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 吃饭了。
格丽蕾丝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拉回了尤忆飘飞的思绪。
迷蒙的眼神渐渐清明, 面前画板上的景象印入眼帘。
骑着单车的短发少女迎着太阳, 单车后座上有位穿白裙子的女孩,风鼓起少女的肥T恤, 吹动女孩的裙角, 两人的面容在灿烂的晨曦中不甚分明。
银色的道路一眼望不到尽头,两旁是青色的连绵不绝的麦田,天空是清透的淡蓝色调。
这幅画给人第一感觉便是清新, 干净又自然的味道让人不禁眼前一亮。
尤忆慢腾腾的站起身,悄无声息的来到厨房。
格丽蕾丝对着冰箱翻找东西, 一转身见她已经坐在餐桌上, 顿时吓了一大跳。
天!你什么时候来的?竟然都没有声音?格丽蕾丝惊吓的拍了拍胸口。
尤忆低着头拿起餐具,切了一块面包放进口中,轻声道:刚刚。
她的脸色白的可怕,披着头发坐在那里像个幽灵,浑身上下没有一丝人气。
格丽蕾丝前两天收到她的消息, 在雨中把她接回了家, 那时她全身几乎湿透,瑟缩着站在屋檐下躲雨,阴雨连绵的城市冰冷灰暗, 她独自垂首立在风雨里,犹如一抹孤独的、被全世界抛弃的淡影。
亲爱的,你是不是又一晚上没睡?格丽蕾丝担忧的看着她, 唯恐她突然有一天会倒下,你的身体太糟糕了,我想你需要休息一下。
没关系的,尤忆动了动唇,勉力一笑,我的画完成了,不用担心我,格丽蕾丝。
格丽蕾丝吃了两口早餐,再抬头时尤忆已经放下刀叉,撑着桌子摇摇晃晃站了起来,慢吞吞的往房间里去了。
她的餐盘里一块三明治只吃了一点,旁边的蔬菜沙拉更是一口没动。
格丽蕾丝小心翼翼的喊住她:你吃够了吗?要不要再吃一点?离去的人脚步一顿,头也没回的丢下两个字,话音虚弱的微不可闻,吃饱了,谢谢。
天......忆是怎么了……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后,格丽蕾丝情不自禁的蹙起眉,喃喃自语,这样可不行啊……然而无论格丽蕾丝怎么担忧,尤忆依然像个游魂似的,终日浑浑噩噩神思不属,问话只答没事没关系。
格丽蕾丝不止一次发现她房间的灯半夜还亮着,有隐隐约约的压抑的哭泣声传来,她上前去敲门,那些声音便消失无踪。
她劝说尤忆不要把悲伤憋在心里,可以告诉她两人一起想想办法,可她这位朋友实在太固执了,宁愿一个人偷偷躲着落泪,也不肯对她透露半个字。
再这样下去,她会病倒的。
她来的那天便发着高烧,之后更是日日夜夜作画。
原本就是娇小脆弱的身子,不过几天时间便瘦了一圈,整个人一阵风就能吹走一般。
忆,我先去上课了,你记得好好休息,中午回来给你带午餐。
吃过早餐格丽蕾丝出门了,这里是她上学住的公寓,家里离学校有些远,来回不怎么方便,于是在学校附近租了个房子,有时候尤忆会过来住几天。
听到大门被合上的声响,尤忆蜷缩在柔软的被窝里,身体困倦又疲惫不堪,可她一闭上眼,脑中便浮现一个人的脸,好似那人近在眼前,笑着俯身过来将她拥住轻吻。
床上铺的上好的鸭绒被,细白的指尖紧紧捏着被子,身上却没有丝毫温度,一阵阵凉意从骨髓渗透进四肢百骸,冷到她禁不住发起抖来。
*沈霜接到了陆雪遥的电话,只说让她去京市机场接她。
开着车到了机场门口,就见大门外一堆人哄闹着,似乎在团团围着一个人看。
沈霜心下一紧,有了预感,下车往人群里挤。
果然人群中央的石凳上坐着一个人,穿着一件黑色的长风衣,修长的腿边放着一个行李箱。
那人一张干净的脸庞有些憔悴,及肩的发披散在肩头,墨色的眸冷冷沉沉,宛如一潭死水波澜不惊。
人们叽叽喳喳的打量她,有人问能给个签名吗?有人问你是陆雪遥吗?更多的人则举着手机拍照。
那人一动不动的坐着,犹如老僧入定般的沉默着,对身边的嘈杂喧闹充耳不闻。
沈霜皱着眉挤到中央,伸手捉住那人的手腕,一握心中又是一惊,凉的像冰一样。
走吧。
她的声音淹没在人群里,陆雪遥缓缓抬眼,看清她的脸后顺从的站了起来。
沈霜一手拖着行李箱,一手拉着她的手挤出了人群。
好不容易突破围观人群上了车,沈霜驱动车子上了公路,从后视镜看着副驾驶上的人,低声道:雪遥?陆雪遥懒懒掀了掀眼皮,嗯了一声,眼睛空茫望向窗外的风景。
京市的阳光灿烂又明媚,与伦敦连绵阴冷的雨一点也不同。
路上的行人都是黄皮肤黑眼睛的东方人,不像伦敦街头都是些金发碧眼的白人。
这里是她生活了数年的地方,熟悉又温暖,离开一段时间再回来,突然就觉得特别想念起来。
沈霜试探着问:你是不是遇见什么事了?怎么突然回国了?她像是瘦了一点,皮肤比以往白了些许,以前给人感觉温润又优雅,这次再见竟然风格大变,周身气质懒散又淡漠,泛着一股淡淡的冷气。
陆雪遥没答,手上捏着一部手机,崭新的外壳闪闪发光。
过了五分钟她才像是反应过来了,说起另一个话题:工作室现在怎么样了?还可以,发展平稳。
沈霜开口,给她报备工作情况,目前就签了两个人,叶沁给她配了经纪人和助理,刘允乐给了余悦带,工作室新招了些人,具体情况你可以等会亲自看看。
陆雪遥说:你自己看着办吧,工作室就交给你了,把我送到蓝岭山下就好。
沈霜一愣,你不回碧园?碧园是她们住的那个小区。
先回家,有空再去看看。
陆雪遥摇头,视线落在手机屏幕上,手指缓慢摩擦着机身。
亮起的屏幕上显示着微信界面,可惜换了个手机之后,微信聊天记录都没有了。
短信倒是还在,陆雪遥点开短信栏,踌躇到车子快开到家,才编辑了一条信息发了出去。
【我走了,你别在外面了,回家吧。
】她淡淡的想,一定是她一直在家,尤忆才不回来的吧?她在家中等了五天,每一天都期盼着有人从门口走进来,她不敢离开太久,所以没有去学校,连吃饭都是自己照着食谱做,怕一出门就会错过来人。
可是从天亮到天黑,又从天黑等到天亮,她没有等来任何一个人。
屋外的雨落了又停,停了又落,终于等到了第五天,天上出现久违的阳光。
她走出了家门,在那个陌生的国度,她就像没有根系的飘萍,站在街头都不知道往哪里去,更何况找一个刻意躲避人呢。
离开的那一天,太阳仿佛都在为她送行。
*尤忆带着画好的画去了学校,把画交给了麦肯特教授。
她站在他面前,第一时间就给他道歉,深深向他鞠躬,抱歉,老师......我请了太久的假了。
没有关系,我的孩子。
老人一张苍老的面容,他看着面前面无人色的女孩,深邃的眼眸中蕴含担忧,全是对学生的关爱挂怀,我会再给你批一周的假期,你需要好好休息。
不、不用的老师。
尤忆推却了他的好意,只有繁忙起来,才不会想起那个人。
一旦脑袋有了空隙,陆雪遥的影子就往她的脑海里钻,世界好像都被她占满了,吃饭时想她在吃什么,睡觉时梦见以前的温存,走路时想她、发呆时想她,无时无刻不在想她。
老教授沉声道:可是,你的脸色告诉我,你需要休息。
尤忆霎时间语塞,她的烧一直断断续续没有停过,就在此时此刻,只站在这里都令她头晕目眩。
她有意转个话题,从身后搬出一个小画框出来,揭开了蒙在上面的布套子,展示在老师面前:老师,我的画画好了,能帮我看一看吗?麦肯特教授走近,专注的凝视着画,微蹙的眉头松开,笑道:忆,你画的很不错,画功似乎有了突破,风格更加细腻柔美了。
听到这样的夸奖,尤忆却丝毫没有生出高兴的情绪,她的心像是被冻住了,与现实有了一层厚厚的墙,她感觉不到喜悦、幸福、激动,对身体上的不适也一再忽视,吃饭睡觉对她来说没有任何意义,或者说,她已经感觉不到生存的快乐。
两天之后我会把画送去画展,忆,我有预感你会一举成名。
麦肯特如此说。
门外刚要进来的蒂娜脚步一停,原地思索了片刻,悄无声息的转身离开了。
她的画已经交给了老师,老师当时只是随意敷衍了一句,说她还好功力没有退步。
又让她好好学习,不要总是贪玩不认真,更是过分的压着她让她周末也留在学校练习画画。
都是因为忆太突出了,才让她总是被老师批评!蒂娜恨恨的想。
麦肯特的办公室里,尤忆虚弱的笑了笑,将画递给了老师。
她正要提出告辞,眼前却突然一阵天旋地转,明亮的视野陡然变暗。
身体失去知觉之际,她徒劳的伸手想要抓住什么,却还是无力的软倒在地。
如果能这样睡下去,什么也不用想,也是个不错的选择,意识完全消退之前,她心头划过这个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