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葚提着一口气回到房内, 还未及在桌前坐下,从夏便是小心地扯了扯她的袖口。
那面色瞧着,百般为难。
桑葚顺着从夏的目光去瞧, 正见一位衣着素净的夫人伫立在门口。
桑葚只得回转身, 淡然开口:史夫人。
自那日遇见, 两队人马一直一路同行,史夫人这时来见她, 想来也是得了她明日要赶往护国寺的消息。
果然,这艰难之事一桩尚且不算,要一一叠加。
史夫人提步进门, 又是不由分说便是冲她跪下。
求神女救小女一命。
桑葚瞧着她那般大义凛然慷慨赴死的神情, 心口愈加沉重。
末了, 只得一句:抱歉。
桑葚从不知在暗中帮着她的是哪一位高人,却也从已然发生的几桩事里隐约琢磨出一些规律。
那人知晓的, 一为涉及黎民苍生的要紧之事,另一个,便是得罪了她令她不悦之事。
如今史夫人的千金常年身子孱弱, 桑葚暗自揣度那人大约也不是济世名医的典范。
即便是名医,怕也难以医治这样的沉疴。
是以,唯有一句抱歉。
史夫人不妨她拒绝得如此直接, 泪水涌上眼眶,顷刻惶然无措, 她跪着向前,一面急促着说道:求神女救救小女,神女明日前往护国寺, 只是在祈求神明时多说一句, 实在是举手之劳, 求神女怜悯小女,求神女!桑葚悄然别过脸,她若真是神明,大约也愿意怜悯众生。
尤其,是这样的慈母心肠。
抱歉,桑葚低声说着,史夫人请回吧!史夫人再是忍无可忍,面目终是狰狞起来,她带着哭腔的嗓音大吼:神女肯救天下人,为什么不肯救小女一人,为什么?桑葚喟然一叹,示意从春从夏将史夫人扶起。
史夫人哪肯就着两人的搀扶,自个起身,又是猛地甩袖将两人甩开。
只离去时,满目绝望狠狠地剜了桑葚一眼。
从春注意着史夫人的眼神,莫名打了个寒颤,确认人已然走远,这才凑到桑葚身边小声道:小姐,您真的不能帮她?奴婢看史夫人那神态,莫名的就让人害怕,她不会因此做出什么过激的事吧。
从夏见桑葚沉默不语,遂道:小姐若是能帮她,第一次她求的时候肯定就帮她了。
从春道:那史夫人瞧着也是可怜。
可怜之人多了去了,小姐若是事事都管,岂非要累死。
从春抿了抿唇,觉得甚是有理。
桑葚心思沉重,这史夫人倒是小事,拒了便是拒了。
要紧的是明日护国寺祈福一事。
她挥挥手让两人先行出去,她一个人要静一静。
从春从夏离去时一并帮她掩上门,窗口仍有微风,桑葚缓步走去想着舒一口气,结果还未靠近便见不知从何处飘来的一张纸条。
她俯身捡起,瞧见上头又是熟悉的歪歪扭扭的字。
桑葚凝着上头的字,呆滞了会儿,忽的无奈笑起。
笑罢,又是坐在窗口的桌前,双手托着脑袋自语:你若是来得再晚一些……你就非要来得这样恰好,非要我提心吊胆。
算了,总归事发不过一死,安心做条鱼吧。
桑葚长长地舒出一口气,面上沉郁也一扫而空,打开门,她与两人道:我想喝碗鲤鱼汤。
这意思再明朗不过,从春从夏相视一眼,又一起颇是无奈地瞧着桑葚,这是安心躺下,再懒得打挺了。
末了,到底是打发一人乖乖去了后头灶房。
灶房晓得是神女想要的汤,很是精心地炖了一锅。
又是依着从春的提点,知晓神女口味清淡,这一锅汤做出来尤其鲜美。
三人各用了一碗,桑葚坐在桌前小口小口细细喝着,唇齿温热,面上却又有凉风吹拂。
这样的日子多惬意啊,哪用得着费心纠结那些将来之事。
还是做回她从前的模样,放宽心,不执迷。
同一刻,四皇子府。
楚怀坐于廊下轮椅上,他这位置正是风口,凉风卷动单薄的衣袍,带来些许寒意。
然他听属下一一禀报着,面上却是逐渐和悦起来。
末了,本有些清冷的眸子又如清泉流水般,一点点折出暖阳下才有的和煦。
楚怀温声道:这样也好,她不敢抗旨,明日说出,也算立一立神女威势。
顿了顿,又是提点道,下次提早些,别让她慌。
是!属下应声,却也不得不多嘴一句,殿下,属下多日不曾合眼了。
楚怀淡淡地瞥他一眼,知晓他心底所言。
当夜刺杀之事来得突然,暗中守护之人虽保得桑葚无恙,这背后之人却没那么好查。
即便后来查出是何人所为,又要悄无声息地做成是天罚,其间艰难不言而喻。
去歇着吧!楚怀道。
近几日,应不会再有什么要紧事。
属下略一躬身,当即迈入花园,大步行与细碎的鹅卵石之上,结果将将转过一座假山,忽然又是回转。
殿下,这满京城的流言……流言盛起三月有余,不需人刻意打探便能轻易入耳。
不妨事。
楚怀照旧是温和的模样。
流言如何,她从不会信。
楚怀眼前转过女子从前的面容,他比她高了近一个脑袋,她总是仰脸望着他,满目诚挚,像琉璃一般晶莹。
那时也有流言纷纷,说他杀伐狠厉无情又决绝,可她从未信过,甚至从未多问一句。
后来仍是楚怀问她,她照旧笑得明媚又坦然:我自己有心有眼,何须听别人怎么说?她信他,便是信他。
这样的坚定给了他更大的勇气,却也在日复一日里将彼此推得更远。
楚怀猛地甩甩头,自回忆里挣脱而出。
时至今日,他依然只愿回想她太早之前的模样,后来种种,半点不敢触及。
属下离开,侍奉的小厮随即走到他身侧伺候,一面道:殿下晚间要用些什么,奴才吩咐后厨去做。
鲤鱼汤吧!楚怀道。
小厮遂要着人去传话,不妨身前的主子又是开口:再着人去趟春和楼,买些时兴的糕点和菜式来。
那殿下可要再备些酒?小厮想着,既是用了外头的饭食,说不得这酒也想饮些外头的。
楚怀开口就要说不必,转念又是应了下来。
*是夜,城郊驿站。
从夏一面收敛着汤锅和碗碟,一面与坐在窗前的桑葚道:小姐,明日咱们就要入京,过会儿说不定夫人就要来看您。
自打遇刺那夜起,她与姚氏的关系虽还是如往昔疏离客气,可这客气里却又开始彼此添着一分真心,没得那么些虚与委蛇。
桑葚淡声应着,没一会儿听得外头传来动静,果真是姚氏来了。
只是,非她一人前来,而是阖府女眷悉数来了她的房间。
多日调养,姚氏的面色已瞧不出什么大碍,桑葚仍是一见着她便关切道:母亲请坐。
母亲身子可好些了,可还疼着?而后两个姨娘并两个妹妹亦是一道坐下。
姚氏与桑葚一道坐于主位,用未曾伤着的那只手拉过她的手,一面摩挲着,一面全如慈母一般宽慰:好多了,也就每回换药时疼上那么一会儿,没什么大碍。
也幸亏我这是年纪大了,日后留了疤也没什么要紧。
桑姨娘在一旁忙是笑着:夫人风采照人,哪就是年纪大了?张姨娘不曾多话,只在一旁微笑着附和。
姚氏自也不计较,只佯做正色道:今日是有正经事呢,可不许再笑我。
说着,又是盯着桑葚嘱咐,今日我与你姨娘姊妹们来,主要还是不大放心你。
你父亲说,明日进京咱们便算是分开了。
你由大殿下接着往护国寺去,我们便是直接去了这建在京城的府院。
原说,这单独为你建府实在是君恩隆重,只是我们不大放心你一个人。
是啊!桑姨娘道,这未出阁的女儿一人独住,实在是让人不放心。
张姨娘遂是宽慰道:夫人和姐姐也不必太过忧心,大小姐是神女降世,又有神明护佑,应是无碍的。
姚氏叹息着:话虽如此,可明日一别,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见着?桑葚见她们一言一语说着,纵然心底清楚这里头大抵存了些真实的关切,可不知是不大适应,还是一贯懒怠没多少心思应付。
只温声道:两座府邸大约距离并不远,待眼下的事情落定,我便回府看望父亲母亲。
姚氏点点头,又是拉着她关切了几句,遂是起身告辞。
结果这一告辞,她自个却是没走,而是将两个姨娘和妹妹先行打发走。
母亲还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