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因为今天有集会, 来贾沟村的人格外的多, 平时来一次不容易的,都集中到这一天顺路来这里看个病或者买点药。
诊所里人来人往, 拥挤着有些吵闹。
岸容坐在椅子上, 右手拢着许笑靥的耳朵,手臂上的薄毯遮挡着她的半张脸,挡住了一半的视线,医生那边被遮挡的严严实实。
你不是还要去给杏杏买东西吗?一个月才有一次会呢, 你去忙吧, 我自己在这儿也没事儿, 还有跟拍导演呢。
岸容垂眸看着蹲在她脚边的许笑靥,找了个合适的理由,又问她:今天来的太着急了,你跟村长大叔说了买煤的事吗?许笑靥知道岸容是怕她在这里不舒服。
诊所里的药味确实挥之不散, 进来的人用当地的方言说着自己的不适症状, 开什么药怎么吃,必须要怎么吃。
许笑靥手搭在岸容膝盖上, 支着下巴仰头看她, 一早我就去找村长说了,回来不放心你,没事,我刚才去买毯子的时候,已经帮杏杏买了东西,她还得再逛一会儿, 我陪着你。
她说话的时候,下巴就在岸容膝盖上一动一动的。
岸容闲着,遮着许笑靥耳朵的手不安分的动了动。
许笑靥歪头蹭她,痒,别弄。
岸容悄悄偷笑,声音哑哑的,眼睛眯成一条低头看着许笑靥,像只调皮的懒猫一样。
许笑靥恼了,头抬起来捶了她一下,不准笑了啊。
这会儿已经到了半晌午,诊所里来的人也越来越多,尤其这里离药柜诊台近,没过一会儿就挤得挪不开脚。
许笑靥躲在岸容身前,被挤得贴在岸容身上。
岸容仰头看了看吊瓶,又低头看许笑靥,无奈的说:这儿人太多了,也没地方坐,你先出去等好不好?我这儿马上就好了。
许笑靥皱眉。
屋里人一多,说话声音难免嘈杂,还有些耳背的,或是天生嗓门就洪亮的,吵吵嚷嚷声音极大,医生也得跟着提高嗓门。
这个每次就吃一个,不能多吃,你可记好啊。
拿药的是个剃了光头的老大爷,佝偻着脊背,声音还不小,挺倔,记不住,多吃一个咋嘛。
医生就有些生气了,沉着脸故意吓唬他:多吃一个?多吃一个吃死了,不要看这种小药片,那药性可不小,都是定量的,让吃几个吃几个,按我说的那么吃!岸容立刻捂住许笑靥的耳朵,但还是晚了一步,许笑靥脸色顿时煞白,勉强的扯了扯嘴角。
岸容双手没敢松开,身体前倾几乎把许笑靥护在怀里,凑在许笑靥耳边说:没事没事。
坐好!医生忽然厉喝,从柜台里钻出来,不由分说拉着许笑靥把人拽到一边,一把抓着岸容的手腕把人放平,指着已经回了血的输液管瞪她。
岸容一边坐好放低手,让医生重新挪针固定胶带,一边侧目担忧的看着许笑靥说:我马上就好了,你先出去等我。
许笑靥脸色依旧苍白,僵硬又无措的站在原地。
你过来开药。
医生扭头看了看许笑靥,不满的说了一句,也没等她应声,就回桌子里面去了。
岸容一把抓住了许笑靥的手,安抚的朝她笑了笑,低声说:你先出去好不好?一会儿我自己来。
许笑靥一低头,就对上了岸容的眼睛,温润的像是浸着水,脸颊上的燥红已经不见了,但却显出病态的苍白,紧抿的嘴唇上干皮纹路一条一条。
许笑靥动了一下,张了张嘴。
医生把小方纸一张张摆在黑色大桌子上,挨个往上面放药片,一边跟许笑靥说:一天三次,一次就这一包,今天回去就能退烧,但是退烧以后也要继续吃,巩固一下,你这个朋友体虚的很,肾阴虚,血压也低,抵抗力差所以容易生病……许笑靥浑身紧绷,几乎是一点一点的把头转了过去,直到看到桌子上那一小堆一小堆的药片,脸色忽然苍白,她紧咬着牙齿,两腮紧绷。
眼前猝然出现一道人影,挡住了许笑靥的视线。
我自己来。
岸容一手拿着毛毯塞进许笑靥的怀里。
许笑靥反应激烈,抖了一下,飞快往后退了一步,潜意识里带着抗拒,喉咙上下滚动着看着岸容,却说不出话来。
岸容挡住她的视线,没有再靠近,只低声说:先出去等我,我马上就来。
许笑靥站着没动,目光定定紧随着岸容。
医生皱眉看着一晃一晃的针头和还在往下滴的药水,不满的皱眉看着岸容:谁让你自己拔针了?岸容没理,专注的看着许笑靥,压低了声音说:我没事,这里很安全。
许笑靥吞咽了一下,抱着怀里的毛毯,目光颤动着扯着嘴角露出一个经过千百次训练的无懈可击的笑容,看着岸容说:我知道。
岸容目光低垂落在许笑靥轻微抖动的下巴上,又看了看她紧紧抓着毛毯的手指,没再说话,转过身去付了钱拿了药。
许笑靥不停的试图通过深呼吸来缓解自己的痛苦不适,可惜这个她尝试过无数次的方法,再一次证明收效甚微。
岸容一手搭在许笑靥肩上,遮挡着她的视线,把人带着转过身。
刚从诊所里出来,许笑靥就从岸容怀里冲了出去,蹲在路边的垃圾堆旁吐的昏天暗地。
岸容立刻转身进背后的小诊所去要了杯水,出来沉着脸皱眉看着跟拍导演说:老师,能不能先别拍?许姐现在肠胃有点不舒服。
许笑靥摆了摆手,示意她没事。
岸容蹲在许笑靥身边,安抚的拍着她的脊背,把水递给她。
许笑靥有气无力的喘了口气说:没关系。
因为剧烈的呕吐和咳嗽,她眼眶有些泛红,看起来像是哭过一样,拿着一次性水杯的手都在颤抖。
别怕。
岸容很小声的说着话,遮挡着镜头,看着许笑靥:没事了。
许笑靥虚脱的笑了笑。
岸容心里钝痛,紧握着许笑靥的手看着她说:那些事情都过去了,现在我在你身边,没事了。
许笑靥蓦然看她,沉默了一会儿,压着嘴角了然说道:你果然都知道了,肖瑜告诉你的?她身体紧绷的肌肉还没有放松,目光沉静的看着岸容,但答案她已经明白了。
是。
岸容说出口的那一刻,许笑靥忽然站了起来,水杯里的水也撒了出去,一半都洒在许笑靥身上。
温水,隔着衣服渗进来的时候,被秋风带走了温度,有几分凉意,湿湿的贴在许笑靥腿上。
岸容还握着她的手没放开,被许笑靥带的一个踉跄,差点跌倒在地。
我是知道了。
岸容紧握着她的手,你是在介意什么?许笑靥一只手抱着怀里的毯子,粉色一角落在黄土地上,起了风,染了尘土。
许笑靥垂着头背对着岸容站在原地,一种灰败的、腐朽的、仿佛从枯枝腐叶里钻出来的黑暗和破败拢在她身上,偷走了她身上所有的鲜活。
所以,你是在同情我?许笑靥干枯低哑的声音,在翻过胃酸之后,更有几分涩意。
岸容拉着许笑靥的手,踢了一脚许笑靥的小腿,你他妈的是不是傻?许笑靥没动。
岸容恶狠狠的说:这要是在家里,我现在就干死你!让你知道知道什么是同情!许笑靥微微侧过头来,眼神有点呆。
岸容哼了一声,睨了她一眼,凶巴巴的说:我头疼。
她说着就松开了许笑靥的手,摇摇晃晃看起来像是要倒,演技属实差劲。
许笑靥根本就没反应过来,心里一抖,立刻伸手把岸容接在怀里,低头紧张的看着她,这……怎么了?岸容没好气的说:你道歉。
许笑靥一句话都没问,老老实实的点头,对不起。
岸容这才舒了口气。
被呵斥在诊所门口的跟拍导演有点懵,这一分钟内好像发生了很多事,他都错过了,但他敬业又本能的用肩上的镜头对着那边画面中心的两个人。
观众也疯了,弹幕糊了厚厚好几层五颜六色的?。
【我没看懂】【我错过了什么剧情?】【这么惨?许笑靥也生病了?】【这地方有毒吧?还是发烧也传染?】【我闻见了JQ的味道!!!!!!!!!】【这个姿势我可以!】【她们在说什么?导演快过去拍啊】【岸容那么凶不让拍的,自己生病也没见这么着急】【szdszdszd!!!!!!绝对是真的啊我死了!】【看起来真的好甜但是我哭了】【为什么就抱起来了?】【毒唯节奏狗进来挨打】【许笑靥从进去就开始不对劲】【从岸容自己拔掉针头开始我就觉得不对劲了】……几乎所有人都不明白,短短的几分钟内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关键是画面就在眼前,可惜的是听不见声音。
岸容倒在许笑靥怀里,丝毫没有为自己说过的话羞愧的意思,因为气没消,甚至还板着脸。
许笑靥在岸容那仿佛冰块冻住一样的眼神里,逐渐找回了神志,也发现了刚才没注意的点,尚无血色的脸上露出一丝窘迫和无奈。
你一个未成年,说话能不能注意点?岸容板着脸,还冷笑了一声。
许笑靥讪讪,摸了摸鼻子。
岸容把许笑靥身上的毯子拽出来披在身上,许笑靥也不嫌弃,偶像包袱碎的一片不剩,还伸手帮忙,又低声说道:有镜头呢。
岸容斜了她一眼。
许笑靥怂怂的扶着她往前走,厚着脸皮笑道:我错了,我给你道歉,我不应该小人之心,不应该怀疑你动机不纯……岸容瞄了她一眼,闲闲的开口,慢吞吞的说:不巧,我还真的就是动机不纯。
许笑靥被她那犹如实质定在身上的目光看的有点慌,舔了舔嘴唇问:你什么动机?岸容两手抓着披在身上的毛毯,扫了许笑靥一眼,似笑非笑道:你说呢?跟拍导演恰好过来,许笑靥看了看镜头,便闭上了嘴。
【我觉得容宝宝在调戏许笑靥】【我原来是笑容党,从今天开始我要变成容笑党了】【橘里橘气】【我想知道她们刚才在说什么,有没有唇语十级的大佬】【锁了,这次是真的锁了】【你看许笑靥的表情,寒冬腊月到春暖花开,这要没点小秘密我都不相信】【我主要是相信岸容的开车能力】【别说了,我站年下,岸容就是可奶可A小狼狗,我真的好喜欢】……岸容披着绒毛毯,大摇大摆的上了街,个人形象全无,丝毫看不出是一个少女偶像的模样。
旁边一直跟在身边不超过一步远的许笑靥,不知道在想什么,时不时就低头笑,还总偷看岸容。
被跟拍导演的镜头逮住了好几次,引得CP粉不断狼嚎。
到了人来人往的街上,岸容好奇的四处看着,但似乎兴趣并不高,直奔主题,在一些小摊上买了许多的作业本和笔,质量虽然没那么好,但屯的这些,也够秋香家三个孩子上完学了。
许笑靥也给顾杏杏和顾远买了点。
两人路上还碰见了几个十八洼的村民,许笑靥热情的跟他们打着招呼,介绍着岸容的病情。
岸容一直沉默的当做背景板,并不怎么说话。
因为要来买东西,顾杏杏今天也没去上课,她把准备好要买的东西写在纸上,再三权衡和思量,删去一些没那么必要的,剩下的才是她准备买的。
她年纪小,但是在这个集市摊上跟一些常买东西的老板早已经混了个脸熟,所以一般也不会骗她。
岸容抬了抬下巴,示意许笑靥往前面看。
顾杏杏小小的身板,在人群里缓慢的移动着,仔细观察就会发现,她时不时抬头看一眼前面举着的糖葫芦把子。
但她没有追上去,也没有要买。
岸容吸了吸鼻子,瓮声瓮气的说:我也想吃。
许笑靥二话没说,立刻就跑了过去,不到一分钟,老爷爷肩上的糖葫芦把子就到了许笑靥肩上,还带了一个拿着不少东西的顾杏杏。
许笑靥让顾杏杏自己挑,想吃哪个吃哪个,顾杏杏挑来拣去,拿了一个最小的。
岸容一抖肩,把身上的薄毯取了下来。
许笑靥便立刻腾出手来压住,温声劝道:别脱下来,一会儿冷一会儿热生病会严重的,快披上。
岸容皱眉,眼神落在红艳艳的裹着一层薄脆透亮糖壳的糖葫芦上,蹙眉说:我披着这个没法吃。
她说着上下摆了摆手让许笑靥看,薄毯披在肩上,绕过了手臂垂的有些长。
没事。
许笑靥拿了一串,递到岸容嘴边说:我喂你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