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说下就下了, 晚上睡觉之前还隐约能看见几个星星，睡到半夜里, 许笑靥忽然惊醒，听见窗外哗啦啦的雨声中, 还有人在喘息和呼啦的声音。
许笑靥开了灯, 绷紧了声音喊：谁？！顾杏杏稚嫩的声音略显疲惫的传来，姐, 是我, 我把你吵醒啦？岸容披上衣服就拖着鞋忙打开门，院子一角有个小小的身影, 淋着雨, 嘴巴里叼着一个小电筒，两手扯着一张塑料布。
许笑靥鞋也没穿上，把外套上的帽子往头上一扣就冲了过去。
雨下的实在是太大了，院子里已经积了水, 一脚跳下去, 溅起的雨水湿了半条裤子。
你在干什么？顾杏杏呜呜了两声，一手拿着手电筒，抹了把脸上的雨水, 说：得把柴火盖住，不能淋湿了。
她声音不大，被雨声遮掩了一半，像是怕吵醒了家里其他人。
许笑靥眼眶一酸，接过顾杏杏手里的塑料布, 发现这塑料纸上也破了几个洞，有些地方用胶带粘着，好歹还有点完整的模样。
许笑靥默不作声的把塑料布往一堆木柴上盖。
顾杏杏似乎还带着歉意，为自己打扰了许笑靥的睡觉而不好意思，四处寻找着话题想说点什么。
塑料布折折叠叠，勉强盖住了一大半，拿木头在上面压牢固了，许笑靥回身抱着顾杏杏就跑回房里。
两人浑身都湿透了，顾杏杏瑟缩着，有些控制不住的发抖。
谢谢你，你快睡吧。
顾杏杏往后退了一步，关了手电筒，看着还在往下滴水的衣服，冲许笑靥挤出了一个微笑。
先别动。
许笑靥一条浴巾盖在她头上，温柔的给她擦着头发。
柔软干燥的毛巾带着香味，让小小年纪扛起一个家的小女孩无措的站在原地，抗拒的闪躲着，似乎怕自己弄脏了她的东西。
许笑靥强行把她头发脸蛋和脖子都擦干净，浴巾很大，可以把小女孩几乎都包裹住了。
我没带吹风机，只能擦擦了，去换上衣服再睡，别感冒了。
顾杏杏嗯了一声，嘴巴动了动，又把头别过去。
许笑靥手微微停顿，她手底下稚嫩的肩膀似乎在抖，虽然用力压抑着。
许笑靥探头去看，顾杏杏推开了她的手，飞快的在脸上抹了一把，低头说：我去睡了。
她跑的飞快，瞬间就从许笑靥的手里挣脱了出去，那一点哽咽，被她压在喉咙里，转瞬即逝。
许笑靥愕然蹲在原地。
这场雨下了一晚上都没停，到了白天雨势未减，秋香婶家的玉米还是没收完，但她似乎是怕岸容跟着去，怕万一出了什么意外连累这个大明星，干脆破罐子破摔自己也不去了。
岸容看得出她想去，她时不时就站在门口张望，仰头看看天，看看远处浓厚的乌云，神色焦急，但一转身看见岸容，就立刻温和放松了下来。
难得下雨，歇着不干了，等冬天娃他爸回来再弄，不行就留成旱地，明年种别的。
她搓着手指，一只脚翘着，旧衣服洗变了形，毛衣领口松垮，露出里面秋衣的圆领子，身形有些壮，半边身体朝外倾着，越显得臃肿。
冬天更不好收了，下了雪，路都不好走。
岸容看着外面的天，一时半会儿是没有停雨的意思。
秋香转过头来，好奇的看着岸容说：这你也知道啊？我看你还是小娃娃呢，你家也种这个？我家不种，以前老家种，我在老家住过几年。
岸容给她搬了把小矮椅放在门口，俩人就坐在门口闲聊。
屋里小孩乱跑，穿上胶鞋说要去找远子哥玩儿，被秋香呵止了。
她们村没小学，这十里八村的拢共也没多少人，小学都集中在人口稍多点地势稍好点的贾沟村，到了大雨天，学校就放假，怕小孩路上出意外。
你今年多大了？岸容答道：十七。
秋香立刻惊得瞪眼看她，缓缓摇头道：才十七啊？跟我大闺女一样大，我家大闺女才上高中，今年才高一，也懂事听话，住学校里呢，平时也不回来，那你咋不上学啊？她似乎没想到，十七岁的小姑娘怎么不上学当明星啦？岸容摇了摇头说：上学呢，我今年大一，现在算是提前工作了，特殊情况。
了不起了不起。
女人连连赞叹，一时间好像拉近了许多距离似的，仰着头说：我们这里都不时兴上学，上小学都是认认字长个子，了不起上到初中就不上了，我就不行，哎我就一定要我的孩子都去上大学，上大学了不起，别看都是打工的，那上大学就不一样，找工作也好找，找对象也好找，改变一生的命运，你不知道多少人背地里说我缺心眼，叫闺女回来干活出去打工能挣多少钱……岸容坐在一边听着，时不时点点头。
秋香是一个性格很要强的女人，活的靠一口胆气，把人生的希望的未来都给了几个孩子，她自己吃了许多苦，觉得不能让自己的孩子也走上自己的老路，硬是逼着丈夫在外面打工存钱，为了这口气，为了不向任何人低头认输，她一个人在家带着仨孩子，什么都没少干，硬是熬了这么些年，成功把她大女儿送去读高中。
能接这个节目的活动，不光是节目组给钱，她还想着大城市里的明星来了，住在自己家，让女儿儿子回来都看看，学学，见见世面。
她给了所有她能给的一切，尚觉不够，却也无奈。
岸容作为一个完美的倾听者，只低声附和着。
女人疲惫的身体和紧绷的神经，在连绵的秋雨中逐渐放松，两人安静的看着外面，没多久岸容就听见了一阵呼噜声，跟火车鸣笛一样，有节奏的一呼一吸。
一百多斤坍塌的身体窝蜷在小椅子里，脖子歪着挤在肩膀和细短的椅子靠背上，睡的香甜又疲惫。
岸容叫了她一声，女人呼噜声骤停，惺忪的用力睁开干瘪的眼皮，身体往上撑了一下，声音也似乎有气无力，我睡着了？岸容嗯了一声，说：回去盖着被子睡吧，这样容易感冒。
她使劲活跃着脸上的所有肌肉，没有答应，摇头说道：中午想吃啥？岸容轻推了她一下，说：中午我做饭，你去睡吧。
那咋能？我没在家让你做一顿，我在家呢哪能让你一个小姑娘做饭呢？岸容扶了一把，浅笑着说：没事，现在时间也早，没到做饭的时候呢，你先去睡一觉，我带小龙去顾远家。
女人似乎被说服了，但还是有些犹豫。
门口忽然响了声音，岸容一扭头就看见许笑靥举着一把花雨伞进来。
身后跟着跟拍导演。
这不用你去，你朋友过来了。
秋香已经醒了神，笑眯眯的说：我去给你们拿点吃的。
许笑靥一脚泥水，不好意思进屋，在门外面的屋檐下磨蹭了好一会儿，跟猫甩水一样。
岸容站在门里，身体倚着门框，把头探出来看她，你怎么来了？许笑靥手里的雨伞倾斜着放在地上，皱眉说：杏杏家的木柴都淋湿了，她家原来放柴火的屋子翻新房子的时候装剩下的材料了，而且我看量也不够，肯定撑不过冬天去的，这两天我去捡柴发现那个路雨天雪天都不好走，所以想来问问婶婶，这边买煤都是在哪里买的？她认真想过了，自己手上还有点钱，虽然不知道买一年份的煤炭需要花多少钱，估计不会太多吧？你们要买煤？秋香端着一个小竹筐，里面装着她自己炒的咸玉米，站在门口，疑惑的看着许笑靥。
许笑靥应了一声，您知道哪里有卖的吗？秋香迟疑了一下，把竹筐递过来让岸容和许笑靥拿着吃，边摇头说：那我不知道，我们家用的木柴。
岸容表情一滞，垂眸微微蹙眉。
秋香热情的招呼许笑靥进屋吃点东西。
许笑靥蹙眉低低的抱怨了一句，问了好几家，都说不知道在哪里买的，难道这个得让咱们自己去找？咱时间也不够啊，七天都过去一半了。
这事……先不着急。
岸容拍了拍许笑靥的手，换了个话题，现在下着雨呢，咱们也去不了。
手被轻轻捏了一下，许笑靥心里一动，仔细看着岸容，却见岸容神色平常，抓了一把玉米粒咯嘣咯嘣的吃着，悠闲的像个地主家的小傻子。
许笑靥不明所以，但还是默契的配合着岸容没再提要买煤的事，好像只是心血来潮一样，过去就算了。
秋香拿了把伞，让顾小龙在家好好写作业，她出去有点事。
走到堂屋里来，岸容还没问，她就笑着说：你俩说说话，我也出去找人耍了。
她前脚一走，许笑靥就立刻疑惑的看着岸容。
岸容没提煤的事，拍了拍手上的玉米碎皮和粉料，问：你问过顾杏杏有多少钱了吗？许笑靥抿了抿唇，她起了买煤的想法，又想到岸容昨天说的话，就问过了。
十四块五。
许笑靥声音闷闷的，是家里所有开支的剩余，一个月一个月积攒下来的，这个月她爸妈已经打钱了，但是村里没人去，没顺路的就还没取。
十四块五，许笑靥直到看见那些毛票和硬币的时候才相信，她身上随便什么东西都不是这个数。
我听顾杏杏说，后天贾沟村有集会，很多当地的小摊贩会集中在那里卖东西，她想去给她祖奶买棉袜子，还有顾远得买双鞋，钱可能不够，到时候把家里存的草药拿去卖了。
明明离她家只有几天车程，笼罩在同一片蓝天下，享受同一片日月，但是这里却好像另一个世界，揪的许笑靥心里闷闷的。
更让她沉闷的是，岸容对这里的生活节奏和一切，都自然融入到毫无隔阂。
以前她不懂岸容为什么可以喜欢一个人到隐忍的卑微；不懂岸容的懂事和大多数时候都沉默的内敛；不懂她倔强的坚持。
昨天晚上，她忽然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