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濯在三更时分如约等到了韩家姐妹。
还是那样营养不良的一张脸, 蜡黄缺少血色, 若非苏濯早就查探过她们的身体也定然会被蒙蔽过去,倒也难怪这样突然出现在商会的两个小丫头多日来从没惹人怀疑。
与此同时, 他也不禁感叹这二人果然是佐君之臣, 竟然短短一个多月的学习, 就能将易容术做到如此地步。
不过只是两个小孩子……不, 在她们的眼中,或许早就已经不将自己当做孩子了。
韩世西与韩恋枝悄悄的猫腰进了苏濯的屋子, 随即便吃了一惊。
因为不仅是苏濯与琴欢颜, 屋中还有第三个男子。
他昏睡在椅子上, 穿着官兵的衣服,一脸通红满身酒气,时不时地发出诡异的笑声。
看着两姐妹瞪大的眼睛,苏濯好笑道:不用担心, 只是从路上劫来的酒鬼罢了。
从他的口中我知道了一些很有意思的事情。
粮仓是空的,里面堆放着的不过是石头和茅草罢了。
苏濯坐在另一边沉吟道:看样子五皇子也是早有准备, 那么问题来了,这样大批量的粮草究竟藏在什么地方呢?他看向两姐妹,韩世西摇摇头道:我们虽然在这里呆了月余,但能想到的地方不多。
元熙郡不是多么繁华的地方, 如果说能够容纳大量粮草的地方……除了粮仓就只有郡守府了。
韩恋枝侧过头思考:而且大批量的粮草转移一定会有很多人搬运,这样考虑的话似乎也只有商会和郡守府有可能了。
唔,工奴营地和建材库虽然也有可能,但是想要容纳那么多粮食还要防止被虫鼠糟蹋, 而且夏天多雨还会发霉,那么真的就只有郡守府了。
好孩子,你们真聪明。
苏濯将姐妹两人叫到身边,从安遗音发丝编成的细绳上剪下两段。
发丝在灵力凝成的线上自动环绕,编成了一条黑色的绳子。
他将绳子系在两姐妹手上并叮嘱她们无论何时也不要拿下,一边转头对琴欢颜道:欢颜,你怎么看?琴欢颜冷淡道:不在郡守府,但郡守定然知晓什么。
姐妹两人面面相觑,韩世西一头雾水,但妹妹韩恋枝想反应了过来:这位公子已经去过郡守府了吗?苏濯点了点头。
韩世西为难道:那……那会在……韩恋枝拉住姐姐的手看向冷言寡语的琴欢颜,反应过来:苏先生要再去一次郡守府吗?可是元熙郡守出了名的胆小怕死,即使您们可以轻松来去府库,但……苏濯温柔道:好孩子,不用担心,我身边的这位可是很厉害的大人物哦。
先把你们最近发生的事情告诉我吧。
两姐妹虽然心中不安,恐惧面前的人就像教养自己的婆婆那样消失不见,却也无能为力,只能尽可能的将自己发现的事情告诉苏濯二人。
大约说了半个时辰,自与苏濯分开后至今的事情基本上都详细的介绍完,苏濯也对这元熙郡的情况有了一定了解,甚至比起探子的情报更加完善。
他从两姐妹的话中注意到了一个问题,却并非粮仓。
有人说国师是这元熙郡的人?嗯,是位婶婶,大家都说她脑袋不好使,但是我却觉得那位婶婶虽然有时候语无伦次,但是在讲这个故事的时候条理清晰,不像是胡乱臆想出来的。
韩恋枝有些犹豫,毕竟这个故事也只是她听来的,也许经过他人改编,并不能算数。
比起妹妹的谨慎,韩世西没有太多的顾虑,直接说了起来:国师刚来的那一日摆了很大的排场,别说是元熙郡的人,就连隔壁郡县的人都来悄悄围观,我们也去了。
那个国师就坐在车辇上,当时起了一阵风刮起了纱帘,一下子就露出了国师的脸,仙风道骨的可好看了。
韩世西道:然后那个婶婶就突然疯了一样从地上站了起来朝车辇冲过去,还大喊着‘庄主’、‘庄主’的,被好多官兵压在了地上。
但是那个国师心不坏,他看了那个婶婶一眼,就让人把她撵走,还特意说了不要伤她。
韩恋枝补充道:后来我们就听说,那个婶婶回去后四处说那国师就是她服侍的庄主,是位了不起的剑客,是元熙郡的骄傲,甚至许多江湖侠客都常常来庄上拜见他。
苏濯问道:那位婶婶多大年纪了?两姐妹摇摇头:……大概有四五十了吧?苏濯看向琴欢颜,对方摇头。
他转过身摸了摸两姐妹的头,温声道:好了,辛苦你们了,快回去睡觉吧。
也许一觉醒来,你们的婆婆就回来了。
两姐妹犹豫片刻,还是乖乖的离开了。
苏濯将屋子里的官差扔到了街上,再回来就看到了琴欢颜沉思的面容。
假设那位妇人说的是真的,那么这位来自修真界的国师的身份就值得推敲了。
琴欢颜并不如此认为:修真界的修者也曾经是凡人。
我曾经跟在尚云的身后悄悄观察过这位新任的燕云国师,他至多不会超过四十岁,与你年龄相仿,修为也没有高到可以控制骨龄的地步。
而且修真者讲究斩断俗缘,他会在这种特殊时期来到这元熙郡,本身就很不对。
苏濯脑中灵光一闪:我有一个猜测,他来此处祭天,究竟祭的是人还是天?而早先有人说祭天在城外,当时却有人目击到国师出现在了城内,又是为了什么?他真的是为了祭什么而来的吗,还是说另有所图?他来东陵国数年了,为何如今才来祭天?琴欢颜淡淡道:我仔细回想过,柳州虽然也出现过许多有名的剑客,但元熙郡并没有。
并且也不曾听过这里存在有什么山庄。
真的只是那妇人胡言乱语所带来的谣言吗?苏濯笑了:我倒觉得,很有必要查一查。
既然欢颜你不知晓,那么我们可以去查查三十年前的情况。
******已经是四更天了。
酒鬼就坐在陈郡守卧房的院子里那棵最高的杏树上,这是郡守夫人最心爱的杏树,树下还埋着她亲手酿给丈夫的杏花酒。
如今这棵树被一个酒鬼糟蹋了,不算粗壮的树枝上不仅坐着这个人,还放着四五坛好酒。
酒鬼的每次动作都会让杏树枝干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并且酒鬼时不时就会将空了的酒坛扔在地上,发出巨大的碎裂声。
睡觉听不得声音的郡守夫人忍无可忍地坐起身一把扭住了睡得香甜的丈夫的耳朵,将他用力从枕头上拉了起来:死鬼!醒醒!还不醒醒!陈郡守强行被从人梦乡中弄醒正想发脾气,一睁眼却看到微弱的烛火中那张宛如夜叉一般的脸,登时吓得清清醒醒,连忙赔笑道:夫人,又睡不着啦!郡守夫人嫌弃道:那个酒鬼什么时候走啊!他白天睡得香甜,晚上就这么折磨我!院子里的杏树已经断了一根枝了!你还想要断多少?陈郡守露出欲言又止的表情:夫人,再忍忍,忍到……那位荣登九五,就解脱啦!听着丈夫小的近乎喘息的声音,若非她耳朵灵敏也听不清楚。
郡守夫人勉强压下了心中的怒火道:他来了以后每日除了喝酒什么也不做,这酒鬼当真顶事?陈郡守连忙保证道:若非这酒鬼相救,为夫早就死在城外了!你也别总是嫌弃人家,若是他走了,那就该为夫夜夜寝食难安了!不用你说,我明面上可对他好得很。
郡守夫人叹息道: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不站队要死,站了队只怕——嘘!!陈郡守吓出了一身冷汗:你不要命了!郡守夫人连忙噤声。
夫妻两人心中一时惴惴难安,可是面对如今这样的局面,他们操着百姓不用操的心,却人言轻微手中无力,除了随波逐流外什么也做不了。
陈郡守拍腿长叹道:睡吧,除了听天由命还能怎么样。
郡守夫人也不再嫌弃外边传来的酒坛碎裂声,点了点头。
刚刚躺下,她灵敏的耳朵一动,犹豫道:死鬼,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什么?郡守夫人迟疑道:我刚刚好像听到有人说话的声音,但再听就没有了。
陈郡守吓得一咕噜从床上掉了下来,他哆哆嗦嗦的爬到窗边,用口水戳破了窗户纸小心翼翼地朝外边看去,却只看见了树上那锦衣酒鬼精瘦修长的背影。
他舒了一口气回到了床上,朝担心的郡守夫人解释道:大概是那酒鬼自言自语,不要自己吓自己了,睡吧。
郡守夫人想了想:要不咱们明天还是让差人或下人守在门口吧。
陈郡守苦笑道:我那日九死一生,早就看的明白了。
若是那酒鬼都守不住,再多人来也不过是送死罢了。
睡吧!明日我还要去检查山海行宫的情况,有的要忙呢。
他们却不知晓,门外作为他们最后一道保命符的酒鬼对面的杏树枝干上站着一个人,只是夜晚昏暗杏树又枝叶繁茂,陈郡守才忽视了这位穿着黑衣的男子。
酒鬼抬起了头。
对面的黑衣男子虽然衣着简单,所用布料却是价值千金的云锦缎,衣服乍看下没有花纹,却被最巧手的绣娘绣上了只有光辉照耀才能显现出来的暗纹;他的腰间配着价值连城的羊脂白玉,头发用有价无市的百年桃木心做成的发簪固定住;他的脚上穿着黑色的短靴,靴子的底极软,轻薄又舒适,让来人跳到树上时没有传出一丝声音,据说这样的一双鞋每年仅有五双,其中三双都会进贡到皇宫之中,剩下的两双也只有天下第一富豪才敢买。
这样的一身行头,来者应该是一位世家豪族的当家,或者是位高权重极受宠信的皇亲国戚才对——然而都不是。
谁能够想到,穿着这样行头的人,十四年前不过是一个街边等死的乞丐?酒鬼将酒坛随手扔下了树,发出一声巨大的碎响。
他朗笑道:虽然有传闻说胜却人间阁的阁主重病不起,九皇子孤立无援——但看到苏先生这身行装,就知道传言果然不可信。
来人笑了。
他的笑容很淡,淡的几乎没有;他的笑声很轻柔,却又带着清晰的疏离。
苏濯道:钟公子,想不到一别经月,我险些要认不出你来。
两人半响无语。
直到屋子里听到响动的陈郡守回到了床上,月光才露出云层,照亮了这树上的两个人。
不同于苏濯的衣衫整洁精致甚至因月光折射而显露出老鹰高飞的霸气图纹,坐在树干上的酒鬼头发乱七八糟,锦衣半干不干,浑身更是酒气冲天,完全看不出曾经鲜衣怒马俊美绝伦的模样。
正是洛水教的少教主,钟锦年。
——或许更正确的来说,是前·魔教少主。
作者有话要说: 自从掉马之后,大家的热情就减退了好多,宝宝心酸_(:з」∠)_===============有妹纸说到名字的问题,嗯,主要配角的名字都是霜湘当时在想大纲的时候找到的古诗词里面摘出来的,不知道有没有妹纸发现嘿嘿。
从周一开始每次更新透露一个人的名字~=================明天早晨8点准时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