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标给朱元璋送了几个泥疙瘩去。
虽他存了开玩笑的心思,但朱元璋是创造了叫花鸡的人,一看这泥疙瘩就知道吃法。
陈标欺负不到他爹。
吃饱喝足之后,陈樉的活力更足,陈标则困了。
朱文英洗干净手后,把陈标抱回房间睡觉。
马氏则陪着儿子和干儿子们继续吃东西玩闹。
陈樉想跟着陈标捣乱,被朱文正一把抓住。
现在这一大一小开始互殴,朱文忠不断叹气翻白眼。
他这位表兄加义兄,大约心理年龄和樉儿差不多了。
三四岁,不能更多。
朱文英抱走陈标时,告诉了朱元璋借书留书单的事。
陈标半闭着眼睛抱怨:他留书单有什么用?说的好像我记得我有哪些书似的。
朱文英笑道:义父还书的时候,就能比对着书单看有没有缺漏。
陈标两只眼睛全闭上了。
他靠在朱文英肩头,没好气道:那就更没用了。
我借给他的书,他什么时候不是还回来的时候至少少一半?行军打仗弄丢的,借给兄弟们弄丢的,还有翻看得太用力直接烂掉的……朱元璋借书,打一歇后语——有借无回。
朱文英也知道他那个义父借书不还的事,所以朱元璋才只借陈标短期不看的书,然后按照书单补给陈标新书。
陈标在书中的标注,除了自己看书的时候理清思路,其实基本就是写给朱元璋看,帮朱元璋解释书中含义。
丢了就丢了,下次继续标注。
不然还能怎么着?朱文英也不知道该怎么为朱元璋辩解了,只能道:名单我夹在书架第二层左起第一本书内。
陈标闭着眼敷衍:嗯嗯嗯。
敷衍完后,陈标在朱文英怀里缩成小小的一团,呼吸渐渐均匀。
小孩子瞌睡多,陈标这样都能睡着。
朱文英把怀里的陈标护得紧了一些。
他现在还未离开,已经有些怅然。
和陈标形影不离几年,即使知道自己打完仗就能回来,朱文英还是十分舍不得。
他很担心,没了自己,其他人照顾陈标会不会尽心尽力。
义父说会把朱文正或者朱文忠留下,但朱文英却更担心了。
文忠就罢了,朱文正……究竟谁照顾谁?他摸了摸陈标脑袋上的小揪揪,用脸颊轻轻蹭了蹭陈标的头顶,心情十分不好。
陈标一觉睡醒,已是晚上。
他往身旁一摸,摸到一个毛绒绒的小脑袋。
翻身一看,果然是陈樉。
陈樉玩累了之后不回自己房间,直接钻进陈标被窝。
不过当朱元璋和马氏不在家的时候,陈标、陈樉总是睡一起,床边再放上陈棡的摇篮。
所以对陈樉来说,陈标的房间就是他的房间,陈标的床就是他的床。
马氏回来之后,她本想和孩子们一起睡,但陈标担心弟弟们打扰娘亲的睡眠,便继续带着弟弟们住在马氏隔壁,既能亲近,又不至于太吵。
吃不下……了……抱着陈标手臂的陈樉嘴一张,就要朝着陈标的手咬去。
陈标赶紧收回手。
陈樉迷迷糊糊睁眼,然后翻个身,继续睡觉。
这个时候平常人家一般只吃两顿饭。
富裕人家晚上会吃些东西垫肚子,但体弱和小孩一半过午不食,说会积食。
但陈标可不遵循这个。
他和弟弟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娘亲肚子里又揣着孩子,一个人要吃两个人的份。
一家人早中午饭都要吃好。
中午吃了许多肉,晚上陈标就多做了些素菜,并做了清蒸鱼和牛奶炖蛋,又清淡好消化,又营养可口。
就连还在学爬的陈棡,陈标也做了蔬菜泥和鱼肉泥,陈棡吃得比喝奶欢多了。
陈标戳了戳三弟鼓鼓的腮帮子:这家伙以后肯定也是个吃货。
爹呢?他居然不回来吃晚饭?马氏犹豫了一下,还是实话实说道:你爹他去看你姨娘了。
陈标眼皮子动了动,道:姨娘也怀了?马氏好奇:标儿,你怎么知道的?陈标道:看账本支出就知道了。
我给娘你准备的东西,爹重复拿了一大半。
他肯定要照顾另一个孕妇。
马氏绞着手指,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朱元璋的妾室没有随军,也没有住进陈家,而是住在应天府属于朱元璋的大院子里。
按照常理,马氏跟随朱元璋出征后,这些妾室应该担负起照顾年幼嫡子的责任。
但朱元璋信不过那些人,陈标又早熟,所以朱元璋的妾室被拘在大帅府,并不知道陈家的底细,更不知道陈家的几个孩子其实是朱元璋的嫡子。
朱元璋这么做是为了保护陈标和嫡子们,马氏也同意了。
但一想到陈标小小年纪就要自己照顾自己,还要照顾更年幼的弟弟,马氏就总忍不住想,是不是该劝劝朱元璋,告诉信任的妾室真相,让她们来照顾孩子们。
我不管我爹有多少小老婆,这个世道……陈标淡淡道,不过我爹还算有良心,没有把他的小老婆们交给我照顾。
马氏愣了一下,然后不由失笑:怎么是你照顾她们?肯定是她们照顾你。
陈标气鼓鼓道:娘,你扪心自问,谁照顾谁?马氏仔细想了想,有些不确定了。
虽说那些妾室肯定能照顾好小孩子,但标儿可不是普通的小孩子。
她们的好意,恐怕会成为标儿的负担。
陈标道:如果有谁再和我说什么庶母也是母,给我摆长辈的架子,对我管东管西,不知道会给我增加多少麻烦。
我能掌控仆人们,但若她们一哭二闹三上吊,我可一点办法都没有。
马氏连连点头:标儿说得对。
你放心,娘亲绝对不会让她们来烦你。
她们的孩子你也不用担心,她们自己会照顾。
陈标冷漠道:嗯。
庶出的弟弟妹妹们,以后相处出感情是一回事,但陈标断不可能将其天生当做家人看待。
就算将来相处出感情,同母所生的弟弟妹妹们在陈标心中的地位肯定也是独一份。
他绝对不会主动去接触这些人。
马氏不怪陈标的冷漠。
反而陈标使小性子,她还心安一些。
这说明陈标依赖她这个娘,在她这个娘面前,还是个会显露出真性情的小孩。
马氏将陈标揽进怀里,轻轻拍着陈标的背:标儿,你放心,就算你爹有再多的女人和孩子,我们在他心中的地位都最高。
他若犯倔脾气,也绝对不是因为不看重你我,只是好面子。
到时候咱们给他几分面子,他会给我们许多实质上的好处。
明白么?陈标仰头看着马氏淡然的神情,抱着娘亲的脖子撒娇:嗯。
叔叔伯伯们都说自家娘亲最为贤惠,爱爹爱进了骨子里。
但陈标却觉得,娘亲比爹冷静多了,通透多了。
娘亲当然非常看重爹,两人之前感情的确非常深厚,但娘亲绝对不是恋爱脑。
相反,娘亲的贤惠若放在后世人眼中,肯定能立刻看出,娘亲过分理智。
娘亲知道怎么做对她自己最好,对她的孩子们最好。
他爹啊,还得往后排呢。
陈标像只小母鸡一样咯咯笑:娘,趁着爹不在,我们玩烟火吧。
马氏犹豫道:是不是有些危险?把火药做成武器,从宋时便开始了。
在军中,火药是重要战略物资。
但马氏并不责怪陈标浪费,只担心危险。
陈标笑道:娘放心,我做的烟花,不需要多少火药,不危险。
何况还有英哥他们在呢。
走走走,我们趁着爹不在,赶紧去玩。
否则爹看到了,肯定会带着他那些兄弟把烟花全抢了。
爹就是个老顽童。
马氏笑道:好。
陈标带着马氏开起了热热闹闹的烟花宴会,朱文英、朱文正、朱文忠三位义兄弟当然都凑上来玩耍不说,李贞、徐达和汤和也不请自来。
一群人不仅热热闹闹放烟花,几个肚子里就像是有无底洞的大老爷们年轻爷们,又开了一场烤肉大会。
陈标死死拽住他弟弟的衣服后领:你不准吃!陈樉嗷嗷叫,就像是一只馋疯了的小猪猪。
朱元璋在陪怀孕的孙氏吃饭的时候,就听亲兵耳语,陈家可热闹,独独他不在。
孙氏是一位和马氏完全不同的小脚才女。
虽她算不上什么世家女子,但马世熊是把这位养女往世家女子方面培养,好换取政治和军事资源。
朱元璋一个大老粗,何曾见过如此婉约娴淑的贵族大小姐?即使他明白他现在应该对其他人送来的女子戒备,也对孙氏多宠了些。
朱元璋是个没有根基的乞丐,红巾军中一同起义的草莽都不一定看得起他。
他没有好的家世,在成为一方领袖之后,后院中自然会塞满了来自来自各方势力的女人。
马氏也不过是郭子兴的义女。
那些将领们把女人送进朱元璋后宅的时候,都认为自己送的女人不说比马氏高贵几分,至少也和马氏持平。
那未来的嫡母和嫡子的位置,还不知道落在谁身上。
就算是郭子兴一家,在朱元璋势大、郭子兴病逝后,也有再送上亲女取代马氏的意思。
后世许多热爱看宫斗小说的读者,在看到小说中虚构的皇帝后宫里塞满了家世高的妃嫔,为了平衡前朝,每天睡哪个女人都得斟酌了又斟酌,都戏称这种皇帝是为国做鸭。
众所周知,后宫被前朝左右的皇帝都是废物。
现在朱元璋差不多就有点为权力做鸭的小废物的意思,和以后他当了皇帝睡后宫的情况完全不同。
不过朱元璋毕竟性格很强硬。
他赶着和马氏生了好几个儿子,待马氏和嫡子地位稳固之后,才开始和其他女人同房。
孙氏义父是红巾军元帅马世熊,朱元璋又较为喜欢她,再加上马氏也最认可孙氏,说孙氏古贤女也。
朱元璋选的第一个女人就是孙氏。
朱元璋确实生龙活虎,想让孙氏怀孕,孙氏立刻就怀了。
已经有了三个儿子,还有陈标这个大宝贝,朱元璋对其他女人腹中的孩子虽仍旧有为父的欣喜,但欣喜淡了不少。
他会抽时间陪着孙氏,除了对孙氏本人较为喜爱,对孙氏的胎儿爱屋及乌,也是安抚那些将女人塞进他后宅的将领们,告诉他们自己会和这些女人生孩子,让他们心安。
和孙氏在一起的时候,孙氏会弹琴,会唱歌,会吟诗作画,会踩着小脚跳着摇摇晃晃的仕女舞,让朱元璋过足了文人的瘾。
但今日,他想着儿子那边在放烟火、吃烤肉,徐达、汤和、李贞这三人居然厚颜无耻到陈家蹭吃蹭喝,蹭他的宝贝儿子玩。
这一刻,孙氏亲手酿造的桃花酿、那些拥有别致名字的小菜全都失去了滋味,优雅的古琴音和华丽词藻堆砌而成的歌曲也让他不住地想打哈欠。
朱元璋遗憾地想,我果然是大老粗,想吃重口味的烤肉,想和标儿一起玩烟火,想和几个兄弟们大碗拼酒了。
但男人嘛,要面子。
朱元璋在孙氏面前一直都是个(自以为)儒雅的文化人,咬破舌尖他也要继续装下去。
直到孙氏乏了,朱元璋才扶孙氏去休息,心道总算结束了,不知道那群混蛋把标儿特制的烟火棒玩光没有。
孙氏褪去绣花鞋,穿着罗袜上了软塌。
朱元璋以前很喜欢把玩孙氏的三寸金莲。
但他今日看到孙氏的小脚,脑海里却突兀想起了陈标书房里那畸形的人脚骨头,忍不住眼皮子跳了跳。
他突然想起来,孙氏在他面前从未脱过袜子。
他又想起自己和兄弟们一同偷看的小脚女春宫图。
画中的女人身上不着寸缕,但都穿着绣花鞋或者罗袜。
于是朱元璋在好奇心之下,要帮孙氏脱袜子。
孙氏那一张处事不惊的仕女脸大惊失色,连连拒绝。
但朱元璋的文人皮就是装出来的。
他女人的脚,他有什么看不得?在朱元璋的强迫下,孙氏面色煞白地脱下了罗袜。
罗袜中不是肉色的小脚,而是一层又一层的裹脚布。
孙氏很爱干净,朱元璋在物质上对其也很慷慨。
所以她每日都会换洗裹脚布,裹脚布上并无异味。
玲珑的小脚裹上淡色的布条,看上去似乎比穿着罗袜还诱惑几分。
但朱元璋可不是想看这个。
他拆掉了孙氏的裹脚布,在孙氏惊恐的视线中,皱着眉打量孙氏三寸金莲的真面目。
朱元璋将孙氏的小脚抬起来,回忆着他在陈标书房中看到的脚骨头。
脚指头折断扣在脚底,脚背折断高高拱起,比起脚骨头模型中那些碎裂的骨头,骨头和皮肉黏合在一起的三寸金莲,更加令人不适。
这就是文人们最爱的小脚。
朱元璋知道孙氏非常爱干净,比他夫人讲究许多。
但孙氏的小脚却看得见些许污渍,还有一股子淡淡的臭味。
没办法,脚指头和脚板心黏在了一起,那些夹缝里的污垢肯定特别难清理。
再加上一整天都裹着脚,脚没有异味才奇怪。
朱元璋道:你哭什么?孙氏绝望地流着泪,身体微微颤抖,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朱元璋放下孙氏的脚:你觉得丑,我会嫌弃你?孙氏轻轻点头。
朱元璋像是在问孙氏,又像是在自言自语:既然脱了袜子这么丑,为什么那些文人还要推崇呢?他们从未见过女人罗袜和裹脚布下的小脚?不,他们可能知道吧。
所以他们所画的小脚女人图中,女人们唯独鞋袜穿得整整齐齐。
我这个胳膊,在打仗的时候骨裂过。
朱元璋叫来热水,先洗干净手,然后让孙氏在热水里泡脚,每逢下雨的时候,我胳膊还是隐隐作疼。
你……疼吗?孙氏带着泪珠的眼眸猛地瞪圆。
朱元璋挠挠头:唉,我说什么废话,肯定疼。
你先睡吧,我在外面走走。
那个,你裹着脚不舒服的话以后别裹了,我已经看过了,你藏着也没意义。
说完,朱元璋转身离开,背影颇有些落荒而逃的意味。
他对马氏之外的女人都有些端着。
男人的自尊心嘛。
马氏陪着他从微末走到现在,他什么狼狈的样子马氏都见过。
其他女人则不一样。
朱元璋自己其实知道,他打心底还是有些自卑的。
不过现在听了他儿子说他天命所归,他心中那点自卑不自觉地就消散了大半,面对小老婆也露出了一点本性。
真是尴尬。
我以前为什么要端着?朱元璋一边落荒而逃,一边沉思。
朱元璋回到陈家大宅,进了院门就闻到院子中还未散去的烟火味与烤肉味,心里更懊悔了。
所以他为什么要在别人面前端着?现在肚子咕噜咕噜叫,饿得心慌。
朱元璋揉了揉肚子,去厨房让人给他下了一大碗卤肉面,蹲地上呼噜呼噜几口吃完,才抹抹嘴去找马氏。
马氏回家后,陈标每晚都要帮马氏洗脚揉脚,以减少之后马氏因怀孕造成的脚部浮肿。
见朱元璋回来,陈标还没说话,朱元璋就一屁股把儿子从小板凳上挤地上:你那双手有什么力道,我来!陈标站起来,揉了揉屁股:你来就你来,但你把我挤地上干嘛?自己找个凳子行不行?我是你爹,挤你怎么了?朱元璋对陈标呲牙。
陈标气得抬起小短腿踹了他爹一脚。
马氏的脚已经洗完,朱元璋用软布帮马氏把脚擦干,然后按照陈标以前教他的方式,给马氏按摩脚部穴位:还是夫人的脚好看。
陈标听得面红耳赤,转身跑掉。
没羞没臊!你儿子还在这呢!马氏却从朱元璋怅然的表情中看出了不对劲。
她问道:国瑞,怎么了?心里不舒服?你不是见孙妹妹了吗?孙妹妹性格温婉,应该不会让你生气才是。
朱元璋抚摸着马氏脚底的细茧子,把他在陈标书房中看到小脚骨头模型,然后今日观察孙氏裹脚布下小脚真实模样的事告诉了马氏。
我这种挨过刀子的人看着都疼。
朱元璋絮絮叨叨,而且也不好看啊。
我不明白,这有什么好推崇的。
我明天就召集文人,让他们给自家的小脚妈小脚老婆小脚女儿洗脚,再把裹脚布下的小脚画下来呈给我。
我要看他们心不心疼。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可轻易损毁。
女人不是人?女人的脚不是受之父母?我不明白。
那群文人嘴皮子不是很利落吗?我要看看他们怎么辩解。
文人骚客吟诵小脚是吧?我就让我手下的文人写诗词文章去骂小脚。
强令效果不大,那就对骂。
我就不信所有文人都不心疼自家老母、夫人、女儿。
还是夫人的脚好看,看着就舒服……听着朱元璋满口抱怨甚至爆粗,马氏脸上笑容温柔极了:你说得对。
重八,以后你的女儿,你可要保护好她们。
朱元璋仰头:当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