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 章

2025-03-22 07:15:50

桑葚整个人扑在马车上,连带着正预备搀扶她的从夏也一下子向后跌去。

她尚未来得及翻动身子,第二道划破夜空的冷风忽然再度袭来。

这一次,那股风刺过她飞扬的长发,一下子卷走了数根青丝。

疼痛令她一下子明白过来,是暗箭来袭。

顾不得周遭乱成一团,桑葚迅速向前爬了两步,而后从另一侧坠下去。

有这马车作为遮掩,至少勉强保她一时。

亦到此时,桑葚才知方才那一声喊是出自姚氏的口,猛地将她扑倒免她被利箭刺中,亦是她。

接连两箭,预备上车的女眷全然乱了套,一应官员和随从们则迅速冲到桑葚的马车周围。

只可惜因为那场火,随行的护卫和随从大多正致力于灭火。

因而此刻虽围上来几个男子充作保护,却也显得没什么用。

至少,隐匿在黑暗丛林中的冷箭觉着,没什么用。

桑葚缩在马车另一侧,只来得及与姚氏对视一眼,从春从夏甚至赶不及跑到她的身侧,便见漫天箭雨落下。

这一回,谁都顾不得谁,只有仓皇逃生。

那一瞬,她甚至没空生出无处可逃的绝望,求生的本能便让她迅速提了裙摆向着一侧矮坡爬去。

身后是凄厉的惨叫和不知道几人仰面倒在地上的声响。

她唯有向前跑,赌驿站这一侧的密林无人释放冷箭。

然则利箭仍旧像雨点一样在她身后不停地追来,却又似乎每一支都晚了一步。

终于在她被横生的枝丫绊倒时,眼睁睁望见一支利箭即将刺穿她的胸口。

亦在那一瞬,一个黑衣人手执长剑将利箭劈折。

桑葚呆滞地瞪着眼,惊讶于死里逃生,亦惊讶于这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男子。

甚至,利箭如此之快,他竟能更快一步。

她尚未回过神,便见那男子身形快速移转,不一会儿又有几支利箭被劈成两半躺在地上。

你……桑葚张了张嘴,发觉因为一切事情来得太过突然,一时竟发不出声音来。

这时外头的护卫亦匆匆赶来,那男子瞧见火光逼近,忽然又如来时一般隐匿在黑暗里没了踪迹。

男子来去匆匆间,桑葚一句话未来得及说,甚至没瞧见他的面容。

只隐约觉得,这一回的男子同上次在马车内与她传信之人,并非同一个。

这人身形更为粗犷,眉眼间亦是杀伐。

从前那人,哪怕一样遮掩了面容,眉目却是十分温和。

只不知今夜这人为何救她,当初那人又为何帮她?还有,今夜的刺杀从何而来,她这端还未入京,且顶着神女的身份就已然得罪了人,要人置她于死地?小姐!小姐?前头从春从夏疾奔而来,也阻断她的思绪。

小姐你可有伤着,可有哪里不适?两人小心扶她起身,一面探查着她身上可有伤口。

桑葚凝向略晚一步走来的尚书大人,温声应着:大约我跑得快了些,这些箭雨总算晚了一步。

那尚书大人听她所言,当即跪地:下臣来迟,还请神女降罪。

桑葚犯不着与他为难,也没得理由与他为难,只道:刺客来得突然,还请大人能够查明真相,看是谁想要我的命。

眼下还未入京就得罪了人,还是先行知道对方是谁为好。

臣一定查明。

尚书大人紧张得额头坠下大滴的汗水,若只是一两只箭便罢,这漫天的箭雨,如今是他想瞒也瞒不住了。

回到京城,他至少也有一个护卫不力之过。

然明知如此,照旧要命人传信,将实情禀名陛下。

桑葚就着从春从夏的搀扶往驿站走去,一路行来,只见几步便躺着一个人,身上的长箭或扎在胸口,或扎在脊背,血水淌了满地。

其间有一个还是她识得的面容,是关雎院中桑姨娘身侧的婢女。

她与那个婢女似乎没说过什么话,可总也在一个府院里生活了十余年。

生命消逝,来得如此突然又轻易。

从夏慌忙抬手挡在她的眼前:小姐别看了。

桑葚拿开她的手,目光四下流转,将眼前的一切都看个清晰。

即入京城,今夜的血雨腥风,或许只是一个开始。

回至驿站院中,直等到后院的火势全然被浇灭。

幸好这火势虽急,总算不至于烧了所有屋子。

桑葚照旧回了方才住的房间,只是其他人少不得要多人挤在一个房间里勉强一夜。

从春从夏替她打理着衣裳,另一端两位嬷嬷便端了干净的水进门,让她好歹洗漱一番。

待一切收敛妥当,外头天色已然泛了白。

桑葚跌在椅上坐着,只觉似乎忘了什么,一时也没得心思上床休息。

好一会儿方才想起,揪住从夏问:母亲呢?从夏踟蹰了下:夫人推您的那一下,自个手臂被利箭擦伤,那上头……似乎抹了毒药。

桑葚霍然起身,大步向外走去。

从春从夏忙在后头跟着,两个房间离得并不远,桑葚走近时,屋子里寂静得没有一丝声响。

她定在门口,一时竟不敢进去。

第一支利箭来袭,应是正好刺中她的胸口。

是姚氏救了她,这个并不算母亲的母亲。

屋内的人似乎听着了外头的动静,出门来瞧。

桑南章见女儿这幅神情,自也明白她已然知晓了姚氏的伤势,遂是宽慰道:随行的太医已经来瞧过,好在性命无忧,你也不要太过担心。

桑葚张了张嘴,嗓音沙哑道:我想去看看母亲。

去吧!桑南章侧身让开,没有再进门。

屋内没有旁人,只床前守着姚氏的贴身婢女,瞧见她来了忙是褔身一礼,又与床榻上的人小声道:夫人,大小姐来了。

扶我起来。

姚氏的声音略有些虚浮。

天还未大亮,屋子里还燃着烛火,桑葚缓步走去,一眼便见姚氏苍白的面容。

那昏黄的烛光映在她的脸上,衬得整个人愈是没几分生机。

桑葚俯身跪下:今日之事,是母亲救了我。

姚氏愣了下,唇角生出几分苦笑来,侧眸望向身侧婢女:你与大小姐说说,我是如何保住这条命的?那婢女道:夫人为救小姐,手臂被利箭擦伤。

幸而伤口不深,太医处理得也算及时,因而保住了性命。

只是,保住性命的法子实在折磨了些。

擦破的伤口已然染了毒,唯有剜去那块血肉。

说罢,便是俯身撩开姚氏的袖口,露出一截被层层包扎的小臂。

剜去血肉?那该多疼啊!桑葚何曾受过这样的痛楚,自小到大,所承最多也不过是无人关爱。

这身体上的痛楚,她实在没有受过什么。

如今眼见姚氏这情形,只觉得喉头发涩,眼底弥漫出微弱的湿意。

姚氏却似无谓一般:就当我还了你。

桑葚怔了下,姚氏又道:快扶大小姐起来。

随即又道,这些年我待你偶有苛责,就当我还了你。

许是习惯了,便是如今想来桑葚仍觉那些细小之事不值得姚氏以这样的方式来还。

在她的记忆里,姚氏曾在父亲面前刻意装作关切,转眼又与她甩脸色。

也曾特意给她难吃的饭菜,似乎还叫她坏过几次肚子。

然则种种,都不值得姚氏以命来还。

您应该恨极了我。

桑葚道。

姚氏道:你亲娘确实是为你铺平了路。

我膝下无儿无女,一应利益唯有与你捆绑。

因而我纵是恨你,却也不见得想让你死。

尤其你现在成了神女,你过得好,我就过得好。

说着,忽的轻笑一声,难道你不恨我?桑葚静静地望着她,不知如何回应。

姚氏遂是自语:你这样的性子大约不会恨人。

果真是险些死过一回,两人都到了开诚布公的时候。

桑葚索性也坦然道:不瞒您说,许是我天生凉薄,没在亲娘膝下过活过,因而也不会因为她的去世就恨极了您。

甚至有时候我也觉得,当年之事纵是您有错在先,阿娘的手段却也阴狠了些。

姚氏着实惊着:你如此想?她一直以为以桑葚这样淡然的性子,即便不会恨她,却也因着她亲娘的事,怎么都容不得她?哪成想,桑葚竟会觉得她亲娘有错?这果真是神女的脑子都不同于凡人吗?嗯。

桑葚愈是无谓,甚至我还想过,阿娘或许也恨极了我,所以那样待您,却又将我搁置在您的手下。

倒不知她是盼着我好,还是盼着我不好。

如今,我有个问题想要问您,我一岁时阿娘过世,这里头……绝对没有!姚氏猛地向前,扯动伤口又是疼得眉头紧蹙。

然这一低眉垂首的工夫,再一抬眼,眼底到底冒出些心虚来。

她的声音低下去:或许有些干系。

当年你娘因为撞着那桩事,生你时虽说是有惊无险,可后来一整年都心思不顺,过世时大夫也说是抑郁成疾。

姚氏说着,忽的仰脸望向桑葚,坚定保证着,但是我真的没有做什么,那一年我失了自己的孩子,几乎很少出门,真的没有对你娘做什么。

便是我恨你娘,也是在她死后多年,我得知自己无论怎么调养都极难再有孩子的时候。

桑葚望着她的眼睛,那里头满是诚挚,她不知信与不信。

或许都没什么要紧。

都过去了。

桑葚轻声说着,这些污糟的恩恩怨怨,两两拆开,不过是您先伤了阿娘,后头阿娘又伤了您。

这伤害的程度若细细来论,终究是您理亏。

而我与您,幼时您曾苛待我,如今却又冒了性命之忧,算我欠您一些。

说罢,桑葚又是郑重褔身:母亲,多谢!姚氏怔怔地望着桑葚离去的背影,良久,方叹出一声:她怎活得这样通透?通透得不像个人。

一直守在屋内的婢女却是担忧道:夫人,您救下大小姐,真的值得吗?大小姐连自己的亲娘也没几分放在心上,又怎么会对您?姚氏乜她一眼:你懂什么,她如今是神女,我不得罪她就是,还指望什么。

可是您这风险也太大了!一不留神,自个的性命就要交代进去。

姚氏垂下眼,没再吱声。

那时不过是身边有人举着火把,她远远瞧见了那只利箭,下意识朝桑葚扑了过去。

不过如今细想,若给她留足细细思虑的时间,她大约会做同样的选择。

就像她自己所说,她虽不喜欢桑葚,却也没想过要桑葚死。

尤其,眼下还是利益捆绑。

桑葚好,她才好。

*一行人折腾到半夜方才歇下,这次日启程的时辰便改到了晌午。

众人用过饭,尚书大人早早地就来问候桑葚,一转脸却又是满目愁云。

连夜往京中送去详情,两个时辰前就收到了陛下口谕,责令他和负责管辖此地的临州知府三日内查明真相。

三日?他忙了整宿未眠,也不过查出那些箭矢是最寻常的箭矢,上头毒药是最寻常的毒药。

刺客一个也没捉住,这一队人马倒一下子少了七八个。

如今唯一幸事,不过是神女无恙。

尚书大人绞尽脑汁,实在不知这尚未入京,神女好端端地招惹了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