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这个项目, 与其说是对嘉宾的考验, 不如说是对节目组的考验。
既要将整个过程拍出来,还要多机位显示细节,寻找看点,对摄制组的要求自然很高。
而山林里还不能开车进入, 只能人工搬运各种器械。
整个节目组全部出动, 每个嘉宾身后跟着的拍摄组加起来快十个人,才堪堪达成了基本要求。
连导演组也为了方便指挥, 搬到了终点所在的某个山顶平台。
结果天公不作美, 才刚开始没多久,天色就阴沉了下来。
好在节目组这边做的准备十分周全,很快就撑起了巨大的折叠伞, 不过这样一来, 嘉宾们的任务难度势必会增加。
在各种复杂的天气情况下,在林子里过夜,对傅英来说只是基本功,但是嘉宾们显然很难适应。
傅英想了想,提议在嘉宾们的行进线路上设立休息点, 让他们在那里过夜。
闫霜没有犹豫,就同意了这个方案,并且决定亲自带人去设置休息处。
好在直到他们将所有的休息点设置完,暴雨才姗姗来迟。
临时搭起来的活动小屋十分简陋,但胜在干爽,工作人员被堵在这里不能离开, 倒也不怎么着急,三三两两地找地方坐下闲谈。
闫霜坐在门口,一边看天色,一边皱着眉头揉腿。
又疼了吗?傅英走到她身边,递了个不锈钢保温杯过来,这里没有热水袋,将就用一下吧。
一场大雨来得快去得也快,没多久雨收云散,黑沉沉的天空又重新透亮了起来,一行人便立刻抓紧时间往回赶。
活动小屋只能住下嘉宾们,而且他们也不愿意留在这里过夜。
雨后的山路又湿又滑,而且地形也相对复杂,众人放慢了速度,小心翼翼地走着。
周围水汽湿润,又跑了大半天时间,闫霜觉得小腿里的神经一抽一抽的痛,上坡时一个分神没有踩稳,脚底一滑,人就顺着坡道滚了下去。
好在很快就撞到了旁边的树木,止住了下落的势头。
闫制片!走在她后面的人惊叫了一声,连忙要下去扶人。
傅英在前面帮工作人员拿器械工具,听到声音,手一抖,连忙丢下工具赶了过来。
闫霜已经被旁边的人扶起,只是还坐在原地没有动。
怎么样?傅英蹲在她身边,小心地问。
别的都没事,就是脚崴了一下,疼得厉害。
闫霜说。
这条腿还真是多灾多难,旧疾一直没怎么好,今天受伤的又是它。
我背你走。
傅英毫不犹豫地转过身,背对着她蹲了下来。
闫霜犹豫了一下。
密林间遍布腐殖层,又被雨水淋湿,刚才滚下来时沾了一身,现在的形象实在不怎么好。
但傅英没得到她的回应,已经回头抓住她的手,用力把人拉到了自己背上。
好在这里距离终点所在的山顶平台已经不远,没多久他们就回到了营地。
闫霜崴伤的脚踝已经没什么事了,虽然还是隐隐作痛,但外表看不出问题,医生摸过也说没有脱臼,休息两天就会好。
确定没事,闫霜立刻跑去洗澡,这种又脏又臭的状态,她实在是不能忍受。
因为是临时的营地,淋浴间也是共用的。
闫霜从淋浴间出来,见傅英等在外面,就说,你也要洗澡是吧?快进去。
给你这个。
傅英没有拒绝,将手里的热水袋递了过来,你真正疼的不是脚踝,是小腿上的旧伤吧?确实,只是崴了脚,又不算太严重,闫霜不至于连站都站不起来。
只是她的伤其他人都不知道,也没有必要喧然,所以把脚踝当成借口。
闫霜接过热水袋,耸了耸肩,被你发现了啊,可能是因为下雨,疼得比以往厉害。
一会儿我去给你热敷。
傅英想了想,说。
闫霜笑了,好。
临时营地的房间不多,每个房间都要挤几个人,但这会儿还是上班时间,这里没有人,只能远远听见前面嘈杂的声音。
傅英回到房间时,闫霜正抱膝坐在床上,就像上次在灾区见到她时那样。
傅英走过去接手了热水袋,按住伤处敷了一会儿,突然问,我能看看吗?闫霜一愣,伸手卷起了裤腿,看吧,也没什么见不得人的。
随着裤腿挽起来,傅英看见,她左边的小腿肚上爬着一条三四厘米长的丑陋疤痕。
自从认识闫霜以来,每次见她,都穿着各种各样的长裤,即使是在天气相对炎热的季节也一样,顶多面料更加轻薄。
原来原因在这里。
这样的疤,穿裙子当然不会好看。
就算闫霜自己不在意,她的职业也要求她必须要修饰出光鲜亮丽的外表。
傅英低下头仔细看了看,伤处并不规则,像是被什么东西划过,而且伤口应该很深,难怪会留下这么严重的后遗症。
可是她这样的身份,为什么会受这么严重的伤?这大抵不会是令人愉快的事,所以傅英并没有问。
她看了一会儿,慢慢低下头去,在那处伤疤上,烙下了一个吻。
闫霜觉得已经愈合的伤处似乎都在发烫,不痛,有点轻微的痒。
很疼吧?过了一会儿,傅英抬起头,又用手指描摹了一下伤处,问。
闫霜故作轻松,傅少校,过了啊。
你身上的伤应该也不少,这点小场面不至于吧?你不一样。
傅英下意识地道。
都是人,有什么不一样?闫霜反问。
傅英说,网上不是有一句评价军人的话,哪有什么岁月静好,不过是有人负重前行。
这话虽然矫情,但是我们负重前行,确实是为了保护大多数人的岁月静好。
我的伤是勋章、是荣耀,但你不一样。
其实以前她没有这样的念头,只是单纯地履行军人的职责,心里却不会有太多的触动,既不觉得自己高尚,也不认为需要被别人感激。
认识闫霜之后,她才体会到了这种柔情。
原来并没有那么令人生厌。
闫霜失笑,受伤这种事,又不是可以预料的。
总不可能一人发一个军人,二十四小时贴身保护吧?或许你之前的说法是对的。
傅英抬头看着她,突然道。
什么?话题太过跳跃,闫霜没能跟上。
吊桥效应。
人在面对危险的时候,理智很难发挥作用,行动往往全凭本能,会更容易袒露出真实的欲求,而不会像平时那样顾虑众多。
而爱情,本来就是人类最真实的欲望。
傅英说,可是我不一样。
我受过最专业的训练,即使是在最危险的时刻,也必须保持理智,做出正确的选择。
既然是理智权衡之后做出的选择,我也不能逃避。
她凝视着闫霜的眼睛,但我不确定,你是否真的做好了准备。
什么?闫霜觉得今天的自己似乎太过迟钝。
你之前说的那些顾虑,什么没有太多时间在一起,事业和感情不能兼顾,其实都只是细枝末节。
你既然能找到我,就应该清楚我的职业性质,我执行的是最危险的一线任务,随时可能陷入危险之中,甚至……她顿了顿,没有说出那个字,只是看着闫霜问,站在我身边,就必须要面对这些。
你,真的准备好了吗?闫霜终于反应过来了,她往前凑了凑,按住傅英的肩膀,希望我在你眼里,不会是连这些都弄不明白的糊涂鬼,更不会是不敢面对这些问题的胆小鬼。
你不是。
傅英看着她,低声喃喃道,我才是胆小鬼。
闫霜的手顺着她的脖子往上游移,如果你是想用这个理由拒绝我,我可不会接受。
你怎么会这么想?傅英握住她另一只手手,按在自己的心口,我以为你很清楚,我已经被你完全掌控了,根本不能拒绝你。
不,我不会掌控你,你永远都是自由的。
闫霜说,自由地……留在我身边。
这时她们已经离得很近了,近到可以看到对方眼中倒映着的自己。
两人静静对视片刻,见傅英仍旧只是那样看着自己,闫霜不由好笑地叹了一口气,你啊……她微微侧头,贴上去给了傅英一个温柔的吻。
我就当你已经同意了我的交往请求?分开始,她轻声问。
傅英的回答是一个更加绵长热烈的吻。
在场面失控之前,房间门骤然被人敲响,闫制片,导演找你。
有人在门外大声喊道。
闫霜从傅英怀里挣扎出来,平复了一下喘息,才高声应道,这就来。
她整理好衣服,跳到地上。
整个过程中,傅英一直静静坐在一旁看着她。
闫霜被她看得心软,又倒回去亲了她一口,你在这里等着,还是跟我一起去?一起去吧。
傅英这才下了床,二十四小时贴身保护。
至少在我的时间属于我的时候,可以这样做。
……虽然已经互通心意,但接下来的两天里,她们都忙得没什么亲近彼此的时间,只能偶尔在人群中交换一个眼神,趁着吃饭和休息的时间坐在一起说说话,拉一下手。
三天的野外拍摄结束,回到军事基地里,所有人都感觉像是从原始森林重新回到了人间。
虽然之前他们也嫌弃过这里的条件,但是现在一对比,就觉得已经很好了。
再加上节目已经接近尾声,只剩下一些不太重要的部分,不管是明星嘉宾还是工作人员,都放松了许多。
闫霜顺势宣布,明天放一天假,让大家好好休息一下,换来一阵欢呼。
这天晚上,傅英照旧敲开了闫霜的房门,连理由都没有变一下,我来给你热敷。
纠正一下。
闫霜扶着门框,心情极好地道,进女朋友的房间,不需要找这么多理由,直接说‘我想你了’会比较好。
我想你了。
傅英关上门,毫不犹豫地改口。
然后得到了一个奖励的亲吻。
这个吻黏黏糊糊,两人仿佛被磁铁吸在了一起,从门口亲到床上,滚进了床铺里。
傅英闭着眼睛,鼻端又闻到了那股似有若无的香气。
那是一种浅淡而温暖的甜香,从四面八方一层层漫上来,将她缠绕着,卷入一场柔软的绮梦之中。
这个梦太美好,以至于结束许久之后,傅英依旧沉浸在它的余韵之中。
她侧过身,头枕着手臂,用眼神细细地描绘面前的人。
三个月的朝夕相处,她对这个人已经很熟悉了。
但是此刻,她看起来又是陌生的,是平时从不曾在人前展现过的样子,面色潮红,眼神迷离,慵懒而妩媚。
在想什么?过了一会儿,闫霜睁开眼睛,见她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不由问。
有点后悔。
傅英说。
嗯?闫霜提高了声音。
傅英不由笑了,她伸手拨了拨闫霜的额发,替她将被汗水浸湿的头发整理整齐,才轻声叹道,我好像浪费了太多时间。
节目预计拍摄三个月,而这已经是最后一周了。
如果早知道跟闫霜在一起会是如此令人愉快的事,她早该争分夺秒,不会拖到现在。
才刚刚享受到爱情的甜蜜,就不得不面临分离。
我不这么想。
闫霜凑过来亲了她一下,一段良好的关系总要经历各种阶段,跳过其中一段,未必是好事。
守着果树等待果实成熟的心情,不也同样是难得的体验吗?而且正因为这样的等待,成熟的果实才会特别甘甜。
我们的时间虽然不多,倒也不用这么着急。
话是这么说,但当分别真正到来时,闫霜自己也是舍不得的。
她有点明白阮渔之前那番话的意思了,不是客观上做不到二者兼顾,而是感情上不愿意这么做。
可惜她们都不像阮渔那么自由,可以轻易调整自己的职业规划,去迁就另一个人。
只能把思念更深地刻入彼此的身体里,以留作分别后的纪念。
《极限训练》这档节目播出时,傅英接了一个国际援助的任务,带着队友们去大洋彼岸一片混乱的战场救援本国公民。
他们是坐船出海的,路上太无聊,通信兵不知怎么弄到了信号,招呼大家看起了这个节目。
换做平时,傅英一定会斥责他们,但是这一回,她什么都没说,只是每次都会准时坐在角落里,时不时地看一眼屏幕。
战友们在看她,但她在看另一个人。
这次的任务其实并不复杂,因为这边有大使馆可以接应,也能提供很多帮助。
只是需要救援的人之中有个身份特殊的人,所以才需要出动他们。
在战场上转了几天,他们终于找到了救援目标,一支全部由中国医护人员组成的无国界医疗队。
这里虽然距离前线很近,但情况却并不算糟糕。
医疗营地被安扎在一个相对隐蔽的山谷里,物资和药品也还算充裕,一些本地居民在这里帮忙,一切看起来乱中有序。
不过,因为国际形势变化,这种混乱中的稳定,也维持不了多久了。
医生们并没有拒绝离开,但表示要将药品和物资都送到另一个地方去,以便当地人继续到那边接受救助。
一路上傅英坐在副驾驶室警惕周围的环境,听着性格开朗的医疗兵跟后面的客人们聊得火热。
话题渐渐转到他们在这边的种种经历,突然间,一个熟悉的姓氏飘进了她的耳朵里,傅英唰地一下回过头,你们刚才在说什么?后座上的人被吓了一跳,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没人答话。
傅英只得又问了一遍,我刚才好像听见你们说……闫女士?这个姓太特别了,由不得她不在意。
是的。
领队的医生说,我们的物资和药品,大部分都是由闫女士资助的。
傅英抿了抿唇,努力让自己的语气保持平静,这个闫女士,是什么人?她是做媒体行业的,好像在那个圈子里挺有名气,收入应该也不菲,但大部分都花到这上面了。
医生说。
你们是怎么认识的?傅英问。
医生笑道,就是在这里认识的。
前几年,闫女士自己也在这边,居中联络调节,化解了好几次紧张的气氛。
不过后来她的腿受了伤,不方便走动,就回国了,但还是会定期对我们进行援助。
傅英心里本来已经有了猜测,此时已经确定他们说的就是自己认识的那个人,不由问,腿受伤?怎么受的?战场上,还能因为什么?她是被流弹击中,取出流弹的手术还是我做的。
可惜这里条件太差,没办法做得更好,估计术后会留下不小的后遗症。
医生感慨着。
傅英没有再说话,她的视线依旧盯着车窗外警戒,但脑海里的思绪却有些不受控制,飘到了某个人身上。
原来她腿上的伤是这么来的。
难怪当时自己看着,总觉得有些熟悉。
只是她一直觉得闫霜与这些危险毫无关联,居然没有想到。
而那个人,居然也就这么轻描淡写地用旧伤两个字,将这么惊心动魄的经过隐去。
当时狭隘的自己,还说过想要保护她的话,但今天傅英才知道,原来闫霜一直是站在自己身边,与她一起负重前行的那个人——她生活在那个纸醉金迷、浮华光鲜的圈子里,却一直在用她自己的方式承担这份责任。
或许,她们能够在人群中一眼锁定对方,也是因为她们本来就是一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