抓偷菜贼这事发生的过于反转,以至于许多人都是一头雾水, 不明白为什么唐枝与宋玉延就如此确定偷菜的人是陈二鸣。
陈二鸣也为自己申辩道:这兴贤坊谁人不知, 你唐枝隔三岔五就到宋家抓贼?那是因为宋玉延整日去唐家菜园子偷菜,你证据确凿才这么做的!两名小吏闻言, 对宋玉延的感官印象也不太好了。
唐枝垂眸沉默了片刻, 道:不, 你说错了, 以前我叫骂是因为我个人的猜测, 并无证据证明是她偷的。
陈二鸣瞪大了双眼,无法相信唐枝居然会维护宋玉延至此,连宋玉延以前做过的事情都被她推翻了。
宋玉延也是稍感意外,她凝视着唐枝, 却见后者也正看着她。
二人目光稍微相接,唐枝便又率先挪开来。
你——陈二鸣发现无法再把嫌疑转移到宋玉延的身上,只能质问道, 那你又有何证据证明这些菜是我偷的?唐枝眼眸微冷:很简单, 看你的鞋底便知了。
众人顺着她的话, 把视线投向陈二鸣的脚,而陈二鸣也是同样的反应, 只见他低头后, 入目的便是自己那双微微发黑的脚。
因为他不爱洗脚,更不会注意去搓干净这上面的污垢,以至于这双脚跟他的肤色相差甚远。
然而唐枝所指的并非他的脚,而是他的鞋底。
他所穿的是草鞋, 这跟寻常百姓穿的都一样,众人也没发现有何特殊的。
直到一个围观的孩童呼道:白色的泥!什么白色的泥,世上哪有白色的泥?!有人笑道,小孩子——他没能往下说,因为有人打断了他的话:那不是白色的泥,那是矿灰!矿灰?矿灰怎么了?众人急于寻求答案,便纷纷看向唐枝:唐家小丫头,你快说是怎么一回事,别卖关子了!这很简单,因为我家的菜园子里,撒了矿灰。
唐枝道。
陈二鸣的瞳孔一缩,脑袋一片空白,心里也开始发慌。
众人面面相觑:为何要往菜园子里撒矿灰?这不怕把菜给种坏了?唐枝没解释,只是陈述她指认陈二鸣是偷菜贼的证据:我家的菜园子撒矿灰是在傍晚进行的,那时候大家都已经归家了,所以看见的人并不多。
而且一开始我只在轮种时才撒一些,在昨夜,我又往菜园子里撒了一圈。
如果陈二鸣不是进过我家的菜园子,根本就不可能沾上矿灰。
谁都知道,唐家的菜园子是用篱笆给围起来的,说是碰巧经过的措辞也不成立。
而且她特意挑在昨夜撒,昨天夜里没有月光,所以偷菜贼是看不清楚土壤上的生石灰的,于是偷菜的时候就踩上去,从而沾上了混着泥土的生石灰。
陈二鸣不是一个细心的人,也不爱洗脚,加上偷菜时,注意力都放在警惕四周,从而不曾注意到脚下的不同。
唐枝发现蔬菜在昨夜被偷的数量增多后,就知道对方是上钩了。
那偷菜贼知道昨夜唐浩根喝醉了,无法去巡查,所以才变本加厉,越偷越多,还企图模仿宋大郎的行径,好将罪名推到宋玉延身上。
可他却不知,这引蛇出洞的方案是宋玉延提的,她在知道唐家的菜被偷后,便想到了可以利用唐家往田里撒生石灰的事情来辨别偷菜贼。
唐家往菜园子撒了生石灰后,也会浇水,使得生石灰变成熟石灰,像草鞋这样的编织物踩在上面,必然会蹭上许多。
加上昨晚被偷的菜多,只来回一次是偷不完的,那么偷菜贼必然跑了许多趟。
这种情况下,草鞋沾上的石灰膏,即使走一段路,也不会完全消失。
偷菜贼知道唐家巡视菜园子的时间,所以极有可能是这些可以注意到唐家动向的左邻右舍,如此缩小搜索范围后,就能根据脚下沾到的石灰膏等捉到偷菜贼了。
我这些矿灰,根本就不是在你们家的菜园子沾上的!陈二鸣急忙反驳,那么多地方有矿灰,又不是只有你家的菜园子有矿灰!这时,唐浩根的声音在人群后传来:可是,你这些天不是一直都待在家里吗?你哪儿都没去,又怎会有机会沾上矿灰?陈二鸣咬牙:我夜里在县城里逛过!宋玉延叹气:你又何苦垂死挣扎?我告诉你哪里会有矿灰,除了唐家菜园子会撒矿灰外,只有大户人家用以涂抹墙壁,以及修筑墓葬、炼丹所用,你确定你去人家大户人家家里,刮蹭人家的墙,或者是下了墓地?生石灰在此时的应用并不是很广泛,除了宋玉延所说的地方会用上生石灰外,也就打仗时,或者造纸、印染、医药方面有所应用了。
她故意没说后面几种,就是想看陈二鸣是否能说得出来。
陈二鸣道:怎么可能,肯定还有地方用了矿灰的!矿灰窑,对,我去过矿灰窑!陈二鸣已经被逼急了,哪里还能想得出什么地方会有生石灰?加上寻常百姓接触到生石灰的机会并不是很多,他也不曾仔细了解过这些事,自然就脑子发昏。
你知道矿灰窑在哪儿吗?唐浩根问。
在、在荪湖。
陈二鸣的语气稍弱。
荪湖可是在十五里外,你白天没出过门,夜里一个人跑去荪湖作甚?莫非是去矿灰窑偷矿灰?那小吏已经开始确定陈二鸣就是偷菜贼了。
没有,我、我是几天前去的!陈二鸣急得汗都出来了。
几天前?怎么去的?七天前!自然是走路去的!陈二鸣言之凿凿,这话仿佛给了他底气,他顿时抬头挺胸,直视唐浩根。
如果我没记错,七天前,往前往后的几天都下雨吧?你从那么远的地方回来,鞋子难道不会被雨水打湿,而把矿灰冲刷掉?只有这两天没下雨,所以你这鞋子缝隙里沾着的那么多矿灰才没有被冲洗掉。
陈二鸣哑口无言,这时,有人叫道:去陈家搜一搜就知道他有没有偷菜了!陈二鸣脸色刷地白了,因为他以为唐家首先会怀疑宋玉延偷菜的,所以他压根就没想着把那些菜转移,所以这些菜都在他的房中呢!若是被搜出来,他就真的完蛋了!想到这里,他扑通一下朝着唐浩根跪了下来,声泪俱下:我错了,唐典事,我知道错了,我这么做也都是逼不得已的!本来证据指向他,而他又无法自辩清楚的时候,大家就隐约相信是他偷菜的了,不过他平日里也没有传出过盗窃的名声来,所以大家一时之间都有些摇摆。
如今他亲口承认了这事,大家才觉得震惊:居然真的不是宋玉延偷的?!你哪里来的迫不得已?唐浩根黑着一张脸,显得很是生气。
陈二鸣刚想搬出他穷的事情来,便有人落井下石地将他兄长每个月有一千文收入,他的爹娘又在帮人家干活的事说了出来,也就是说,他压根就不至于穷到需要去偷唐家的菜的地步。
陈二鸣又将希望放在唐浩根以及唐枝身上:我知道你们心地善良,以前宋玉延偷你们家的菜,你们也大度不予计较,这一回你们也放过我吧,我保证下次定不会再犯了!陈二鸣的爹娘也恳求道:是呀,你们能原谅宋大郎,为何不能原谅我家二郎呢?唐浩根眉头深锁:原不原谅谁,那是我们的事情,你这不是第一次偷我家的菜了吧?之前我就发现了,只不过为了让你放松警惕,一直没有声张,直到你越发胆大妄为,还想嫁祸于宋大郎!你的狂妄让你露出了马脚,而你的嫁祸行为,也让我厌恶。
陈家一家都拉着唐浩根向他求情,求情不成便开始气急败坏地开始骂人。
在他们的意识里,唐家兄妹依旧是两年前那副刚失去爹娘的软弱性子。
自唐浩根出现后便很是安静的唐枝忽然道:我说你一直都搞错了一件事情。
宋大郎她,并没有偷我家的菜,从两年前开始,她就时常到我家的菜园子那里守着,所以这两年来,才没有人偷我们家的菜。
围观群众:?!宋玉延:!!!系统:你不是从原主的记忆里知道了这事么,你震惊什么?宋玉延:我只是没想过唐枝会知道。
原主一直作死,却屡屡被唐家容忍,除了是唐家兄妹心地善良,可怜宋家姐弟三人之外,还有一部分原因便是原主这两年来一直都偷偷地帮唐家守菜园子。
宋玉延一直都觉得,原主是一个不善表达,同时又十分矛盾的人。
她第一次偷唐家的菜,是因为吴氏卷走了所有的钱财,她没有营生,走投无路之下才动的歪念。
那时唐母已经逝去三个多月,菜园子无人打理,所有的菜都被人挖光了。
唐浩根刚中断学业,家中也是没了生计,便带着妹妹重新开始打理菜园子。
两个妹妹都还年幼,唐浩根也只是一个十六岁的少年,加上菜园子并不在唐家旁边,往往不能随时顾及到菜园子,以至于偷菜的情况不断出现。
即使有人被他当场抓到,可对方却欺他势弱而矢口否认。
原主也是偷菜的一员,然而她往往只摘一两颗菜,能让她们姐弟三人不至于饿死就成。
直到原主看见唐枝因为家中的菜被偷而嚎啕大哭。
她又想起自己的娘死时,叔父、姑母等人在她娘的灵堂前为了她家的家产而大打出手的情形,那时候的她也是无助得抱头大哭。
然而没有一个人在乎哭得伤心的她,等她哭完,她家留下的家产之争,便也有了结论。
原主又回想起唐母在世时,对她的照拂,那么善良的一个妇人,她怎能看着留下的子女被欺负?所以原主夜里就蹲在了唐家的菜园子周围,见到有人靠近就跳出来吓唬对方,直把那些人吓得狼狈逃走。
即便有人不怕原主,原主也会二话不说就直接打对方,虽然多半是她被打得鼻青脸肿,可对方大约是担心她把事情闹大,而不敢再来。
而许是原主的行径得罪了那些打算占便宜的人,所以那些人便倒打一耙,最后唐家都知道菜是原主偷的了。
这时候原主便寻思,反正都被人指认是她偷的了,她这么幸苦地帮唐家看顾菜园子,岂能一点好处都不拿,白落得一个坏名声?于是每次她守完菜园子,就会偷一些菜,当作是她看守菜园子的报酬。
后来唐浩根进了衙门,大家都害怕他得势后会报复,连占便宜的心思都淡了。
原主也从频繁地去守菜园子,慢慢地变成一个月去几回。
虽然原主监守自盗也给唐家的菜园子造成了一定的损失,但是却没有之前的损失严重,所以唐浩根跟唐枝知道这事后,也采取了睁只眼闭只眼的做法。
当然,唐枝始终都不认为原主的行为是正确的。
她担心原主偷东西偷上瘾了,会去偷别人家的东西,故而每逢发现她偷菜,唐枝总得去宋家门前叫骂一通,一来是不想自己把自己憋坏,需要骂人来出口气;二来也希望原主能被骂醒,不再干那些偷鸡摸狗的勾当。
____除了不曾偷过唐家的菜,也不曾占唐家兄妹的便宜的邻居一脸坦荡之外,许多早期偷过唐家的菜,被原主发现和驱赶过的人脸上都有些尴尬和不自然。
他们还以为事情都过去两年了,唐家兄妹不知情,也不会追究的才是,没想到唐家兄妹心里门儿清呢,只不过憋着不说,如今才当众给了众人一巴掌。
众人窥望宋玉延,心里闪过各种想法,有心虚,有质疑,也有释然。
曾经在他们心中根深蒂固的偏见,似乎也在这一场抓贼的闹剧中发生了些许变化。
与此同时,那些认为唐家兄妹善良软弱,不会追究偷菜之人的想法也随着陈二鸣被抓而消散,没有人会再心存侥幸,认为唐家不会跟他们动真格。
你这个扫把星,是你,是你害的我家二郎的!陈父陈母见儿子被抓,便冲到宋玉延的面前,恨不得挠死她。
站在宋玉延旁边的唐枝先一步站到了宋玉延的面前,拦下了这俩人。
她仿佛又恢复了往日骂宋玉延的气势,叉着腰骂道:多行不义必自毙,你们俩人还没死呢,又不是没人教他做人!你们不教好,别人自会让他受教训!与其在这儿骂人,还不赶紧回去翻翻律例,想想到了衙门要如何为他脱罪吧!陈父陈母被她气得够呛。
幸好唐浩根还在,否则连唐枝都会被气急败坏的他们一并挠了。
有人劝他们:你们快去把钱给补上,说不定唐家看在没有损失的份上,不予追究了呢?陈父陈母闻言,也顾不得找宋玉延的晦气了,赶紧回家拿钱给唐浩根,希望他能放了陈二鸣。
众人见这次的事情闹到最后,竟是这样的收场,都恍惚地回了家。
等围观的人群散去,宋家的院门前站着的也就宋家三姐弟以及唐枝姐妹了。
相较于不是很懂唐枝的话的宋玉版与宋玉砖,唐叶的反应也和那些围观群众一样,因为她的兄长和阿姊从未告诉过她,关于宋玉延偷菜的前因后果。
如今即使知道了,她也想不明白曾经兄长和阿姊到底是怎样的心态来对待宋玉延的,阿姊……唐枝收拾了一下扁担和水桶就往自家走去,这事结了,暂时应该也不会有人这么大胆敢再去偷菜了,我们回家吧!唐小娘子。
宋玉延开口留住了唐枝,谢谢!谢什么?这个办法是你想出来的。
唐枝道。
宋玉延无奈地笑了下:唐小娘子知道我是为了什么而表达的谢意。
唐枝若没有提及这桩往事,那宋玉延便一直不会知道,原来原主所做的一切,唐枝都看在眼里。
宋玉延不清楚原主是否真的消失了,而如果她还在,那么她应该能看见这一切,也该知道,在所有人都只记得她恶的一面时,还有人能发现她善的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