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大陆之地何等宽广, 即便是体力极佳不需吃睡的修真者, 在不御剑的情况下想要到达最中心的天柱废墟,也需要一段极长的时间。
在连续行进两日之后, 虽然没有遇到什么危险, 但这种毫无生机的世界无疑为众人带来了极大的压力, 哪怕是众人中最为稳重的琴广厦, 眉宇间也有了淡淡的忧虑。
苏濯将上官眠棠放在一边和薛笑白大眼瞪小眼,走到琴广厦身边道:你在担心什么?琴广厦看着三百年前遗留下的故旧地图, 皱眉道:我本以为这里即便因为仙魔之战有了不小的变化, 却也不至于到颠覆山川的地步, 然而……他指着营地附近的大河:谁又能相信,这里三百年前应该是一段连绵不绝的山脉,曾经是位列修真界十大门派之一的仙门所在。
而现在,莫说是那些修者的遗骸, 便是曾经偌大的宗门连废墟都见不到,宏伟的山脉不在, 只剩下滔滔不绝的黄河之水,也不知这河水最终会流到何方?苏濯笑道:总不会是仙魔两界就是了。
琴广厦苦笑一声:若真是,就好了。
他抬头看天,中大陆的土地全都笼罩在结界之下,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此时所看到的无星夜幕究竟是真是假。
曾经,我非常憧憬我的叔父,所以在他破碎虚空向家人做最后的告别时,我义无反顾的跪下求他, 希望成为他的弟子,侍奉叔父左右。
这是琴广厦第一次用叔父这样的亲密的称呼提及琴欢颜:我憧憬他,敬佩他,却无法理解他。
无法理解他为什么要抛下家人追寻那虚无缥缈的大道,寻求那传说中的仙魔之路——现在,我或许有些理解了。
沧海桑田,沧海桑田……琴广厦喃喃两声,苦笑道:但此时真正接触到仙魔之力的冰山一角,我却终于有些理解叔父的宏远,理解为什么他不愿和祖父一样选择留在家人的身边。
他笑道:这个世界太小了,而作为一个生物,永远都是在仰望强者,向往强者的。
我也……不例外。
苏濯笑了笑:所以你对焚琴剑仙的憧憬和敬爱,追其源头也是对强者的崇拜。
琴广厦无奈道:真是毫不留情啊。
不过是人之常情罢了。
苏濯好笑道:所以不必放在心上。
琴广厦叹道:真是奇怪,我在你身边总是会说出许多不会说出口的话来。
那大概是我的特质吧。
苏濯笑道:堵不如疏,我随时洗耳恭听。
薛长生走到二人身后不满道:你们两个躲在这里说什么悄悄话呢?又不是小孩子,哪有什么悄悄话。
苏濯轻笑道:只是在商讨明日如何过河这个问题。
薛长生闻言也敛了笑容:绝非易事。
这条不知是何时生成的宽广大河水流湍急,却又清澈见底。
水下当然也没有任何活物,但能看到茂盛的水草在其中飘摇不歇,看起来又美丽又脆弱。
然而在经过第一日的险情之后,已经没有人会对着看似无害的植物掉以轻心。
琴广厦道:在不能御剑的情况下,做木筏是最好的方法。
但是……但是飞在天上的我们会成为两岸妖藤的活靶子。
甚至还有水里的。
薛长生啧嘴道:但是坐上木筏之后,一旦到了大河中央,若那些水草突然发难,我们所有人恐怕都难逃一死。
苏濯有些无奈。
就好像满级大号带着一群小号去刷中级boss一样,明明是没有任何危险的事情,却因为大佬号的掩饰而踌躇不前。
就在他考虑要不要让眠棠继续施法迷惑众人或者干脆直接填平算了时,说曹操曹操就到,上官眠棠用冰球裹着一朵紫色的小花,迈着两条萝卜腿和薛笑白一前一后的跑了过来。
虽然远看着两个人的速度差不多,照理说应该能同时到达三人面前,但在最后十米距离时上官眠棠硬生生加速抢跑,直接扑到了苏濯怀中:师尊!站在一步之遥处的薛笑白:……眼见小师弟就要嚎啕大哭了,苏濯连忙道:眠棠,笑师弟,发生什么是了?上官眠棠举起手中被法术做成的水球包起来的紫色小花,奶声奶气道:师尊看!这个是眠棠用师尊教的法术做成的礼物哦!送给师尊!薛笑白连忙道:小笑也做了!做的可好看啦!苏濯仔细端详这多被冰球包裹起来的紫色花朵,以艺术品而言,这无疑是个失败的作品。
泥土还与花朵的根茎连接着,看上去似乎是被粗暴的拔了起来后冻进了冰球之中,显得十分污浊。
而这多紫色的花朵也算不得漂亮,与外界随处可见的野花没有什么区别,甚至显得很没有精神,哪怕在冰块中都有种颓然的感觉。
但是上官眠棠绝不会送给他无用的东西。
果不其然,身边的琴广厦轻呼道:无名花!这就是那些妖藤的天敌无名花朵!薛长生高兴道:原来可以用这等方法保存下来!好好好,不愧是我的好徒孙!高兴过后,二人便召集休息的弟子前来商议。
众人合力很快做好了一个能够共乘三四个人的木筏,并由一个人拿着冰球尝试过江。
薛长生暗地里抓住苏濯的手不让他吭声,苏濯无奈的摇了摇头,琴广厦抢在所有人之前高声道:让我去吧。
旁人不赞同道:琴师叔此时只有金丹修为,便是去试也应当由我们元婴期的弟子去试,哪里有让师叔以身犯险的道理?众人连声应和。
各位,请听我一言。
琴广厦坚定道:众位自幼便于北冥仙宗修行大道,甚至有些人恐怕从未跳进过河水之中。
我却不同。
我少年时跟随师尊上山,在那之间都居住于江南水乡,甚至于祖父一起在年幼时遨游于大海之中,感受其中惊涛骇浪。
若论水性,在场的众位没有一人能够超越我。
若是中途当真发生什么不测,我水性极佳,身上又有师尊赠与的护身法宝,定能安然无恙。
可是众位师侄们却不一定了。
众人犹豫了。
琴广厦一锤定音:就是如此。
将木筏放入水中,冰球给我。
他转头看向薛长生,郑重道:长生真人,之后就拜托您了。
薛长生颔首:你将‘双生彼岸绳’捆在腰间,一旦你因为任何原因落水,我都会将你立刻拉回来。
琴广厦点头应是。
苏濯在一边看着众人颇为担忧和低落的神情,或许这么说不太地道,但是他确实很想笑。
莫说这无名花朵的确有驱除妖藤的作用,便是没有,那冰球是魔界至尊的上官眠棠亲手凝结出来,不说面对这妖藤,便是面对着魔界的千万魔物,怕是有大半远远的感受到这股气息就要掉头逃跑。
被他抱在怀中的上官眠棠搂着他的脖颈,在琴广厦坐上木筏远远飘走之后,他贴着苏濯的耳根低声道:这个男孩在北冥很有名望呢。
苏濯揪住他的牛角包用力将他扯开,无视了上官眠棠佯装可怜的痛呼声,淡淡道:他是众位长老心中理想的下任掌门,除了修为外全都甚合人意,便是做不了北冥掌门也会是一峰之主。
拥有这等未来的人又岂会是个庸才?上官眠棠委屈道:师尊很喜欢他呢。
没有人会讨厌真正的仁善和正直的人,为师也不例外。
另外,为师对北冥仙宗掌门之位毫无兴趣,不用你多管闲事。
苏濯警告道:你不许打他的注意。
上官眠棠可惜道:这等人才,若是来我魔界,定是十分有趣。
看着苏濯转冷的目光,他连忙改口道:但是作为仙人,显然更加合适吧。
苏濯懒得和他计较。
众人万分紧张的看着琴广厦借由灵力快速推动木筏过河,甚至有(心理)年龄较小的女弟子忍不住红了眼眶,颇有些面临生死离别的错觉。
在这样的情况下与弟子闲聊无疑是一件非常失礼的事情,但是二人的对话依旧没有被身边的任何人注意到。
待到琴广厦安全的到达河对岸后朝着众人挥臂,一众人无不开心极了。
薛长生立即吩咐众人分工行动,修为较低的金丹弟子负责快速的砍伐一些普通的树木制成足够用的木筏和风帆,元婴期的弟子则三人一组,负责搜索附近丛林的紫色花朵,用冰封的形式带回来。
众位弟子一扫之前的颓唐,全都积极地快速执行起任务来。
待到周围众人离开,薛长生微微蹙眉,叹道:希望成儿不要认为为师自私自利。
苏濯摇头道:弟子明白,师尊都是为了我好,又如何会怪罪?薛长生自责道:我不是一个好长辈。
苏濯笑道:但师尊是一个好师尊,不是吗?薛长生微微一愣,失笑道:你总是会逗为师开心。
苏濯笑道:弟子不过是说了实话而已。
上官眠棠贴着苏濯的脖子低笑道:师尊真厉害。
苏濯借着袖子的遮掩在他柔软的小屁股上拧了180°。
……上官眠棠表示痛并快乐着。
解决了过河的难关,薛长生微微皱着的眉头也终于舒展开来。
虽然按照他们现在的速度,至少还需要一年半载才有可能走到大陆中心的天柱废墟,但至少解决了眼前的困难。
待到众人到达河对面之后可以进行测试,若是连半空中的藤蔓也能防御的话,他们很快就能达到天柱废墟。
很明显,这一点并不只有薛长生一个人想到了,众位弟子都加快了手中的速度,希望能够快速过河,再测试御剑飞行的可能性——最好的结果是河对岸连妖藤都没有,就再好不过了。
然而工作才刚刚开始,就突然有弟子来报:长生师叔祖,承天剑派的人来了!薛长生挑眉道:我去看看。
苏濯将上官眠棠放在薛笑白身边,让两个小孩子坐在大石头上等待他们,自己便跟上了薛长生朝营地边缘走去。
黑夜虽然不会给修真者没带来任何不便的影响,但不知是否是夜晚带来的阴森感,苏濯总觉的有一种恶寒哽在心头,让他不由自主的皱紧了眉,无法放心薛长生一个人过去。
承天剑派是东大陆的第一宗门,在整个修真界也是排行前三的大门派。
与北冥仙宗的多样化不同,承天剑派专注修剑,门下全员都是剑修,各个都天资纵横的英才。
若单纯以无力而言,承天剑派甚至有与北冥仙宗一较高下的能力。
也正是因为如此,承天剑派虽然与北冥仙宗之间的关系说不上有多差,却也着实没好到哪里去。
再这样一个颇为敏感的时期,这群人来做什么呢?抱着这样的疑问,苏濯看到了承天剑派的一行剑修们,也终于明白自己的恶寒究竟从何而来。
——前·燕云国师莫别黎。
这位在原构思中身为前期大Boss的难缠人物,完全偏离了原本剧情的设定,出现在了他的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