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玉延发现年轻的僧人盯着自己瞧, 还以为自己有什么古怪的地方,正要主动询问僧人, 却见那僧人主动上了前来,问道:施主可是住在兴贤坊仓桥巷的宋大郎?宋玉延吓了一跳, 心想现在的僧人都是搞人口调查的吗?为什么会这么清楚她的住址。
难道她的留青竹刻被人搞营销搞过头了, 连在寺院里的僧人也听说了她的名字?可是僧人说的是宋大郎,而不是宋录方, 也就是说僧人并不是因为留青竹刻才知道她的。
宋玉延心里带着困惑, 应道:我是宋大郎,敢问小师父……僧人面上一喜, 然后迅速跑开了, 过了会儿,他毕恭毕敬地请来了一位中年的僧人,宋玉延光是从他的衣着打扮便知道这位中年僧人一定是这儿的住持或者管理人员。
师父,这位便是弟子与你说的宋大郎了。
年轻僧人道。
知礼顺着年轻僧人的话看向宋玉延, 他看了又看, 也没发现年轻僧人所说的金光在哪里。
他问年轻僧人:净觉,他与你当初所见,有何不同?净觉当年路过兴贤坊时并没有见到宋玉延真人, 不过那一闪而过的金光是不会出错的,便道:并无不同。
知礼纳闷了,难道这人身上真的有金光?虽然他当初跟净觉解释了那么多关于金光出现的原因,可毕竟那都是佛法上的释义,他以为是净觉夸张了。
怎料今日这个浑身功德的人会出现在这儿, 净觉偏生依旧能看见这人身上的光,也就是说,他们之中要么是净觉说谎了,要么是他的修行还不到家。
可是净觉修行才十余年,而他修行已经三十多年,净觉甚至还入了他门下,不存在他修行不到家的问题。
只一瞬,知礼便想了许多,最终也定下了应对的策略。
他对净觉道,净觉,你难道真的没发现他与之前有何不同?净觉盯着宋玉延回忆了许久——虽然刚才他看见在太阳底下发呆的宋玉延时也只是匆匆一瞥,可是确认了宋玉延的身份后,那一瞬间出现的金光便不可能是假的,否则他怎么可能在同一个人身上看见两次一闪而过的金光?他低声对知礼道:金光比以前更强烈了!知礼:……知礼想了想,道:那他近来必定做了诸多善事,又累积了不少功德。
净觉明悟了,觉得知礼说得有理有据还很对!净觉对知礼钦佩不已:师父果然是得道高僧,一眼便看破了我所看不破的天机,直道本源!知礼:……宋玉延:……不是,你们当着我的面嘀咕我,这样真的好么?宋玉延道:两位师父,冒昧地问一下,在下可是有何不妥?这时,陈采杞跟唐枝上完香出来了,前者一看见知礼,便高兴地上前去对宋玉延介绍道,宋大郎,这位便是法智大师知礼师父了,他是乾符寺的住持,在保恩院弘法,能在这儿遇上他,你可真有佛缘。
宋玉延恍然大悟,这位便是陈采杞之前介绍了许久,连官家都给他赐法号的高僧了。
她甚至还听说在六七年前有位从日本来的僧人寂照,专程到这儿来向这位法智大师请教天台宗的疑难问题。
没错,这位大师是天台宗的学者,而天台宗是佛教下的一个教派。
宋玉延对佛教不太了解,不过对天台宗倒是熟悉,因为她也是看过金庸的人,《天龙八部》里段誉的原型段正严便是师承天台宗的六铉大师以及妙澄大师。
所以在宋玉延的心里,能被皇帝赐法号的大师,一定是佛门中的红人了,没看陈采杞都成迷妹了嘛!。
虽然她不信佛,可也不敢轻慢了这位大师。
知礼也想弄清楚宋玉延身上的金光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便跟她聊了起来。
一旁的净觉看见了唐枝,道:女施主,是你呀!唐枝微微分神,花了好会儿才认出这个年轻的僧人是曾经向她打听过宋玉延的行者。
也不怪乎她没能立刻认出这位僧人,只因如今的他并没有当初那般风尘仆仆和惨兮兮的模样。
她微微吃惊:小师父如今在保恩院修行?是的,小僧已拜入知礼师父的座下,随师修行。
唐枝看了一眼正在跟知礼说话的宋玉延,便邀请净觉到边上说话。
刚才她在大殿内时就看见了这对师徒似乎对宋玉延有什么想法,她隔得远,没听见他们在说什么。
这会儿她认出净觉后,回想起净觉当初打听宋玉延的行为似乎透着一丝诡异。
那时的她还以为是因为宋玉延总是不给斋衬钱,所以净觉才对这么厚脸皮的人感到好奇的。
可是今日一见,净觉却立马能认出宋玉延来,必然不是宋玉延当年没给斋衬钱的原因。
我能冒昧地问一下,当年小师父为何要打听宋大郎吗?唐枝问。
净觉反问唐枝:当年女施主说那宋大郎是鸡鸣狗盗之辈,他可是向善了?近来又是否做了不少善事?净觉打心底认为知礼说得是对的,宋玉延必然是做了不少善事,否则当初一提到宋大郎就横眉竖眼怒骂此人的唐小娘子不会跟她一块儿到这里上香。
唐枝道:小师父可是认得她,听说过她的名声?净觉微笑着摇头,今日是我与宋施主初次见面,也是初次听说他的名字。
那小师父如何认得她?净觉并不认为他当初在宋玉延的身上看见金光的事情是什么不能说出去的秘密,相反,这例子一出来,可以更好地让百姓们相信佛法的精深、相信功德的存在,引导百姓去行善积德。
_____小师父说,明启四年三月,小师父到兴贤坊报晓那一日,在宋家的上空看见了金光一闪而过,而恰巧方才遇到宋玉延,又在她身上看见了同样的金光,所以小师父才认出了她来?净觉点点头,出家人不打诳语。
唐枝愣了好会儿,才突然明白,为何当日她觉得宋大郎似乎不太对劲,原来从那时开始,宋大郎便已经不是宋大郎了……法智大师说金光加身是因为功德在身,她前世必然做了许多好事?唐枝又呢喃道。
她向宋玉延看去,看了许久也没见她身上有什么光出现。
随即她摇了摇头:我这是魔怔了不成,与她认识了两三载,若是能看出什么金光来,早就看出了。
宋玉延似有所感,回头看了她一下,俩人目光相撞,宋玉延还朝她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
_____回去的时候,宋玉延悄悄地问唐枝:你跟那个古怪的僧人说了什么?唐枝睨了她一眼,你不是在跟法智大师说话吗?原来你当时分心了。
你离开我的视线范围太久了,就不许我找你?唐枝面上一红,心里甜滋滋的,反问她:那你与法智大师说了什么?宋玉延无奈道:我对佛法一窍不通,能说什么呢?听都听得十分勉强。
不过那法智大师倒是一位很有耐心的人,即便我对佛法一窍不通,他也没有因此嫌弃我,我还听说他是位刻板大师,平日里除了讲教观还会刻板印刷佛经!说到这个,宋玉延眉飞色舞了起来。
有说法说刻板印刷术出现于盛唐时期,然后一直流行于寺院之中,因五代时期开始便有僧人用刻板印刷术来印刷佛经,一直延续至后来毕昇发明了活字印刷术。
不过众所周知,活字印刷术虽然是四大发明之一,可在当时却并不受欢迎,直至明清,刻板印刷术也依旧是印刷行业首选的印刷方式。
知礼之所以能成为刻板名工,可见他的雕刻技艺也很有水平。
宋玉延跟他聊天多半是在聊刻板印刷术。
……我们相约有机会可一起探讨交流刻板印刷的技艺。
宋玉延忍不住想,宋朝已经没了,那毕昇还会不会在这世上?他又是否能发明出活字印刷术?可惜她不清楚毕昇是什么时期的人,她了解的宋朝名人诸如司马光、王安石、范仲淹等都是宋仁宗时期活跃的,这会儿要么还没出生,要么还没传出名声来。
那些大人物离宋玉延实在是太远了,她便不再多想这些有的没的,而是又执着地问了唐枝一遍,我说完了,唐小娘子呢?唐枝眼珠子骨碌一转,笑道:那净觉师父觉得玉延你很神秘,他说以他修行多年的道行来看也看不透你。
宋玉延心中一紧,随即又想世上哪有那么玄幻的事发生,所以那位净觉更有可能是在说她的内心比较难捉摸。
这么一想,她又觉得自己没必要紧张,答道:他与我只说了两句话,对我不了解,自然觉得我神秘。
唐枝:……她好像问了个傻问题……不对,是宋玉延在装傻。
唐枝瞪了宋玉延一眼,暂时不愿再搭理她。
_____和知礼认识后,宋玉延偶尔到明州参加雅集或者去见刘绰时便会顺道去找知礼交流刻板印刷的技艺,她甚至有幸能在知礼雕刻佛经时参与进去,最后见证知礼将一本佛经给印刷出来。
当然,也是在这一过程中,她亲眼见证了一场佛门中人的撕逼大战。
宋玉延不懂佛法,只知道天台宗也有派系之分,分别为山外派和山家派,知礼是山家派的,因山外派的一位大师说天台宗的祖师写得佛经流传到后世的广本和略本中,广本是后人增加的,不是祖师爷写的,而大师的弟子纷纷写佛经声援师父。
知礼不服,便写了一本书反驳山外派的那位大师。
而那位大师有位隐居在西湖的徒孙叫智圆,他看见知礼的书后,也写书来反驳知礼、声援先师……这场论战在好几年前便开始了,他们的争执在行外人的宋玉延看来颇有一种甜豆腐脑跟咸豆腐脑哪个才是正宗的豆腐脑的感觉。
毕竟不管是甜豆腐脑跟咸豆腐脑之争,还是山外派与山家派之争,都不过是主观意识的不同。
她回去后跟唐枝嘀咕:我以为那些大师都是不好争辩的得道高僧、世外高人,没想到也会为了这种事而争执不休。
他们修的是佛,而不是道家的不争。
唐枝想了想,又道,他们也是□□凡胎,况且事关师门的清誉,他们自然会较真。
宋玉延微微诧异:小娘子还知道道家的不争?!唐枝顿了一下,她才不会说为了弄清楚一些前世今生的理论,她特意去查了不少佛家、道家的经典,不过佛家太深奥,她没看懂,最后道家的一些理论她倒是记住了。
只是后来她才发现原来道家跟道教并不是一回事,她应该看的是道教的经典,可她看得却是道家老子、庄子等人的著作,跟前世今生八竿子都打不着。
弄清楚之后,她也懒得再去找道教的书籍来看了。
你修的是道家的不争吧?唐枝道,宋玉延基本不跟人急眼,也从不主动招惹别人,不管遇到什么人,总是能跟对方交上朋友,比如她一个不懂佛法也不信佛的人,居然能跟知礼聊到一块儿去,可见她将道家的贵柔、不争思想发挥到了极致。
宋玉延笑了下:我便当小娘子这是在夸我了。
唐枝:……就宋玉延这脾气,搁她也爱跟这人交朋友……她险些忘了,这人很快便是她的了,还想什么交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