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难明确说出到底是哪里有了变化, 她的画风和以往没有什么不同, 技巧方面一如既往的娴熟。
但麦肯特还是看出来, 似乎是有东西不一样了。
以往看她的画, 总有一种很浅淡的清冷寂寥感,即使她画的是灿烂的阳光, 这种感觉依然挥之不去。
因为早年就成为了麦肯特的弟子, 这节课讲述的内容她很早就学过,画出来的作品完美掌握了其中的精髓。
此刻她在画的,是一幅非常平常的场景。
油彩一层层刷上画纸, 晕染涂抹出大片的色彩。
褐色的木质窗棂,金色的明亮光线, 还有窗外探进屋内的翠绿色蔷薇花叶。
露出一角的蓝色天空清透, 院子里的小花园里,毛绒绒的幼犬扑在花丛里,乌黑的眼定定注视着院墙上一只白色的猫。
不过寥寥几笔,半小时都没有过,一幅小画便跃然纸上, 小狗憨态可掬、猫咪慵懒淡然、阳光灿烂明媚、蔷薇花清新自然, 这些无一不是栩栩如生。
扑面而来的暖意融融,令见者下意识柔了面容。
麦肯特想起了和尤忆的初遇,那时这位东方的小姑娘才十五岁, 独自一个人生活在伦敦这座城市。
有一次麦肯特在街边散步,被一辆车撞倒在地,尤忆背着画板写生归来, 为他叫来了救护车。
等待救护车的过程中,她不敢胡乱移动他,就坐在地上跟他讲话,让他提起精神不要闭上眼睛。
东方人娇小的个子使她看起来像个年幼的孩子,初冬的季节里穿着黑色的大衣,一张小脸苍白如纸,琥珀色的眼眸干净,却又显得那么孤独。
麦肯特无力的躺在地上,听她说自己结识的朋友,说学校里幽默的老师,说今天吃的好吃的午饭,说最近又学会了一种画法。
她像是不常与人交谈,一连串话说的干巴巴,双眼却殷切的注视着他。
麦肯特那时想,这个孩子与他有缘,若他侥幸命大,就把她收做弟子吧。
后来他果然好了起来,顺利与尤忆成为了师徒,可那孩子身上始终有股惶惶不安,犹如走失的小动物,惊慌害怕如影随形。
人的情绪哪怕隐藏的再好,也会无意中透露出来。
曾经她的画里常萦绕着凄冷,看久了总令人心伤,如今压抑的气息悄然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温暖欢喜。
忆,下课后来我的办公室一趟。
老教授轻声说。
尤忆这才恍然回神,原来麦肯特老师就站在她身后,不知看了多久了。
说完这句话,教授便移步去了别的地方,陆雪遥在他来时就察觉到了,默默的离尤忆远了点,等他一走立刻凑了上来。
尤忆疑惑的小声喃喃:老师什么时候来的。
陆雪遥压低了声回:十分钟前。
尤忆瞥她一眼,有点想笑,老师来了就坐的远远的,老师一走又靠过来,原来你还怕老师呀。
陆雪遥否认道:哪里有很远,而且我也不是怕老师,是怕老师误会打扰你了。
尤忆:现在就不怕打扰了?陆雪遥:你一画画就把我给忘了,哪里打扰得了。
说到这个,她口气有些酸。
尤忆忍俊不禁,这节课对她而言其实无关紧要,她真正的进度都是跟随老师私下走的,于是拿了一支颜料笔递给陆雪遥,笑眯眯的说:那我来教你画画呀。
一节课就在两人咬耳朵画画的间隙飞快过去了,尤忆去了麦肯特的办公室,陆雪遥留在外面等她。
老师。
她进门后发现,蒂娜也被叫了来。
麦肯特道:我叫你们过来,是想知道,你们确定好要画什么了吗?尤忆点了点头,道:是的老师,我已经在动手了,大概过不了多久就能将画交给您。
蒂娜也不甘示弱的道:老师,我也在画了。
老教授欣慰的点头:好,一个月内将画交给我就好。
接着他转头看向尤忆,苍老的声音和蔼:忆,我刚刚看你作画,你似乎改变了许多。
尤忆有些讶异,她自己没有发现什么啊?老师,我感觉和以前还是一样,不知道您说的是哪一方面的改变?麦肯特静静看着她,缓缓道:这要你自己去发现,事实上,你只要把近期的画与以往的画放在一起对比一下,就能看出来。
那老师,这种变化有什么影响吗?是好的还是坏的?尤忆有点担心,怕自己是不是退步了。
老人眼神慈祥淡然,微微笑了笑,放轻松,我想这是一件好事,你不需要这么紧张。
听到老师这么说,尤忆松了一大口气,然后向他微微鞠了一躬,谢谢老师。
尤忆走出办公室的时候,蒂娜被留下了,她听见教授说:蒂娜,你需要练习,这周周末留在学校吧。
这一整天尤忆都在思索,老师说的变化是什么。
有点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的意思,她自己感觉还和以前一样,并没有什么不同。
在美术这一领域,无论是风格技巧还是别的,一旦定了型就很难再变了。
可这回老师说她的画有了改变......会是什么改变呢?下午放学之后,陆雪遥见她有点心不在焉的样子,提议道:今天出去吃怎么样?嗯?尤忆一愣,反应过来后撅起了嘴,你是不是嫌弃我做饭不好吃啦?没有!陆雪遥觉得好冤枉,举着手发誓,我保证没有这么想!我就是想跟你出门散散步而已,天天憋在家里有点闷啦。
热恋期的小姑娘总是有点娇气任性的,她小嘴撅的都能挂个油瓶了:那你就是怪我一直在家,憋到你了咯?陆雪遥第一次感受到女朋友的无理取闹,这时候继续跟她讲肯定不行,必须得终止这个话题。
陆雪遥是能动手绝不逼逼的性子,于是她把尤忆往旁边的墙壁上一按,直直吻了下去。
唔!她们还没出学校啊!尤忆眼睛瞪得大大的,双手搭在她肩膀上,挣扎着推了几下。
陆雪遥很快便放开了她,见她满脸通红的连头都不敢抬,得意的笑:以后你再说这种话,我就不会这么快停了。
尤忆飞快的抬眼瞪她,余光瞟到有人正看着这边,匆忙又将脸埋了下去,拉了陆雪遥的手就跑。
她没有注意到的是,陆雪遥转头看了一眼那人,眸光清凉似水。
一边淡淡的想,看样子,尤忆没有想起那位男生是谁。
上次他想干什么,她看得一清二楚,这次才会在他眼前故意做下这一幕。
她的人,别人多看两眼,她都忍不住酸涩,怎能容许他人明目张胆的觊觎?两人从学校里出来,慢悠悠的沿着路踱步,十指紧紧扣在一起。
时间已经走到了四月初,路边的梧桐树上长出鲜嫩的叶子,气温逐渐回升上来。
路上有爱美的穿了裙子的女性,五颜六色的裙摆在微风中摇曳。
你想吃什么呀?轻柔的春风拂面,让人说话都软了语调。
陆雪遥也轻轻的回:你决定就好了,吃什么都可以。
尤忆唇角往上弯,双手挂在陆雪遥手臂上,软绵绵的说:想吃烛光晚餐~不出来还好,一出来一起牵着手压马路,突然就有了她们在谈恋爱的意识,然后就想去做一些恋人做的事。
这附近的店我都不熟悉,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陆雪遥对此没有任何异议。
尤忆便带她去最近的一家情侣餐厅,结果遇见了一个两人都认识的熟人。
徐蔓青和一位西方男孩手牵着手,一眼就能看出两人间的亲密。
几人在餐厅门口狭路相逢,徐蔓青眼尖的看见尤忆与陆雪遥交握的双手,说话的嗓音都有些抖:遥遥,你、你们也来吃饭啊?陆雪遥云淡风轻的点头,微微一笑:是啊,你也来?要一起拼桌吗?突然被发现了恋情,尤忆本来还有点小慌张,被身边人镇定的表现影响,竟然也淡定下来了。
这个餐厅是出了名的情侣餐厅啊!徐蔓青在巨大的冲击下失去了思考能力,双眼无神的摇了摇头,不、不用了......这一次晚餐,徐蔓青跟幽魂似的,点餐的时候点了自己不爱吃的菜不说,新交的男友跟她讲话,她只顾着看陆雪遥和尤忆,最后不知不觉吃撑了。
那边尤忆切开牛排,悄悄瞄了一眼失魂落魄的徐蔓青,有点良心难安。
偶像跟自己朋友在一起了,对她来说应该是一件挺打击人的事情吧。
她小声问陆雪遥:那个,不用去解释一下吗?解释什么?陆雪遥轻抬眼眸,漆黑的眼瞳倒映着桌子上的烛火,火苗跳跃闪烁,瞳孔幽深静谧。
在这样的眼神里,尤忆忽然有些说不出口了。
她低下头叉起一块牛排,低低道:你不是明星么,明星应该都很注意这些吧......陆雪遥口气淡淡的,没什么情绪的说:我会退出娱乐圈。
尤忆惊的猛然抬起头,不可置信道:为什么?她演技那么好,获得那么多人喜爱,为什么要这么轻易抛下一切。
她心中其实隐隐有一个猜测,可她不敢去想......陆雪遥的话印证了她的猜想:若我还是个明星,那我和你在一起,注定会有无数人反对。
不做明星的话,就没人能说什么了。
你......眼前陡然模糊起来,尤忆忍不住泪盈于睫。
那人还清清淡淡的笑,拿了纸巾给她擦眼睛,好笑道:哭什么。
那些东西都不重要,她顿了顿,柔声补充,什么都没你重要。
万千荣光,皆不及你。
因你而来,也能为你而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