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章

2025-03-22 07:15:50

桑葚一行折回桑府时,不过申时,日头还未有染上暮色的预兆。

回至凝翠院,桑葚想着这一路周折身上冒出的些许汗渍,正打算沐浴更衣。

结果方走进沐室,前头绮春轩就来了人,说要着从夏问话。

从夏与桑葚相视一眼,便是随着那下人离去。

绮春轩内,姚氏亦是开门见山:今日阿葚回来的仓促,可是遇着了什么不好的事?从夏自是摇头:小姐拜过佛像本打算在寺里转上几圈,奈何日头下实在燥热,便当即下了山。

奴婢也觉得遗憾,不过小姐说,能瞧着自咱们桑平县到云阳府这一路的风景,心下已然很是知足。

且小姐怕耽误了回府的时辰,便是让我们早早赶回。

姚氏问不出什么,索性直接挑明:不是下山时遇见了一位公子?是。

从夏了然,那马夫果然已经禀报。

当时你在小姐身侧,说了什么,可知那公子是哪家少爷?从夏道:那位公子捡了一只荷包,以为小姐落下,待确认不是,我与小姐便下山而去。

至于来历,奴婢不知。

当真不知?姚氏特意压了压嗓音,形容间透出一股威慑来。

从夏却是显得迷茫,这初次见面,怎会互通姓名?遂是坚决道:奴婢确实不知。

姚氏只得摆摆手:下去吧!从夏离去后,姚氏身后的屏风转出一个男子。

姚氏摇着团扇一面上前道:老爷,妾身看这丫头是当真不知,那马夫不是也说,只待了片刻的功夫。

这男女初次见面,确然没有互通姓名的道理。

再说了,阿葚的脾性老爷还不清楚,她一贯矜持自重,男子都未曾见过几个,又怎会随意将芳名告知?若真到了互通有无的地步,想来也不会只说两句话。

大约啊,真是生了误会,以为那荷包是咱们阿葚落下,才追上来说了两句。

姚氏说的句句在理,桑南章却是兀自摇头,思忖了好一会儿方道:阿葚行事自然稳妥,是那公子。

他站在原处久久不肯离去,必是喜欢阿葚,一见钟情。

这……姚氏不由迟疑,兴许是有旁的事,也未见得就是因为阿葚。

桑南章喟叹一声:只可惜不知那公子来历,可惜!姚氏不免宽解:若真是有缘,说不得就有下回,老爷也不必遗憾。

桑南章也只得暂时搁下心中盘算,俯身坐下,端过手边凉透的茶盏沁了沁喉间。

一盏茶用罢,杯盏磕在桌面上,他忽而又道:寻着机会你与阿葚说上一声,往后便如两个妹妹一般,想随时出门都可,也不必次次都来过问。

妾身明白。

桑南章似乎极为干渴,手指不自觉又是摸过茶盏,瞧见里头空荡见了底,眼底的失望一眼可见。

姚氏忙要起身为他新倒一盏,桑南章却是兀自起身,抚着胡须向外走去,一面吁叹着:早知如此,合该从你身侧调一个丫鬟同去。

桑葚身边的丫头自然同主子一样谨慎,却不知这天赐良机合该大胆些才是。

姚氏作势追了两步,瞧见桑南章远去,这才缓缓坐回椅上,手中团扇一摇一摇,颇有些悠然。

对于这位嫡女,姚氏虽因着她亲娘并不喜欢她,但也从不否认,那样一张脸诚然是让人过目不忘一见倾情。

莫说是在这偏僻之隅,便是搁在皇城富贵之处,怕也要让人趋之若鹜。

起初桑南章对白锦怡一见钟情,不也是这张脸。

桑葚却是比着白锦怡更为殊胜。

因而那位公子心悦于桑葚,实在不稀奇。

桑南章亦是实打实的用了心,这马夫并非寻常送小姐出门驾马的那位,而是不止一次送桑南章前往云阳府的那个。

马夫见过云阳刘知府,自然也见过刘知府膝下公子。

如今这年轻公子衣着华贵,却非刘知府的公子。

那便只有更贵重的身份,偏偏,这样贵重的身份不知是谁,桑南章可不得好生可惜一番。

然则这回,老天不知是站在了桑南章这端还是怎么。

翌日清晨,桑南章出门时面上尚且布满乌云,午后顺着满天的乌云,他自个倒是顶着晴朗的面目忽然回了府。

姚氏忙笑着迎上去:老爷惯常黄昏方歇,今日怎回的这样早,可是有什么喜事?桑南章就着姚氏的侍奉褪下官服,一面极是愉悦道:今日清晨云阳府下了一场大雨,大雨如注,到现在都未停歇。

这不,眼见着雨水都要漫到咱们这边来了。

这场持续一年的旱情,至此便算是解了。

果真?姚氏眼底亦是冒出亮光,那可真是好事,云阳府的百姓也不必受苦了,老爷也不必担忧受此事牵连。

我让庖屋多备些精致的,这可是难得的喜事。

姚氏说着便要向外走去,走到一半忽然顿住步子,面带难色。

老爷,这旱情已解诚然是好事,可阿葚的婚事……那日桑南章可是说得清楚,这旱情亦算他的机遇。

既是机遇被这大雨夺走,他怎的还这样高兴?桑南章喜色未减:我正要与你说呢,你快去换身最为体面的衣裳,也打发人去阿葚的院子,叫她好好梳妆,定要穿着得体。

老爷都将我说懵了,这是怎么了,还有喜事?桑南章道:今日我正忙于公务,便有手下来报,说是有人正在咱们桑平县四处打探,看可有哪家的丫鬟是着橙色衣裙。

这不就是咱们府上。

桑府素来年轻的丫头着橙色衣裳,年长些的便穿得暗沉些。

昨日那从春从夏穿的可不就是素日的橙色。

老爷是说,是那公子前来打听了?必是如此。

桑南章道,说来也是赶得巧,阿葚若是晚去一日,大雨一过,京城下派的官员必要离去,哪还有如今的场景?是啊!姚氏亦是忍不住感叹,实在是巧得很。

妾身这便换身庄重的衣裳,也要阿葚好生打扮才是。

姚氏回到内室,细细挑拣合适的衣裳,一旁伺候的下人却是有些不解:夫人,您说那位公子今日真的会来吗?咱们县里家中丫头穿橙色的也不止咱们一家。

必然会来。

姚氏说过,见婢女满脸不解,遂是轻哂一声,老爷既是知道了有人在打探,随便使人递个消息就是。

先前桑南章尚且做得出奉上亲女画像一事,如今这主动递个消息算什么。

果然,一个时辰后,有人踩着朦松的雨水敲响了桑府的大门。

桑南章着人问过名姓,便是将人请进了大门。

前厅内,来人身染雨水礼数照旧做得周全。

他拱手一礼:在下王和裕见过桑大人,见过夫人。

桑南章打量着眼前公子,无一处不是满意。

他知晓京城下派的官员里有一位姓王的大人,然眼下却要做得不知。

我桑平县多是姓桑的人家,不知王公子……家父现居云阳府,是因此次旱情下派至此的官员。

家父知我年幼,遂带我一同前来历练。

桑南章面上这才添些恭敬奉承:原来是王大人的公子,快请坐。

不知公子前来所为何事?这一问,王和裕面上顿显局促,略吸了口气才郑重道:在下冒昧登门,实是有一事想要亲自确认。

昨日我于灵安寺曾遇见一女子,思之不忘,辗转打听方得知大约是桑大人府上千金。

未免弄错,只好冒昧打扰,恳请见上一面。

桑南章听他这般说,心下顿时狂喜,面上却又做得为难矜持之色。

桑南章为官多年,纵不曾爬至高位,这么点心思却是轻易拿捏。

对待楚鸿达那等纨绔,直接奉上画像最为管用。

对待眼前这位贵公子,却是要更为谦逊矜持。

他道:昨日小女确曾前往云阳府灵安寺祈福,可……这闺中女儿实在不好轻易见人。

桑南章作势犹豫了半晌,方勉强开口,这样吧,便守着下官与她母亲,当着我们的面你与她见面,这样也不会坏了她的名声。

多谢桑大人!王和裕立时俯身长揖。

这一礼数,未免重了些。

桑南章忙起身搀扶,又命下人去请桑葚前来。

这等待的片刻,姚氏琢磨着桑南章的心思,温婉笑道:稍后小女前来,若确然是王公子所见之人,不知王公子如何打算?说着,又恐唐突一般,王公子勿怪,我这做母亲的,总是难免想得多些。

王和裕登门之前已知昨日所见十有八九乃是这桑府千金,听得桑南章所言,昨日确曾去过灵安寺,心下便有了定数。

如今姚氏问及,王和裕便又是郑重起身:在下心之所系,今日来得实在唐突,他日必请家母与媒人登门,三书六礼,样样周全。

这……姚氏迟疑了下。

桑南章亦仿佛忽然惊觉王和裕来意一般,面露惊愕之色。

姚氏探了眼桑南章眸中底色,温和笑道:王公子说得这是什么话?王公子出身名门,岂是小女能够匹配的?是我匹配不上小姐才是。

王和裕急急道,不瞒夫人,我如今瞧着体面,不过全是仰仗了父亲母亲。

桑小姐却是真正的至纯至善之人。

你们……不是只见了一面?还是极短的一面?且这因色而起,怎还说得这样冠冕堂皇?王和裕道:桑小姐为民祈福,这份诚心我实在不能及。

姚氏拧眉:这话又从何说起?一侧桑南章心底不免也打了鼓,可别满怀欣喜到最后竟是认错了人。

王和裕徐徐道:桑小姐在正殿之上神佛脚下,唯许了一桩心愿。

她请神佛赐雨,以拯救云阳府百姓。

这样的心地,几人有之。

许是桑小姐之心感动天地,今日云阳府果然大雨倾盆,解了整年旱灾。

这样的话,也只有情人眼里出西施方能说得出口。

然姚氏闻言却是蓦地僵住,从前种种,不过要她以为这丫头不能惹。

如今,不得不又生出奇异的念头来。

难不成,还真是神明护佑?多少人祈雨不能成,她一去,次日便大雨倾盆。

这样的事,绝非人力可为。

只是巧合?姚氏没时间多思,手指缩在袖口里掐得腿上生疼,才维持住面上从容。

*凝翠院,桑葚得了消息,险些同从春从夏一般没能稳住。

这王公子实际品行如何暂且不论,昨日之事已然坏了印象,今日又这般费力寻来更让人觉得唐突。

从春从夏只觉得麻烦事不断,没个消停。

桑葚稳了稳心神,问那下人:可知这位公子是什么来历?父亲母亲待之,是怎样的态度?下人如实道王和裕身份,又说:老爷夫人似有不愿,但因着身份也只得好生招待。

桑葚心下顿时有了底,只道:我这便同你前去。

倘或只是一般来历,桑南章必是看不上。

如今如此了得,那便是攀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