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听无影子说了那么多关于烬的事, 目光对上的那一刻,她一瞬有些抵触他。
很快这种抵触就被职责冲散了。
只要爹爹一日不说任务停止, 那她就要倾尽全力保护他, 无论他成为魔君之后是否真的会掀起滔天巨浪。
这不是她目前要考虑的事。
想通之后,她立刻走到床边问道,你感觉怎么样?很好。
哦。
长风说道, 你还要死几次, 能不能先告诉我。
烬想问她是担心自己居多,还是防范自己居多。
他看了她一会,没问。
这是最后一次。
烬有些疲惫地合上眼,一会才接着说道, 真的。
长风握住他的手腕,强大的魔气在他的体内游走,只是握着就令人有压迫感。
她也觉得这应当是最后一次,一是他已然变得很强, 二是连夜魔君都出手了, 那还能有比他更厉害的人能被老魔尊看中来藏烬的修为?应当不会有了。
烬抬起自己的手,看着那握住自己的白玉细手, 好像有些苍白。
他又瞥见自己胳膊上的淤青,冲她说道,你趁我毫无反抗之力掐我。
长风又气又笑, 这是那神医掐的好不好。
她点头如捣蒜,对呀对呀, 是我掐的, 你还想掐回我不成。
看着她这般无赖的模样, 烬竟是不生气的。
我有话想跟无影子说。
长风知趣地站起身, 我去给你找点吃的, 想吃什么?鱼汤。
我这就去。
长风蹦着步子出了门,她没有立刻走,想偷听。
没等她听到什么,就听见烬说道,不要偷听。
……大型被拆穿现场……长风嘟囔,没呀,我发呆呢。
说完她只好悻悻走了,末了才发现,她都隐匿了气息,烬却仍能发现她,他果真又再次涅槃重生了。
确定她走后,烬才缓缓坐了起来,灵识被毁重生不比之前,令他疲惫了许多。
他问道,为什么要告诉她这么多事?关于他父亲的事,还有修为一事,这些本不必说。
她终究是个外人,是神。
烬看着无影子,从他出生时起,这个人就陪在自己身边,对他而言,他如父如母,有着很深很深的信任感。
但方才他欲将清醒时,却听他对长风说了那么多话,实在令他困惑。
我感觉你对长风……烬迟疑片刻还是说道,有种对待亲人的亲近感,你平日对谁都很冷淡,话也不多。
他在等无影子的解答,希望让他满意。
他不想对他有任何的怀疑。
无影子说道,我快死了。
想了千种答复的烬一怔,什么?无影子坦然说道,我快死了,我死了后,总要找个清楚你过往的人继续照顾你。
烬坐得更直了,追问,你快死了是什么意思?他忽然明白过来,震怒,因为将我养在你体内的灵识抽了出来?灵识虽然是以吸宿主的血水为生,但养在体内七万年,早就像一棵树在他体内生根发芽,强行将它取走,恰似将大树连根拔起,拔起的同时,被树根吸附的血肉、骨髓、法力都会随之离开。
如今烬的体内,不单单有他自己天生的修为,还有无影子的。
烬想明白这一切,脸色更是惨白,他露了痛苦之色,为什么不告诉我……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无影子轻叹,我的身体早已如百年枯树,即便没有取走你的灵识,我仍会死。
殿下,我死后,请将长风当做我,信任她。
为何要我信一个神,追随我的人有那么多,为什么偏偏要我信一个神?她是你命定的妻子。
烬一顿。
无影子说道,这句话,想必不必我再多说。
对魔族而言,这句话很重,是解释一切不合理事情的最好答案。
早已有这种感觉的烬没有否定他的说法,如今不过是从一个可信的人嘴里更加确定了这个说法。
长风果然是他的未来妻子。
无影子说道,好好待她,她会成为你复魔路上最有力的帮手。
我已安排金护卫接替我的位置,他会接管我的一切事务,殿下只管安心修炼便好。
烬看着他,有没有办法……能活下去?无影子摇头。
烬的神情顿时黯然。
他最亲近的人,要死了,要离开他了。
无影子低声,属下会在深渊中,凝望殿下杀死夜魔君,登基那日的风采。
烬此刻不愿去想那些事。
他还想对无影子说些什么,但他已经走了。
走得决然,这一别,许是永别。
无影子从三余镇中出来,人过结界,一身黑衣化去,高大强壮的身躯似瞬间缩水,化作一个又矮又小的拄拐老太太。
她脸上的沟壑更深了,步履也更加蹒跚不稳。
从后面看去,像个暮年老者,周身萦绕着一股死气。
母亲。
君天临追上她的步伐,声音恭敬,灵识离体对您已造成百倍伤害,法力大损,即便回去也会让夜魔君看出端倪,您回神界休养吧。
影婆婆说道,我在魔界多年,早已无法回到灵气纯粹干净的神界了。
我为您安排适宜居住的地方。
不必了。
你叫我一声母亲,我很高兴。
影婆婆看着她这无可挑剔的女婿,心觉宽慰,无神复活了,只是她已成妖,日后要你多加照顾她了。
这句话简直像是在辞别,而且还是生死辞别。
君天临微顿,母亲此时回魔界,恐怕……会死对么?影婆婆笑笑,我不惧怕死亡,我还有最后一件很重要的事要做,必须回去。
何事?自然是见夜魔君。
影婆婆的身体已经很虚弱,虚弱到连自己都能感觉得到她活不了多久了。
她要赶快回去,便抬抬手,我的脾气你很清楚,别劝了。
君天临不敢拦她,可也不忍让她再入虎穴,或许……还有别的办法?不需要。
影婆婆温和说道,这副破破烂烂的身体,我早就不想待了,如今能去安乐之地,你可不能阻拦我。
君天临叹气。
影婆婆说道,照顾好我的女儿,还有我的外孙女。
是。
我已经将长风交付烬,他会好好待长风,信任她。
君天临不解,魔那般多疑,怎会轻信?我不过是告诉他,长风是他命定的妻子。
君天临恍然。
末了他忽然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所以长风到底是不是他命定的妻子?影婆婆没有答,只是笑笑,便回魔界去了。
身为亲爹的君天临心头咯噔咯噔直跳,随后摇头,不可能,他的女婿怎么可能是一个魔。
不可能!老人的身影越离越远,消失在了君天临的视线中。
他看着那苍老近乎枯竭的身体,知道无法阻拦,知道也不会再见。
日后他一定要告诉长风,她的外婆是多么的了不起。
正是有这样的母亲,才会有无神那样的女儿吧。
他想着,又叹了口气。
影婆婆走入魔界的大门中,又回到了这昏黑又浑浊的地方。
即便待了五十万年,她仍觉这种气味令人作呕。
本座在等你。
不远处的男子身躯高大,负手而立,像是一尊冰冷石像。
影婆婆停了下来,应声,君上寻老身何事?烬复活了。
夜魔君说道,你已经知道了。
影婆婆诧异,老身不知道。
夜魔君摇摇头,你当然知道,你不是刚从三余镇回来么?声音清冷,却带着不容对方狡辩的警告。
他已经知道她是叛徒了。
也知道多年来一直保护烬的人是她。
影婆婆默了默,随后笑道,是。
夜魔君问道,本座想知道,为何我父亲和我那么信任你,敬重你,你却仍要背叛魔族?背叛本座?影婆婆笑了笑,神情轻松,仿佛在跟一个年轻人聊天罢了,背叛魔族?我从未背叛魔族。
因为……我从来都不是魔。
这个回答出乎夜魔君的意料,他从惊诧慢慢变成愤怒,你是神。
哈。
影婆婆朗声笑道,我是神。
她的目光似乎永远是那么坚定,充满了力量,她字字说道,我毁去神骨,剥除灵气,注入无数魔人的血肉,终于变成了一个魔。
我接近你父亲,成为他最信任的人。
可惜,魔始终是魔,即便他那样信任我,却仍诸多隐瞒。
否则我早将魔族带向死亡深渊,拯救了苍生!夜魔君从最开始的愕然已变成了震怒,他没有想到,神族的细作竟是魔族堂堂祭司。
这个祭司甚至潜伏在魔族数十万年之久。
所以魔神大战时,不管魔族发动几次奇袭,神族总能顺利躲过。
内有花无神,外有影婆婆,就算魔族再怎么攻打,神族都不会受到致命打击。
影婆婆说道,神族也有魔族的细作,只是他们给你们的情报,远不及我,对吧?否则以你的野心,早已反攻神族。
夜魔君听着她说话,突然觉得父亲很可笑,他也很可笑。
让一个神成为了魔族的祭司。
他近乎疯癫地笑了起来,因自己的可笑而发笑。
我知道了……你蛊惑我说我那弟弟的降世会威胁我的王位,也是假的对么?你暗中扶持他,就为了他恨我,夺我王座,让我们手足厮杀,神族得利,对吧?这都是你们的阴谋!不是。
影婆婆淡声说道,他真的会夺走你的王座,甚至是杀死你。
你还在骗本座。
即便我老婆子不说这话,难道君上就不会杀二殿下了?影婆婆的笑里已有淡淡嘲讽,君上未免太看轻自己的猜疑心了。
夜魔君不笑了,他甚至不想再说话。
影婆婆也在等死,从潜伏魔族开始,她的身体就受到了极大损伤。
后来常年居住魔族,受魔气侵蚀,日日忍受万蚁啃噬之苦,后又为烬藏灵识,以血肉养之,更是痛苦万分。
而今灵识取出,她也油尽灯枯。
必死无疑了。
可惜,没有见她的女儿最后一面。
她还想摸摸女儿的脸,唤她一声小名,听她喊自己娘亲。
可惜啊,不能如愿了。
为何要回来,你明明可以走。
夜魔君问道。
影婆婆没有答,她演了数十万年的戏,如今想休息了。
因为你要用死告诉我,烬会威胁我的王位,会杀了我。
夜魔君逼近她,扼住了她的喉咙,你到死都想让我坚定杀死他的心,你要我们自相残杀,让魔族大乱,对么?影婆婆微微笑着,轻声,杀了我。
夜魔君眼里一瞬闪过凶狠之色,片刻他的眼神又带了挑衅,低声,你不问问我,为何本座知道你去了三余镇,还见了那孽障?影婆婆愣神,猛地知道了什么,三余镇有他的细作!她想给外面的人传递最后一条讯息,可是夜魔君早有防范,瞬间扼断她的喉咙。
骨头顷刻断裂。
影婆婆残缺的身体不堪这一击,在夜魔君绞碎她喉骨的同时,连魂魄也被打得灰飞烟灭。
但他没有将她的骨血化做灰烬,而是将这身体扔在地上,对一直站在暗处的女人说道,这是我送给你的见面礼,虽然不美味,但修为不低。
暗处的女人走了出来,笑声清朗妩媚。
她的身段高挑妖娆,媚骨天成。
浅浅一笑,一双眼睛像能慑人心魄。
那我就不客气了,魔尊大人。
夜魔君看着她,说道,结盟愉快。
结盟愉快。
女人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