄢感觉到怀里的兄长不再挣扎,连雪白的后颈也无力地垂了下去。

他心中一阵喜悦,花瓣一般娇嫩的嘴唇轻轻翘起,露出一个动人无比的笑容。

他赢了。

忽然,他的胸口微微一凉。

那感觉甚至不怎么疼痛,犹如少女柔嫩冰冷的指尖温柔地触摸着肌肤,带起一阵刻骨的战栗。

司明鄢仿佛明白了什么一般,缓缓垂下眼帘。

他的兄长不知何时扬起了斩云,雪亮的剑锋毫不费力地穿透了兄长的胸膛,又刺入了自己的丹田。

司明绪手中轻轻一握,全身灵气疯狂涌入斩云剑身!啪。

啪。

两声细微的轻响紧跟着先后传来,那是二人灵核破碎的声音。

似乎无法承受这巨大的压力一般,太清大陆四大神级剑器之一——斩云,轻颤了一下,断为了数十段碎片。

随着灵剑断裂,二人如同两片飘零的树叶,无声地从空中坠落。

冰冷的湖水淹没了司明绪,疯狂地涌入口鼻之中……而他连手指也不能动弹半分。

他疲倦得只想陷入沉睡,不自觉地缓缓闭上了眼睛。

就这样吧。

就这样吧。

遥远的地方,有什么沉闷的轰然巨响传来……似乎某种巨大的建筑坍塌了。

可他已经无法去思考了,整个人缓缓沉入了深深的湖水,意识也逐渐模糊。

好黑,好冷,好安静……忽然,湖水一阵剧烈波动!接着,有什么冰凉滑腻的东西,猛然卷上了他的腰。

一阵天旋地转后,他被托出了水面。

司明绪剧烈呛咳着,极其费力地睁开双眼。

他几乎看不清什么东西,过了不知多久,眼前的景象才渐渐清晰——这是一张熟悉而陌生的俊美脸庞,那双金绿色的竖瞳之中,倒映着自己苍白的面孔。

一人一蛟盘旋在半空。

肖衡墨金色的蛟身轻柔地卷着他,修长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捧着他的脸,声音嘶哑而颤抖:对不起……我来晚了。

对不起。

司明绪痴痴地看了他一会儿,又想起了什么,垂眸望向湖面。

只见那尊漆黑的巨塔,已坍塌成了一片废墟。

数百名修士在废墟中茫然地擦着脸上的雨水,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似乎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阿衡,你毁了它。

司明绪终于轻舒了一口气。

他艰难地抬起手,摸了摸对方布满暗金鳞片的侧脸:你做得很好。

肖衡低头凝望着他,金绿色的竖瞳中蓄满了泪水,一滴滴落在那人苍白的脸上。

那双属于蛟魔的眼睛慢慢变成了黑色,蛟尾也重新恢复为人身。

两人轻轻落在湖边。

风雨渐渐停了,几缕透明的金色阳光投在平静的湖面上。

乌云边缘被这阳光绣上了一层金边,云朵缝隙间是湛蓝色的苍穹。

天地之间,格外宁静。

司明绪倚靠在爱人怀中,他觉得身上有些冷,整个人疲倦得难以言说。

阿衡……他的眼皮不住地往下垂,声音轻得几乎听不清,你的蛟身,很漂亮,我很喜欢。

我从来没有觉得你是怪物,从来没有。

肖衡只觉得脑海中嗡嗡作响,只知道紧紧按着那人胸腹丹田处的剑伤,温热粘稠的鲜血不住地从指缝中汩汩溢出,根本止不住。

灵核破碎,气海不存。

司明绪此时完全成了一个重伤的普通人。

肖衡几乎是绝望地试图往他体内输入一些魔气,可是没有任何用处。

严重的伤势与剧毒,都让生命不断地从他身体里流失。

阿衡……我没有嫌弃过你。

我是真的喜欢你。

我知道。

肖衡颤声道。

我好累。

怀中人的眼神有些涣散,阿衡,我好累……我想睡了。

别睡。

肖衡死死抱着他,别睡。

求你了……别睡。

……李凉萧几乎是费了吃奶的劲儿,才把重伤昏迷的好友从几乎崩溃的肖衡怀里弄出来。

宁程程直接将一整瓶止血粉都倒了下去,终于勉强将血止住。

她摸了摸司明绪的脉搏,神色有几分为难:他的外伤极其严重,可是毒伤更加麻烦。

重新炼制解药缺少材料,我本来打算用药浴慢慢为他调理……可他现在太过虚弱,几乎油尽灯枯,撑不了多久了。

李凉萧看了一眼沉默不语的肖衡,低声问道:还有多久?宁程程抿了抿唇,悄悄比了一个三的手势。

李凉萧紧紧蹙起了眉头:三天?三个时辰。

宁程程缓缓道。

肖衡俊美的脸庞上没有一丝表情。

他抚摸着司明绪冰冷苍白的面颊,声音柔和无比:别听他们胡说。

你不会死的……你不会死的。

我不准。

李凉萧低声道:肖衡,你冷静一点。

这位年轻的魔尊似乎根本没有听到李凉萧的话,低头轻轻梳理着怀中人湿漉漉的长发:你要是敢丢下我,我上天入地都会找到你的魂魄,不管是一百年……一千年……一万年……我一定会找到你的。

到了那个时候,我会狠狠地惩罚你,你定然不会喜欢的……所以,千万别丢下我。

他的声音十分平静,可李凉萧、宁程程、曲霂霖、楚天阔等人都觉得心中阵阵发酸。

宁程程忍不住扭头抹了抹眼泪。

我可以救他。

肖衡缓缓抬起头。

我可以救他。

贺西楼静静地看着他, 但是,我有一个条件。

------------109 第一百零九章黑暗冰冷的湖水向自己挤压而来, 毫不留情地灌入口鼻之中。

他输了。

司明鄢几乎有些茫然……兄长竟然可以做到这种地步。

这是为什么?就为了那些无谓的外人?何必呢?何苦呢?意识模糊间, 隐约有人对他轻声低语。

塔主, 小女孩的躯体几乎透明了, 七苦塔毁了。

我也要走了。

她平静地望着这位相伴多年的主人, 轻声道:塔主……你知道吗?就算身为塔主, 也不能踏足七苦塔的献祭之地。

当年, 你的兄长在雪原幻境中出了事,你定要前往察看……我曾劝阻过塔主,可你到底还是去了。

塔主, 你是个极其聪明的人,却犯了这么一次无法挽回的错。

司明鄢想起了那一日。

雪原暗沉的松林,落日血色的余晖……满地的血肉狼藉,顾雪笙死不瞑目的残躯……自己轻轻弯下腰,捡起了摄魂铃……哥哥遗失的佩剑和九命幡……所以, 当年我不听劝阻,踏足了献祭之地。

那又怎样?他哑声道。

小女孩垂眸看着他, 目光清澈而不带感情:七苦塔的七件祭品, 乃是所谓的世间七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塔主不听劝阻, 进入了献祭之地,自然也成为了祭品之一。

我成了祭品?司明鄢喃喃道, 原来如此。

所以,我便是那最后一名祭品……他忽然失笑出声。

这一切, 实在太荒谬了。

求不得。

小女孩轻轻点了点头,塔主, 终此一生,你所得到的一切,早晚都会失去……你所寻求的一切,终究求而不得……她的声音低了下去,幼小的身躯渐渐消失在水中。

司明鄢闭上了眼睛。

这是命运的玩笑吗?可他从不信命。

忽然,一只手拽住了他的胳膊。

那人紧紧拉着司明鄢,似乎费了很大的力气,终于把他托上水面,又慢慢推到湖边。

司明鄢呛咳了几声,费力地睁开眼睛。

他仰望着面前的人,轻笑一声:原来是你啊。

他有些失望,又觉得自己十分滑稽。

他还盼着什么呢?他的兄长宁愿以命换命,也要他死。

贺西楼低头凝视着他,眼神复杂,没有说话。

司明鄢看了他一会儿,慢慢调转目光,遥望着远处七苦塔的大片废墟:到了这个时候,当年明月山庄那桩血案的真相……贺大哥,就算你再怎么蠢,应当也猜到了吧。

贺西楼的声音很平静:司明鄢,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你真的不明白吗?司明鄢盯着他,忽然玩味一笑,那……你到底想要如何?我早就拿到了鬼面玉浓丹和它的解药,只是没有告诉你罢了。

贺西楼定定地看着他,我会用这解药,向肖衡换你一条性命。

你知道,他定然会答应的。

我会同你结下傀儡血契,让你忘了所有的一切……然后,带你离开这里。

司明鄢轻轻眯了眯那双漂亮的杏仁眼:贺大哥,这么多年了,你并非不了解我。

你就不怕我为了摆脱血契,下手杀了你?虽然我现在已经是个废人了,但你难道觉得……你真的能用血契控制住我?傀儡血契在身,你会失去记忆。

你同你的兄长不一样,你如今已经没了灵核,血契对你神智的影响只会更大。

当然,随着岁月流逝,或许数十年后……你还是会想起一些什么。

所以在结下血契之前,我会让你服下鬼面玉浓丹。

你如果杀了我,血契立时解除,你也会毒发身亡。

司明鄢笑了笑:贺大哥,你果然想得很周全……明鄢佩服。

贺西楼这傻子的所作所为……几乎和自己预想的完全一样。

他此时无比庆幸,当初花了一些功夫诱导对方,到底为自己留了一条后路。

他状似无意地问道:所以,你打算带我去什么地方?贺西楼轻轻垂下眼帘:那个地方,你同我说起过的。

那是一个风景如画,而且没有任何人能找到的地方……从今往后,一生一世,只有我们两个人。

极北镜湖。

一切如他所想,司明鄢终于放下心来。

他望着平静的千荷湖面,轻声道:我明白了。

贺大哥,你知道吗?那湖中有一种银白色的小鱼,听说味道极其鲜美……我一直很想尝尝。

贺大哥,你会做鱼羹吗?我比较喜欢口感糯一点的那种。

这时,陆轻云带着数十名修士走了过来。

他皱眉看了一会儿司明鄢,扭头吩咐道:把这个人押下去,带上镣铐关起来。

慢着。

贺西楼忽然扬手拦住了他,陆宗主,我想见一见魔尊。

我愿用一枚珍贵的解药,向他交换这个人。

相信我,魔尊定然会很感兴趣的。

……不知过了多久,司明绪终于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为了保护一些重要的东西,他几乎拼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此时疲惫得甚至不想挪动一根手指。

眼前俊美的青年紧紧盯着自己,漂亮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

那薄而寡情的嘴唇极轻地颤抖着,几乎吐不出一句完整的话语。

司明绪心疼不已,勉勉强强举起手,试图摸一摸对方的面颊。

可是他的手臂绵软无力,只抬高了一点便要颓然垂下。

肖衡立刻捉住他的手腕,轻轻将那修长冰凉的手掌贴在自己脸上。

你终于醒了。

你睡了好久……好久。

肖衡哑声道,我好害怕。

他的一颗心终于从九霄云天落回了胸腔,整个人仿佛脱力一般伏进司明绪怀中,贪婪地呼吸着那浅淡的寒梅暗香。

司明绪安抚一般摸着他漆黑的头发,而后费力地侧过头,向床边望去。

李凉萧摇头道:你昏迷了整整七天七夜,他就一直就这么干守着,谁劝也不听。

剑神垂眸看向旁边的曲霂霖,曲堂主多说了两句,差点被他赶出去。

曲霂霖啊,我早就跟你说了,你就随那小子去吧,管他呢。

曲霂霖板着一张脸:李庄主说得是,在下以后再也不多管闲事了。

宁程程忍不住噗嗤一笑:曲堂主,您还真是面冷心热。

胡说!我就是看不过去……看不过去他巴着城主那副蠢样罢了!曲霂霖恼羞成怒,左右这小子又死不了,我管他做甚!司明绪听他们吵吵闹闹,不由得有些好笑,又有些放松。

他忽然想起了什么,抬头望向那位昆仑剑神,声音有几分艰涩:凉萧,我那弟弟……明鄢他……他怎么样了?李凉萧沉默了片刻,才低声道:贺西楼将他带走了。

他顿了顿,轻轻蹙起了眉头,似乎不知道怎么同好友讲述司明鄢的结局。

司明鄢灵核破碎,已然成了废人。

贺西楼把他带回了绿柳小筑,给他服用了鬼面玉浓丹,又用傀儡血契束缚着他。

楚天阔摇了摇头,接过话来,三天前的早晨,绿柳小筑的下人发现,东厢房内的明月镜碎了一地。

而贺西楼和司明鄢,也不知所踪了。

司明绪愣了许久,心中思绪万千。

对于这弟弟的一切,他极其痛心,却又莫名不忍……最后也只能化为一片难言的惆怅。

见他神色郁郁,李凉萧轻叹一声,拉着曲霂霖、楚天阔等人一起退了下去,让好友和肖衡两人单独相处。

司明绪还在发呆,脑海中忽然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

【叮~系统已上线。

恭喜用户完成额外任务:抗击BOSS,拯救苍生。

奖励积分:一百万分。

(~o ̄3 ̄)~】司明绪微微一愣:……微波炉,原来你还在啊?我之前中毒的时候试图呼唤你,你也不回答……这段时间,你到底去哪儿了?【用户您好,当时现实世界出了一点事,系统忙着处理,所以忽略了用户发来的信息。

之后因为用户失忆,一直没有呼唤系统,所以就……】微波炉的声音有些心虚。

……罢了。

【为了表达歉意,主系统同意给予用户两个特殊奖励。

】见这位优秀用户似乎不太开心,微波炉急忙补充道。

什么奖励?【第一,用户可以用一百万积分兑换一枚天级冰系灵核,恢复分神期修为;第二,特许用户带男主回到现实世界,享受整整一个月的探亲假哦。

】真的?司明绪不由得精神大振。

他又可以回去看爸妈了?肖衡趴伏在他怀中,一边抓着他的手指细细吮吻,一边低声嘟哝道:明绪哥,怎么了?什么真的假的?司明绪这才发现,他竟然不自觉地说了出来。

他揉了一把肖衡的脑袋,轻笑道:你这个丑媳妇,怕是要见公婆了。

肖衡:???……又过了足有月余,司明绪的身体才算恢复得差不多了。

二人辞别了楚天阔等人,御剑回了东海之畔的碧霄城。

这日午后,阳光正好,温暖得几乎让人昏昏欲睡。

窗外鸟儿婉转啼鸣,一树白梅暗香浮动。

司明绪斜倚在书房的矮榻上,正入迷地看着一卷话本。

肖衡端着一碗参汤走进来,在榻边坐下。

他舀了一勺参汤,尝了一口觉得有点烫,又小心翼翼地吹了吹,才递到司明绪唇边。

司明绪正看得入神,眼睛还停留在话本上,漫不经心地张口咽下了参汤。

不知不觉间,一碗参汤就见了底。

肖衡见他只盯着话本,完全没搭理自己,心中不由得一阵憋闷,恨不得把那抢走那人注意力的话本拽过来扔在地上,再狠狠地踩上两脚。

但他当然不能这么做。

肖衡垂眸想了一会儿,叼起小碟子里的蜜枣,用嘴唇送了过去。

司明绪张口含住那颗蜜枣,只觉得对方趁机把舌头也伸了进来。

他回过神来,不由得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又有一点无可奈何。

二人搂着吻了一会儿,不知不觉倒在了榻上。

肖衡有些急躁地扒拉着他的衣裳,连呼吸都沉重了。

这大中午的……简直是白日宣淫啊。

司明绪多少有些不好意思,忍不住推了对方一把。

肖衡手上顿了顿。

他实在忍得难受,可到底不敢硬来,只得委屈道:自从你下药把我迷倒,自己一个人离开擎天城……这么久了,一直没有做过……他把脸埋进对方怀里,声音闷闷的,你是不是,不喜欢那样?当初是我逼着你……司明绪见他那副要死不活的样子,只得厚着脸皮安慰道:我没有不喜欢。

你是在可怜我吗?肖衡低声道,在擎天城的时候,我气昏了头……一直都是我在强迫你。

俊美青年垂头丧气的模样,几乎像只被主人嫌弃的小狗,司明绪实在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他犹豫了半天,搂住对方的脖子,细细吮吻着那薄薄的嘴唇,身下略带暗示性地蹭了蹭对方,哑声道:阿衡,我没有可怜你……我想要你进来。

……李凉萧兴高采烈地大步走进寒梅小苑:明绪,我听裴云说你在书房?你之前那一招长虹贯日,我昨日已想出了破解的方法,只要先发制人……他走到廊下,忽然停住了。

剑修极其灵敏的五感,让这位潇洒从容的昆仑剑神意识到了什么。

他只僵硬了一瞬,而后猛地倒退两步,慌里慌张地转身就走。

书房内,肖衡咬牙切齿道:我一定要杀了他!唔……我说着玩儿的……放松点……窗外枝头上的两只小麻雀似乎也被惊动了,忽然扑扇着翅膀,一前一后追逐着飞向更高更远的碧空。

寒梅树枝轻轻颤动着,几片雪白的花瓣打着璇儿,缓缓落了下来。

(全文完)→☆←→★←→☆←→★←→☆←→★←→☆←→★←→☆←→★←关注微信公众号:小甜宠文,每日推荐新完结甜宠文,解决书荒微博:小甜宠文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如不慎该资源侵犯了您的权利,请麻烦通知我及时删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