烬还在石屋里疗伤。
神族是试炼之地名不虚传, 所关押的恶兽甚至比那断手崖的还要凶猛。
他不过是迎战三只巨兽就受了伤,那日后如何赢夜魔君?咳。
烬胸口一闷, 又吐出一口血来。
他抹去唇边鲜血, 手至眼前,那血红的牙印显而易见。
狗牙。
他看看屋外,那脾气差劲的山神还未归来, 也不知去了哪里。
烦人魔, 烦人魔!长风从法阵中跑了出来便直飞石屋,一股脑冲进里面,还在疗伤的烬差点没被自己一口气给憋死。
你突然闯入做什么?!烬的语气中带着怒气,他真想宰了她。
连君天临都对他客客气气的, 天帝也与他约法三章,她一介山神凭什么屡次冒犯自己。
长风啪地就往他脑门上一拍,抓了他的手往外扯,还装什么大爷, 等会司徒深找上门你就成孙子了。
烬看她, 司徒深怎会找上这里?你们神族的法阵如此鸡肋么?长风总不能说是因为自己被他尾随了吧?那她非得被烬宰了不可。
烬已嗅出端倪来,瞬间寒气逼人。
——这个山神从一开始行迹就很可疑。
从知道他要与神族合作起, 她便诸多阻拦。
他走错历练之地一事,她当真脱得了关系?神族法阵这般强大,司徒深怎会知道?偏偏是在她离开的那半晌, 司徒深便找到了这里,是她去寻了司徒深过来!长风见拽他不动, 转身回头郁闷道, 你倒是快走啊!你——啊!烬一掌狠拍她的胸口, 长风避之不及, 轰得她瞳孔一震, 差点没当场去世。
烬屈身压上,拧着她的脖子说道,你想诛杀我之心,未免显露得太过。
……长风不服!若她搬来了北山圣母,如今被他打个半死,她便认了。
可她当下是冒险从司徒深手中逃脱,跑来救他,他却好心当作驴肝肺,那她可不服!长风咬牙道,你是不是笨蛋!笨蛋!烬瞪眼,你骂我?长风怒道,就骂你!骂你瞎,骂你蠢!早知道我就该自己跑了,让司徒深捉了你!烬不信她说的话,她的种种行迹实在是太可疑了。
还在骂骂咧咧的长风突然察觉到山中法阵传来的异动,有魔人在飞快地朝这边奔来。
她心觉不妙,暂且将骂人的事放了放,捉了他的手吼道,跟我走,再不走司徒深就真的来了!烬也觉察到了袭来不同寻常的邪气,让他不得不信了她说的话。
长风见他不抗拒,这才急速念咒,带着烬消失在了山峰。
晚来一步的司徒深只看到了空空石屋,屋内没有任何魔人的气息,隔壁是座朴素院落,倒是有方才那仙子的气味。
二殿下不在此处?司徒深心有狐疑,抬眼看去,已有天兵巡逻。
待天兵巡视此处,魔人早已离去,不见了踪迹。
长风没有离开北单山,而是折回方才山谷,进入了另一个法阵。
这里不过十里大小,却铺了上百法阵,从天穹俯瞰,仿若鱼卵紧紧依附在平地中,互不干扰,互不吞噬。
法阵布置之巧妙,让人惊叹。
烬问道,这些法阵都是你所设?长风反问,我像是能造出法阵的神仙吗?显然不像。
像她这般灵力的神仙,造一两个方可,造上百个,那非得是天界大能不可。
况且能让法阵互不干扰达到均衡状态也非易事。
长风为免他心生疑窦,说道,我这北单山唯有韭菜,山谷空荡,不似它山树木遮天蔽日,也因此被某位大能青睐,在此玩乐,布下许多法阵。
哦。
烬不太相信,便问,是哪位大能?长风瞎掰道,绝绝仙子。
有名有姓,看起来不像瞎扯淡。
烬记下了。
法阵中是一座人间小筑,不过是个朴实无华的茅草屋子。
里面的桌椅茶壶杯子皆仿人间,就连床都铺了满茅草,土屋四面漏风,屋顶可见日光,这农家贫苦连细节都仿造得无可挑剔。
烬看着实在很无语,为什么不找个好点的法阵进去?长风说道,这上百法阵各有千秋,越是厉害的法阵需要的灵力越多,也就越容易被发现。
相信我吧,那司徒深就算排查了九十九个法阵也寻不到这里。
烬信了她,她说的没错,模仿人间的摆设是最不费气力的,若是去那有山有水的法阵,要筑造它也要费许多灵力,自然容易被发现。
两人的目光不由投向房子里唯一的床上。
床不过由几块木板搭建而成,也无床褥,更无软枕,可比起这还扬着尘土的地来可好了不止百倍。
两人互相看了一眼,像是深知对方小人禀性,齐齐朝木床扑去。
奈何床小,两人又互不相让,一时争了起来。
我的!我受伤了。
我也受伤了,你能不能怜香惜玉。
不能。
……长风趴床上不让,使劲扒拉他。
可烬到底是男子,身躯比她高大壮实,岂是负伤的她能扒拉走的。
倒是烬一伸手,差点没将她扯下来。
两人死也不让,木床被压得吱吱呀呀,发出暧昧声响。
长风听着这声音愈发觉得别扭,最后老脸一红,从床上跳了下来,呸他一口,无耻狂魔,打伤我还不将床让给我,我呸!烬顿了顿,哦,他差点忘了这茬。
他皱眉,你脸红什么?你闭嘴,狗男人!……你骂我做什么?长风一甩头,蹲在门口不理他了。
她就不该改变主意保护他,方才将司徒深领来,烬可不就是死路一条了么?她瞎操心什么呀。
烬见她闷声坐在门槛上,是方才他出手太重了?好像是。
虽然这小神仙总是鬼鬼祟祟的,但她终归是他除了无影子以外见到的第一个外人。
还是有温度的那种外人。
罢了,将床给她吧,到底是他打伤的。
离开阵法还不得靠她。
他想下床,可这一动弹,胸口剧痛,砰地摔了回去,随即头晕目眩,天地也跟着飞速旋转,彻底晕死过去。
长风听见声响哼哼唧唧回头,一瞧,只见烬在床上睡得极香,喉结还呼呼呼地起伏。
呸,亏得我还以为你有点良心,要喊我过去。
长风骂骂咧咧着,继续坐在门槛上生闷气。
刚从军营归来的君天临进门便去通天镜中窥探下界,只见北单山防御墙有魔人入侵的痕迹,却不见长风和烬踪影。
他没有片刻迟疑,立刻下界。
北单山已无魔人踪迹,寻遍山峰也不见他的女儿。
山谷中隐藏神气,似一壶水,凝聚谷底。
他素来繁忙,女儿下界后只来了一次,那还是在三十年前长风刚入主北单山时。
那时只有满山韭菜,甚是荒凉。
如今怎会多了上百法阵?而且时日并不长,约莫也就是这几十年来所造。
是长风所为?君天临微微觉得惊诧,步入阵法中,一连走过十余个,或有天界之景,或是地狱之炎,与其说是困人的法阵,不如说是一个个幻境。
他伸手触摸,指尖灼热,也非普通之景,确实有灵力,也确实能困人。
但可见主人没有花费什么心思,以至于这阵法很容易被破解。
君天临缓步走出法阵,又进入下一个法阵。
未入其中,已闻刀枪剑声。
他愣了愣,眼前已是硝烟战场,满地尸体,漫天乌鸦,甚至飘散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无数的神兵和魔兵横躺,尸首中,有个小姑娘屈膝跪地,背影像木雕没有任何生气。
天地宽广,她孤身长跪,像是死了。
可君天临知道她不是。
他怔神看着,远处有男子策马赶来,飞身下马便将小姑娘揽入怀中。
那死了般的小姑娘见了眼前男子,才终于从心口透出一口气来,哇地哭出声,爹爹——娘亲死了——被魔杀死了——即便此番此景已是三万年前的事,君天临听见这哭声,仍觉胸口生闷。
女儿为何痛恨魔族,他很清楚。
逼她回上界担重任,他也知对她而言有多难。
可神魔若战,苍生必苦。
他不得不这么做。
君天临忍痛从阵法中退了出来,仰头叹气。
他平复心绪,见一扇门中探出一只鞋子,脚尖点地,点个不停。
他快步走了过去,探身一瞧,就看见了托腮坐在门槛上的女儿。
爹爹。
长风站起身拍拍屁股,是觉察到了魔人的气息才下来的吧?是,可有什么异样?司徒深跟踪我,进入北单山,被我骗去了别处。
长风知道他在担心什么,直接说道,那魔二代睡得正好。
君天临点头,你好好照顾他,不要再出什么差池,先随我回上界,我再给你们安排住处。
听见他这般说,长风的嘴角忍不住扬起一丝讥诮,爹爹从那阵法出来,却还不松口将这魔殿下接走,看来爹爹是铁了心要逼我与魔同行。
君天临一时未明白,突然反应过来,你知我人在山谷,故意让我入那阵法?长风没有点头,是不是已经无所谓。
横竖爹爹不在意她的想法。
她抬脸说道,既然爹爹要我陪着他,那我便照做。
我会尽自己所能保护他,直到他覆灭魔界,完成与神族的契约。
少女眼神坚毅,不甘愿,更像是认命了。
君天临没有多言,过程不重要,重要的是结局。
他抬眼往屋内看去,只见烬在床上趴着,双手垂落,看似深睡,但……他很快发现了不对劲。
这魔殿下已然是一副要死的样子了!风儿长风被他拔高的音量吓了一跳,满腹委屈都被震飞了,啊?救人!……烬活过来了。
他觉得要是君天临不来,他估摸已经自己醒过来了。
长风觉得要是亲爹不来,估摸这烦人魔已经死翘翘了。
但同理,烦人魔没死的话,要死的人就是她了。
以他的暴脾气一定会宰了她的。
诶,弄不好他会要求换人。
想到这,长风精神了起来,端着茶水就跑到他跟前递了去,喝口水吧。
连声音都温柔起来了。
解脱在即,怎能不放低姿态!谁想烬看看她,没有言语——她定是心有愧疚才如此积极。
想来她对他爱理不理也是因他伤了她,那两人的过错就一笔勾销吧。
君天临说道,殿下的伤已无大碍,北单山也暂且不能待了,我已为你寻了别处居住。
好。
长风盯着他,就一个好字?我呢?我呢?烬感受到了她殷切的目光,便说道,她也一起去。
长风瞪眼,我去做什么?照料我。
不告她的状她却一脸不乐意??……长风明白了,他这是要留自己在身边继续折磨。
好阴险的魔人!君天临点点头,那我送你们过去。
他又看向长风,可女儿明显不想理会他。
女儿对他有怨言,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愿意继续完成神界交付她的使命。
君天临新安排的住所并不在神界,而是在人间。
烬上回来已过新年,又正逢宵禁,以至于人界冷清异常。
今日来正是午时,朗朗日下,人界又将迎元宵,春意满铺山野,四街八巷又挂彩灯,比那日热闹了千百倍。
人间烟火气莫名让人心有火苗,慢慢蔓延到全身。
有点暖。
烬想拉着长风叨叨叨,问她很多问题。
但长风明显不想听他说话,一张脸黑成了锅底。
他便默默跟随君天临走入繁华街道,再入巷子,一路无话。
君天临在一处宅院前停下,烬踏入其中,察觉不到异样,但他肯定这里绝非简单院落。
宅院的防御一定比北单山要坚固强大,否则他不会察觉不出来。
此镇有古阵法,只要不离开小镇就不会被魔族发现。
君天临领他们入内,进门便是前院,三面墙角有青竹仰天而生,正逢春时,叶子青青翠翠,还挂着银白朝露。
竹下野花簇拥,争相向阳,长势喜人。
比起月季牡丹这般大朵大朵的花来,长风更喜欢这种小野花。
自由而随意,顽强又坚韧。
君天临交代再三,才回了天界。
长风见烬四处张望,问道,你不是日日在六界之镜窥探人界么,有什么好看的。
烬说道,你没有发现这里的特殊之处?没等她答,他便说,果然是笨蛋。
……你说说这里哪里特殊?懒得说。
长风真想跳起来打得他嗷嗷叫!烬问道,上回喝鱼汤的地方在哪里?哼。
烬懂了,我告诉你特殊之处,你带我去喝鱼汤。
这个交易还行,不亏。
长风点头,那你说说。
方才君天临说小镇有古阵法,那为何他要带我们七拐八拐来这里,沿途可有不少比这更僻静的房子。
唯有一个解释,这座院落是阵法中心,也就是说,此处法力最强,较之小镇其他地方,更难被魔族发现。
哦——长风倒没发现这点,但这也不重要。
烬见她毫无反应,近百字就算来她一个哦,得,惹人生气。
长风只想着如何敷衍他,压根没有跟他交心的心思,走吧,去喝鱼汤。
她也只能做到对他客客气气规规矩矩的,别的做不到。
长风打开门,便见个白发老者正要抬手敲门。
那老头满头白发,身材矮胖,像大户人家门口过年吃胖了的石狮。
他抬脸看去,笑容异常慈祥,语气十分和善,见过公子姑娘。
咦?自己人?长风打量着他的身段,恍然,是土地公吧?神族人男俊女美,即便原先长得再不济,日常也要修饰妆容,要不就直接换个头,但有些神仙不喜如此,也因此在容貌上变得十分有特点。
比如身材浑圆矮小的土地公。
因要保持和善可亲的面目和身形,所以他们从不变换样貌,甚至以保持福禄身材为荣。
是以十分好认。
土地公笑盈盈点头,正是小神,上神有交代,知道二位上仙不熟知地形,特地让小神来领路。
二位若有什么要交代的,也尽管告知小神,让小神代办。
烬说道,送两碗鱼汤过来。
土地公:?长风急忙说道,不劳您劳心,我们自己去。
烬皱眉,不是说了可以代办?客套话你懂不懂?人家土地公没那么闲!长风怕他折腾人,拉了他便往外走,我们自己去,您老去忙吧。
她拉扯的力气大,烬被她扯出老远才反拽她停下,又问道,不是说了可以代办?长风又气又笑,神界中最忙的神仙就是土地公,别看这小镇人数不多,可是要管的事可太多了,你别给他添乱。
那他何必说那种话。
长风还真被他问住了,可是想想如果人与人之间没了客套话,尽说大实话,那得多难受啊。
诸如——吃了吗?没吃也别在我这吃。
有空聊。
别聊了有什么好聊的您赶紧走吧。
我去洗漱了。
你可别再叨叨了可真烦人。
长风自己假设了一番,不由坚定说道,就是得客套,人与兽类是不同的,得保持必要的距离感和保全对方的面子。
烬摇头,真麻烦。
白日的摊位比起上回来很是热闹,两人等了好一会汤才上来。
老板倒还记得他们,毕竟他们长相异常俊美,超脱俗人,尤其是这姑娘,性格又好,他自然记得清楚。
姑娘公子又来喝汤了?不如也试试我家饼子吧,我家婆娘做的,很好吃。
长风说道,那就再来两张饼子吧。
好嘞。
老板一会上了饼子,末了又道,晚上可别再出门了。
为何如此提醒?你们不知道啊?老板讶然,片刻又道,是外地来短住的吧?过年走亲访友?长风点头如捣蒜,对对。
不知这小镇晚上有何问题?旁边食客是个爱凑热闹的,一听便直接端了鱼面挤了过来,一屁股坐在烬的身旁,惹得他脸上咣地掉起了冰渣子。
食客说道,有妖怪啊!长风没想到这小镇都被神族设下法阵了,竟还有妖怪敢涉足,甚至能在镇上作乱,这可就有趣了。
食客继续说道,那妖怪一到天黑就出没,四处游蹿,可吓人了。
没做恶事?烬一针见血从他话里捕捉到了重点,见对方点头,便嗤笑,那这妖怪也未免太窝囊了。
长风摆手,你别打岔。
来来,大哥你接着说。
食客看了那冷面神一眼,端着面条往长风身旁挪了挪,姑娘我跟你讲啊,那妖怪确实不作恶,可是它们天天晚上在小镇上空飞来飞去去,可吓人了。
那妖怪长什么模样?食客欲言又止,想不到确切的词。
一旁的老板终于有机会插话了,活师。
食客拍腿,对,就像是那活师,不过是大了百倍的活师。
烬终于从鱼汤里抬头,活师是什么?长风答道,蛤丨蟆蛋蛋。
烬哦了一声,那个四腿蛙类的黑色幼体啊,那有什么吓人的。
他又不做声了,看他们聊得热火朝天的,他仿佛是个身外人。
也对,他本来就是个身外人。
不过长风可真能侃,过会儿他觉得她都要跟他们勾肩搭背一起喝小酒了。
拥有这种自来熟的技能,怕是在哪里都吃得开,能热闹起来吧。
长风问道,它们会攻击人?食客摆手,不攻击,就是让人看着害怕。
姑娘你不怕啊?它们天天晚上在镇子上头游啊游,一会蹿进人的屋子里,一会从屋顶飞过。
那么大条的影子从你面前飞过啊,你不怕?长风眨眨眼,好可怕。
烬:……你怕个球。
这会旁边又多了几个食客,叽叽喳喳说起了蛤丨蟆蛋蛋见闻。
小小方桌更显热闹,烬几乎被八卦食客围得水泄不通了。
那西面有个老太太本来腿脚不便,十年未下地,正昏昏欲睡,一群蛤丨蟆蛋蛋飞过,吓得老太太直接跳窗而逃!长风惊叹,神医蛋蛋。
烬:……听闻东郊有对新人成亲,正行好事,一群蛤丨蟆蛋蛋飞过,吓得新郎至今不举!长风惋惜,可怜了新娘子。
据闻吞服活师可治百病,不少人都想去捉呢,但谁也不知活师是哪里来的。
听说……烬听乏了,而且凡人男子的气味未免太过难闻。
他们说便说,还挤他,毫无界限感的弱小凡人,他们怎敢如此靠近他!够了。
烬沉声,语调满是杀气。
众人不由看他一眼,只是静了片刻,又叽叽呱呱起来。
什么魔殿下,在他们眼里,就是一个不爱讲八卦地主家的高冷傻儿子。
烬:……可恶的凡人!听了满满八卦又喝饱了鱼汤的长风心满意足,要是那烦人魔的脸色能好看点就更完美了。
烬从摊子上出来便不断扯着被挤得生了褶子的衣裳,见那破神仙还蹦蹦跳跳走着,脸更黑了,你根本就不像我的婢女。
我本来也不是。
长风说道,我是你的护卫。
……能保护我的那种护卫?对!大言不惭。
烬说道,你现在就去外头宰了司徒深,长风护卫。
长风点头应声,一定!下次!烬对她这无赖模样习以为常,这会天色还未完全沉落,街道却几乎寥无人烟了,跟来时的热闹全然不同。
显然长风也察觉到了这种怪异,片刻才反应过来,莫不是在躲蛤丨蟆蛋蛋?嗯。
烬忽然折身朝反方向走去,去会会它。
咦?你可不是个好奇心重的人,莫不是要为百姓斩妖除魔?烬回头,除什么?……没什么。
除你这个魔,除你。
长风嘀咕着,还是跟了上去,因为——她也想去看看。
两人难得有一拍即合的时候,连走路都快了许多。
烬能感觉得到小镇东边有一股奇怪的气息,远比其它三面要更强烈。
可非魔非妖,也不知是什么。
他对降妖没有兴趣。
只是他在这蛤丨蟆蛋蛋藏身的方向发现了一股外泄的强大灵力。
很好,一定很滋补。
如今的他虽然较之一般同族要强大,可还远远比不上他的兄长,甚至连司徒深都足以威胁到他的性命。
那更别说魔族的三大元老五大战将了。
还有那擅长施药操控阵法的影婆婆。
只要他一日不变得更强大,那他们通通都是他的绊脚石,他要杀死夜魔君夺得君权根本没有任何可能。
酉时已过,夜幕渐沉。
蛰伏已久的虫鸣也渐渐翻出墙头,吱吱作响。
宽敞的街道上没有一个行人了。
家家户户大门紧闭,就连孩童的啼哭声都被大人刻意捂嘴掩盖,像是怕哭声招惹了邪祟前来围看。
整个小镇万籁俱静,悄无人声,与白日的喧闹全然相反。
像极了瘟疫过后的死镇。
呼——一条巨大的黑影从地面蹿过。
两人抬头看去,只有明月高挂,不见鬼影。
两人刚收回视线,又有一道影子飞过,再次抬头,便见一个硕大的黑色团团飞走,摇曳着一条细长尾巴。
难怪说像蛤丨蟆蛋蛋,这简直就是蛋蛋本蛋。
长风说道,还挺可爱的。
烬眉眼直抽,哪里可爱?长风肃色,不比那些四只大角八只眼的妖怪好看多了?这……对比一下,嗯,蛤丨蟆蛋蛋真可爱。
烬说道,没有。
呸,你眼瘸!长风懒得跟他说话,这一会功夫,头顶上又蹿过几条黑影。
不一会黑影又游了回来,一会又游走了。
她忽然明白了什么,你说它们是不是出不去?嗯?这三余镇是神族选中的地方,四处筑着灵力墙,妖物进不来,可同理原先就在这的也出不去。
长风看着它们游来游去泰然自若的模样,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测,因为出不去,所以只能在这里四处碰壁,要不然有心作恶的妖怪怎会如此淡定,也不祸害凡人?烬说道,那你再猜猜它们从何处来。
嗯……我不知道。
长风问道,你知道?烬没有说话,而是指了指前面。
长风个子比他矮,前方有矮墙挡了视线,根本看不见前方情况。
只好垫脚瞧看,虽仍未看见什么,但她能感觉得出那座农院中散发出奇怪气息,而蛤丨蟆蛋蛋正不断从里面涌出。
水有源头,这活师也有源头。
烬快步往那里走去,没有等长风。
长风又明白了。
这家伙哪是想为了百姓降妖,分明是想为了捉妖为己用吧。
她早知道魔为了修炼会饮用妖兽的血,那司徒深便是如此,所以年纪轻轻的他灵力强大,在尚武的魔族中早早便成为了魔族大将。
只是她没想到烬也想走歪门邪道。
毕竟若是饮用不当,兽血可是会反噬的。
她默了默,跟在后面静观其变。
烬越过农院矮墙,警惕地停了停步子,确定里面没有人。
但蛤丨蟆蛋蛋的源头一定是在这里。
黑影蹿出又归来,不断地在两人的身体中穿梭。
既不伤人,也无实感,不过是吓唬凡人的魅影罢了。
从院子走入这唯一的房间里,一个莲花铁器似在木桌上盛开,只是开的是一朵黑莲花。
它花瓣约有四层,每层七瓣,花瓣是浑黑的,花蕊也是浑黑的,就连蹿出的蛤丨蟆蛋蛋也漆黑如夜。
周身都透着我不好惹我非善类动我者死的危险气息。
长风还想琢磨琢磨这是什么玩意,就见烬那黑心棉已经抓起黑莲花倒腾,左手倒右手,右手倒左手,丝毫不给黑莲花面子。
那个……你就不怕它嗞啦一声反噬你?长风礼貌提醒道。
烬给了她个眼神,像看个白痴。
长风不等他骂人,抬手阻拦他的毒舌,我知道了,自信的人做事不需要兢兢战战的像只耗子。
耗子。
烬扔了两个字给她。
我才不是耗子,我是谨慎!她问道,你看出这是什么了吗?法器。
……我知道!我是问你你看出这是什么法器了吗?烬说道,莲花法器。
长风觉得自己在跟一个白痴说话。
不对,这家伙压根就不想告诉她有用的讯息,装傻充愣。
她走近想碰,指尖却觉刺痛,她急忙收手,为何你碰了没事?烬没有答,长风也没有追问,两人不约而同望向门外,他们都察觉到有人在靠近,几乎是瞬间,一道影子飞来,直扑黑莲花。
烬侧身闪过,冷声,要取别人手上的东西,至少应该打声招呼吧。
一个人影出现在桌上,却是以蹲的姿势。
是个男子,很年轻。
剑眉星目,肤色黝黑,略想张扬的眼角令他的面庞充满野性,胳膊的肌肉显露在外,像极了一匹俊美的野狼。
妖怪。
长风意外了,三余镇竟然真的有妖怪。
呵。
妖八厉声,把法器还给我!烬冷笑,还给你?这法器是魔族之物,怎会是你一个妖族的东西。
法器身上魔气未散,只怕刚离开魔界不久。
长风偏头看他,因是魔族法器,所以她碰不得,他却能在手中把玩?这个道理解释得通。
妖八冷笑,这是我刚从魔界黑市中买来的法器,怎么,你想强占?这等破法器,我看不上。
追踪而来的烬确实有些失望,本以为能在神族布下的法阵中存活的法器会有逆天法力,提升他的修为,谁想也不过如此。
他随手朝这妖怪扔去,妖八一跃而起,随后——用嘴叼住了。
几乎是瞬间他又转身,跳回了桌上。
要不是他顶着一张人脸,长风真以为这是只狗。
难道是只狗妖?法器一回到妖八的身边,便不断渗出黑气在他脸上盘旋,似乎将他的脸都染黑了。
长风礼貌发问,你的嘴不疼吗?被魔物啃噬,看着都疼啊,这妖怪却动也不动,反而对他们满眼警惕。
我……妖八一张嘴,法器掉落桌上。
他顿了顿,低头叼起。
长风又问,你叫什么呀?我……啪嗒,法器又掉在了桌上。
妖八又一顿,再次低头,叼起。
长风发问,你还没告诉我你叫……别问了!妖八怒气冲天,法器果不其然又掉落下去。
烬:……这是哪里来的铁憨憨啊!他说道,你就不能用手!不会用手你化什么人形,干脆直接以本尊视人,何苦像个二傻子呢。
妖八皱眉,终于伸手捞了法器,随即叼在嘴里,然后转身跑了,再也不给这姑娘问话的机会。
长风见他跑了,朝窗户喊道,喂,那法器满是魔物,你降不住的,要是觉得难受你来北巷二十八户找我——窗外已无妖怪的影子,长风也不知她的话他听见了没。
烬嘲讽说道,你一个神仙为一只妖怪操什么心。
那他若发起疯来,伤了那些凡人怎么办。
烬懂了,又有些意外,他没想到她会为那些凡人着想,他还以为她只会种树呢。
对,种树。
烬问道,上回你说要搬书院的树,树去哪里了?不搬了,人家不让。
长风敷衍说道,她探头张望,那蛤丨蟆蛋蛋像是迷路了,在院子里游走,似乎找不到黑莲花在哪,那法器到底有什么用,那妖怪将它当宝贝似的。
不过是个可以汲取日月光辉的法器罢了。
日月光辉……长风咦了一声,方才外头是不是有月亮?嗯。
烬瞬间意会到她说这话是什么意思,跟她一齐探头看窗外。
此时地下一片昏黑,四周阴暗,苍天大地已然不见一丝银光。
那本来高挂天穹的银月,此时竟不见了踪影。
长风怒拍旁人肩头,大声,那王八羔子把月亮拐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