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磕个头

2025-03-26 19:44:46

戚蓝当是正在喝汤, 闻言呛了一下, 发出惊天动地的咳嗽声。

她连忙把脸转到一边, 避免毁掉一整桌菜的惨剧发生。

阮渔吓了一跳, 连忙站起身,伸长了手臂轻轻拍抚她的后背。

好半晌戚蓝才缓过来,抿了一口水,将咳嗽的冲动压下去, 这才抬头去看阮渔, 问她, 你说的是去哪里?因为刚才剧烈的咳嗽, 她整张脸都红红的,鼻头尤其红润,眼睛因为被生理性的泪水浸润, 显得特别无辜,眼底藏着几分没有掩饰好的期待。

阮渔微微一怔, 反应这么大, 你有别的安排吗?没有没有。

戚蓝连忙否认,我这两天都有时间, 你安排就好。

阮渔更觉得有事了。

但戚蓝不说, 她想了想, 没有追问,只是道,我爸妈的忌日快到了,我想回去扫墓。

你有空的话, 就跟我一起去吧。

啊……戚蓝有些意外,心里甚至冒出了几分不合时宜的欢喜。

去给阮渔的父母扫墓,四舍五入也算是见家长了吧?不过她很快意识到这种欢喜很不合适,连忙端正了脸上的表情,有空的,是什么时候?下周二。

戚蓝又是一怔,心底那一点浅浅的欢喜都淡了。

阮渔之前猜对了,她这两天确实私底下在做准备,因为再过两天就是两人的一周年纪念日。

虽然在当时,可能阮渔完全没有想过两人会有进一步的发展,答应得很随意,但这个日子,对戚蓝而言依旧是值得纪念的。

正好两人都不忙,她便策划着要出去玩一趟。

定下出发的日子,正好也是下周二。

因为那一天,是她第一次正式出现在阮渔面前。

却没想到,这一天对于阮渔,还有这样特别的意义。

难怪那段时间阮渔的状态一直不对,看来不单是因为创作陷入瓶颈和叶思允出轨,或许也有这方面的影响。

也正是因为这样,她才会在那时候需要慰藉,自己也才有机会趁虚而入。

但如果可以,戚蓝希望她永远不必经历这样的伤痛,就算那样她的生活里可能根本没有自己的痕迹。

去扫墓的这天,天气并不好,厚厚的云层堆在天上,将整个天空压得阴沉沉的,连风也比平时更大。

考虑到这也算是初次见面,戚蓝特意换了一套新的黑西装,务必要让自己显得沉熟稳重,好让阮渔的父母放心。

结果这身衣服太轻薄修身,完全牺牲了保暖功能。

出门的时候还好,直接从电梯到地下停车场,在车上有空调也没什么问题,但下了车,没几分钟就被风吹透,整个人无法控制地瑟瑟发抖。

阮渔心里有事,也没有注意到她的打扮。

这时见她整个人瑟缩着,才反应过来。

车上没有多余的衣服,这里是公墓附近,也没有服装店。

她皱眉看着戚蓝,你别上去了,在车里等我吧,山上风更大。

不行。

戚蓝哆嗦着摇头,态度坚定地拒绝,我跟你一起去。

阮渔想了想,转身上了驾驶室,上车吧,我突然想起来,还有点东西没买。

顺路也给你加一件衣服,免得真冻病了。

戚蓝怀疑她在骗自己,但阮渔都开口了,而且是真的冷,她犹豫了一会儿,还是上了车。

阮渔将车子开回市区,先去蛋糕店定了个蛋糕,然后才领着戚蓝去买衣服。

因为又要保暖又要美观,挑了挺长时间。

换上新衣服,戚蓝整个人都活了过来。

她看了看阮渔身上,想了想,又挑了两条领巾。

因为定了加急,回去时蛋糕已经做好了。

戚蓝拎着蛋糕,确定这就是阮渔说的忘了买的东西,不由有些意外。

带蛋糕去扫墓,应该也不多见。

她脑子里琢磨着这个念头,心不在焉地去停车场取车,中间没看到突然开出来的车,差点发生事故。

好在刚启动的车速很慢,只是蹭了一下裤子。

倒是戚蓝经这一吓,突然一个激灵,脑子里的某根线终于连了起来。

阮渔不喜欢蛋糕和甜点,但有时候她会点一份,放在一边看着,不吃。

这个习惯,戚蓝是很清楚的。

但现在她倒回去看,才终于发现了规律。

阮渔也不是经常做这种浪费食物的事,只有每年九到十月这段时间会这样。

她并不是每年都会回乡扫墓,也许那就是一种私人的祭祀方式吧?也许,这蛋糕里也藏着一个不忍出口的故事。

车子再次在公墓前停下。

城市里的公墓,大都会选在城郊的山上兴建,一个个坟冢次第相连、连绵而上,公墓四周和坟冢之间种满了松柏。

这座公墓兴建于十几年前,当年种下的小树早已长成,柏影森森,再加上今日天阴风大,有种远离人间的荒凉之感。

下车前,戚蓝拿出刚才挑选的领巾为阮渔系上。

今天这样的日子,这或许是她唯一能为阮渔做的了。

除了蛋糕,他们还准备了鲜花和纸烛,所以去管理处登记,领了打火机和一只用于焚烧的铁盆。

拎着这些东西,顺着一层层的阶梯向上攀爬,在纵横交错的坟冢之间穿行了一阵,才找到了阮渔父母的坟茔。

两座坟并排挨在一起,就像他们到了地下也还在一起一样。

山上的风果然更大了,阮渔将祭品一一摆好,插好香烛,然后找了个背风的方向,安静地焚烧带来的纸钱。

戚蓝在一旁安静地帮忙,心里觉得这一刻的阮渔,身上好像笼罩着一层外人难以触及的东西。

厚厚的一提纸钱,两人烧了好一会儿才弄完。

看着盆里最后一点火星变为灰烬,阮渔突然道,我爸爸去世之后,我妈做主,买了相邻的两个位置。

其实本来想买三个,但钱不够。

戚蓝不由皱眉。

虽然很多人并不讳言身后事,但是像这种把一家三口的墓地都准备好的做法,还是让人有些毛骨悚然,尤其其中还包括一个才十来岁的孩子。

所以我常常想,死亡对她来说,或许是一种解脱。

阮渔又说,自从我爸走了,她整个人就像是被抽去了精神,完全失去了生活的热情,只是为了我苟延残喘而已。

有时候我很感激她,多陪了我那么几年,但有时候又会忍不住恨她。

我就像是一个过分沉重的负担,她只是不得不挑起来。

挑不动了,正好如愿以偿。

软软……戚蓝按住她的肩膀,有些担忧地看着她。

阮渔慢慢地吐出一口气,勉强朝戚蓝笑了笑,抱歉,吓着你了?所以我不喜欢这里,每次回来感觉都很糟糕。

戚蓝摇了摇头,想说点什么来安慰她,但语言在此刻显得如此苍白,她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出来。

阮渔换了个位置,拆开蛋糕盒,拿走其他供品,将那个做工相当漂亮的三层蛋糕放在母亲的墓碑前,然后才说,今天也是她的生日。

戚蓝陡然一惊,整个人完全清醒了过来。

虽然只是短短一句话,寥寥几个字,可是其中所隐藏着的信息,却仿佛一块巨石,砸在了戚蓝的心上。

她只知道阮渔的父亲是消防员,在参与一次抢救时为国捐躯,成为烈士,却不知道原来那天还是他妻子的生日,也许妻子和孩子还在家里守着生日蛋糕,等他回去欢聚。

如果这只是个巧合,那么阮渔母亲的忌日和父亲的忌日也是同一天,就显得不同寻常了。

伯母……戚蓝按着阮渔的肩膀,艰难地开口,不知道要不要揭开那个可怕的真相。

她是自杀的。

阮渔垂着头,轻声道。

戚蓝只觉得心一沉,鼻尖被一股强烈的酸意袭击,眼前瞬间就朦胧了起来。

她跪在冰冷的石面上,伸手紧紧抱住阮渔。

其实那时她的身体已经很差了,医生说……最多就是三五个月的事。

我不知道她是否清楚,应该是知道的吧?毕竟是自己的身体。

那天她突然精神很好,跟我说想吃蛋糕……我真傻,明明她已经好几年不过生日,但我居然信了,出去买她说的那家蛋糕,结果……阮渔说得很慢,几次停下来调整情绪,最后还是没有说完。

戚蓝心里一揪,察觉到肩上微微濡湿,是阮渔的泪水,自己的眼泪也就跟着掉了下来。

两人就这么抱着哭了一场,分开始彼此都有些说不出的尴尬,但这尴尬中又透着一点亲近。

好一会儿,阮渔整理好自己,也不看她,低声道,你傻不傻,跟着我哭什么?我替你哭掉一半的眼泪,这样你就不会太难过了。

戚蓝说,顿了顿,又道,安慰的话,你自己都知道,我也说不出新意。

但是软软,我会一直陪着你的,你以后不会再是一个人了。

嗯。

阮渔揉了揉脸,将种种情绪压下去,其实已经过去好几年,该想的我都已经想明白了。

但每次回来,想起那些事,还是会这样,所以我也没来过几次。

她说到这里自嘲一笑,所以我也不算什么孝顺的女儿。

别这么说。

戚蓝不赞同地道。

反正就是这样了。

阮渔说,我不会为难自己的,也许哪天彻底想开了,就会懂了吧?她转头看了看墓碑,又看了看戚蓝,既然来了,你要是愿意的话,就……也给我爸妈磕个头?顺便……改个口。

戚蓝当然没有不愿意,干脆地跪下来。

第一个头磕下去的时候,估计是太激动了,没掌握好力道,发出了咚的一声,把阮渔吓了一跳,心里那些复杂阴翳的情绪,瞬间就都被吹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