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女府。
送走大殿下和二殿下, 桑葚总算平静了两日。
两日的光景悠悠而过,她似乎又回到了从前那般舒适恣意的生活。
这日傍晚,桑葚用着二殿下送来上好的棋子与从夏一道下棋, 从春在一侧备着茶点, 时不时又忍不住观望着说上两句。
不过从夏晓得从春技艺, 惯常不听她的。
别别别!从春又说着,你下那就没气了。
然从夏照旧不听她的, 结果当真被桑葚围困。
桑葚瞧着从夏拧眉思索的样子,不由笑道:你今日怎么心不在焉的?从夏顾自纠结了会儿,与从春道:你站在门口瞧着外头。
从春不明所以地走过去, 从夏这才小声道:小姐, 奴婢觉得姜嬷嬷有些不大对劲。
什么?奴婢前日晚间起夜, 无意间见姜嬷嬷从后门离开,瞧着那方向竟是直接冲宫里去了。
从夏模样谨慎道, 昨日奴婢又特地留了心,倒是没见她再出门。
可是方才奴婢往后厨去,又瞧见姜嬷嬷悄悄出门了。
小姐, 姜嬷嬷这是要将咱们的一举一动都悉数禀报给皇后娘娘吧?桑葚却没几分诧异,只淡然地收敛着棋子:姜嬷嬷本就是皇后娘娘的人,不稀奇。
从夏仍是拧着眉:奴婢只怕她说些对您不利的。
咱们同姜嬷嬷无冤无仇, 她顶多是如实禀报,日后如若是有要紧事, 防备着就是。
嗯。
从夏只得点点头,随后同桑葚一道收敛着棋子,也打发从春从门口撤了回来。
烦躁消解, 从春从夏又开始捧着册子研究晚膳该用些什么, 因这册子太厚, 这两日所用几乎都不重样。
从春挑着一个,说与桑葚听,再由从夏记下回头说与后厨。
几道菜式定下,从夏正要出门,桑葚忽的想起什么:咱们入京也有几日,该去看看父亲母亲了。
是啊!从夏顿住步子,咱们是该去一趟了。
用过晚膳就备些东西吧,明日咱们走一趟。
从夏点点头,用过晚膳又是知会了姜嬷嬷,看在这京城回府该带些什么为好。
姜嬷嬷自是热心指点,从春从夏也一应准备着。
结果次日清晨,神女府尚未有出门的动静,门口倒是传来有人登门拜访的消息。
是夫人来了。
姜嬷嬷笑着,说来也是巧了,神女正想着回家看望老爷夫人,如今夫人就上门来了。
想是夫人挂念您,同您想到一处去了。
这巧合……桑葚下意识便觉得,是否是姜嬷嬷往外通了信。
转念又想,这样的琐碎即便是姜嬷嬷禀报了宫中,皇后娘娘也不至于掺和到这样的家事里。
快请母亲进来。
桑葚满面热切。
姚氏由姜嬷嬷迎着进门,一路走来自是一阵客气,言语间多是感谢姜嬷嬷照应小女,姜嬷嬷哪敢应着,只说是应当分内之事。
行至阁楼,姜嬷嬷颇有眼力的退去,不妨碍她们母女说些体己话。
从春从夏虽不必打发出去,却也是守着门口,防备着隔墙有耳。
桑葚依着往日的规矩,起身施礼,又奉茶与姚氏手边。
这才温声道:女儿本打算今日回府看望父亲母亲,不想母亲今日来了,可是有事?经由上次刺杀一事,桑葚与姚氏间,近乎是客套与直白并存。
姚氏也不作伪,接过她的茶饮了半口,道:你父亲自是想念你,怕你一人在这京城无所适从,日子过得不畅快。
不过他有一句话要我提点你。
母亲请说。
京城的风向大约要变了,你多少有些心理准备。
桑葚略有些诧异地望着姚氏,姚氏今日与往常并无不同,日常所着总是比着两位姨娘略暗沉些。
如今这料子也不过华贵些,发间发饰精致些,模样形容与从前却是并无不同。
姚氏的脸色依旧有些凝重,继而道:你父亲说,先前流传的要将你嫁于皇子可能有变,陛下如今的意思,或是要将你许配与名门公子。
桑葚原想着会有什么要紧事,这时听姚氏所言,一颗心顿时松缓下来,无谓道:这有什么,总归是不由得自己做主,王孙公子都无妨。
姚氏见她神态坦然,自个也舒了口气:我也觉得如此这般,未见得就是坏事,奈何你父亲……桑葚笑道:父亲一贯如此,为了家族声望,自然是希望我能嫁于皇子。
嫁于皇子也未见得就是好事,姚氏彻底卸下紧绷的心神,你如今本就是神女,登高易跌重,做了皇子妃日后少不得……说着,姚氏又是慌忙解释,阿葚,我不是盼着你出事,我是觉得今日这一切来得太快,心底不安稳。
桑葚自个自然也不安稳,只是更看得开罢了。
她无谓笑着:母亲,我知道您是为了我好。
一个人待她有几分真心,她又怎会看不出来?姚氏长叹一声:你父亲如今是深陷进去了,旁人一味地阿谀奉承听得他自个都觉得自个仿佛是朝廷重臣,说到底,也不过是个五品。
我如今不大担心你,你的性子一贯是稳妥,断然不会出什么差错,倒是老爷那里,我只怕他太过忘乎所以回头再招来灾祸。
常年抑郁不得志之人一朝起飞,难免如此,更何况,是桑南章那般为了仕途本就不择手段之人。
桑葚只得宽慰着:只得母亲小心提醒着父亲。
姚氏又是长吁短叹,摸过茶杯又饮了半盏,这才自袖中取出一张纸条来,一面道:过几日三公主会举办一场秋日宴,届时必定邀请你,自然,还有这京城一众的名门公子与贵女。
这秋日宴明面上是姑娘公子难得会面,互相相看之际,实际上却是陛下授意要你为自己挑一位夫婿。
说着,又是用指尖戳了戳那纸条:这上头是你父亲精心挑选,身份贵重的公子。
桑葚打眼去瞧,正见纸条上工工整整写了三个名字。
崔昊,楚承杰,史良昀。
这位史公子?桑葚轻声道。
史这个姓氏实在给她留下了些印象。
言罢,却见姚氏再是忍无可忍一般,当着桑葚的面便是眼睛乜斜眼珠翻了白,极是不屑道:要不我说老爷是得意忘形忘的都糊涂了,旁人也罢,这史家岂是能招惹的。
当初你拒绝了那史夫人,已经是将人得罪了,如今即便史家有意咱们也应一力避着才是。
如若不然,待你真嫁了过去,岂非又要让你为了他们史家的女儿操心费力。
桑葚嘴角抽了抽:竟真是史大人的公子?姚氏叹一声:倒也没那么直接,是那位史大人的侄儿。
不过这有什么差别,总归是出自史家。
桑葚默了默,极是艰难才给桑南章找出说辞来,道:许是父亲想缓一缓两家的关系。
哼!姚氏哼出一口气,又用指尖戳着纸条上中间那个名字,那力道几乎要将纸条戳破。
你可知这楚公子是谁?桑葚自是迷蒙,京城中的公子她哪会知晓。
姚氏扁着嘴:你可记得桑平县那个楚家,他们家在京城有一户拐着弯的姻亲。
这位公子便是那位二品官员的二公子。
说着,怕桑葚不懂其中门道,遂是解释,楚老夫人早年在京城曾是那位大人的乳母,后来楚老夫人的女儿又做了那位大人的妾室,这便是当初为何你父亲想让你嫁于那楚鸿达。
桑葚顿时恍然。
姚氏道:你父亲倒未必真想让你挑了这位楚公子,想是当初被人压了一头,如今气势上来了非要反压一头不可,也好解了心底闷气。
桑葚自是了然:楚公子与史公子不得选,那便只有这位崔公子。
这便是你父亲的真实意图。
这崔公子又有来历?桑葚自个说着,忽的想起什么,该不会是护送我们入京那位尚书大人的公子吧?这一路上,虽是与那位礼部尚书没有过多言谈,却也知晓他姓崔。
姚氏不耐地垂了垂下颌,拿过茶盏又要润润喉间,却见空了。
桑葚忙是起身为她续上,姚氏又饮了几口,这才徐徐道:你父亲与那位崔大人一贯走得近,这宫里头的消息也是那崔大人一应传达。
你父亲看重他的身份,本想着将瑶瑶许配他家公子,可这里头身份悬殊实在大了些,正巧上头风向变了,那崔大人一提,你父亲便允了。
是以,桑南章这个做父亲的早已经拿定了主意,如今给她瞧这三个名字不过是面上好看些,免得叫她这个做女儿的觉得父亲□□。
桑葚踟蹰道:父亲允了,可是已然收了崔家的聘书?不不!姚氏慌忙摆手,转而又是略带难色道,你父亲的意思你明白就好,至于到最后,这主意怎么拿还是你自个来定。
这意思,便是桑南章已然悄悄定了崔家,如今叫姚氏来不过同她走一个过场。
儿女婚事,本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桑葚心底划过一丝冷意,面上却没显出什么。
只引燃烛火,将纸条置于上头,眼见得那三个名字一并被湮灭。
姚氏小心瞧着桑葚的神色,一时拿捏不准桑葚这不悦到底有几分。
可不喜总归是真的。
毕竟,原定的嫁于皇子,忽然就落魄成了一个小小的二品官的公子。
这里头悬殊,实在太大。
姚氏觉得,纵然桑葚一贯淡然,不介意这份悬殊,怕也不喜桑南章这般做派。
她沉吟了会儿,柔声道:阿葚啊,听说公主办的秋日宴极其奢华,那些公子贵女都不曾见过你,你可要好好打扮,定要惊艳四方才好。
桑葚抿唇笑了笑:女儿倒不曾想过这些。
这怎么能不想?姚氏道,那些贵女们怕是都想瞧瞧你长什么模样,公子们呢,你也得细细挑上一挑才是。
虽说你父亲已然有了主意,我这个做母亲的,却还是想着让你遇上一个心仪的,要不这漫漫余生过着该多无趣。
桑葚默了默:母亲与阿娘当年,对父亲都是用了心的。
姚氏脸色微僵,继而道:可不是嘛!你看,这用了心的尚且经不住这日子一日一日地苦捱,倘或一开始便没瞧上眼,岂不是更苦。
是父亲对不住你们。
他不是良人。
姚氏唇角泛起一抹苦涩,是以我才盼着你遇着一个真心的,也算我没白担了这母亲的名头。
桑葚郑重褔身施礼:女儿明白。
送走姚氏,当日午后三公主的请柬便送到了神女府上,邀她三日后前往公主府参加秋日宴。
公主宴会一应注意事项,桑葚并不知晓,遂又叫来姜嬷嬷听她一一指点。
譬如,该穿怎样的衣裳,宴席上细枝末节的礼仪。
桑葚一一记着,瞧见姜嬷嬷为她准备的华丽服饰,到底又是悄然咽了咽口水。
那衣裳华贵厚重,宛若长公主才有的威仪。
桑葚抬手抚过上头金线绣制的花卉,又掂了掂落在手上的重量,果断开口:嬷嬷可有备选?神女不喜欢?桑葚坦然:您知道,我一贯穿得素净,初入京城拜见陛下和皇后娘娘时,衣着端庄是应有的礼仪。
只是,这宴席之上也要穿得如此繁琐吗?姜嬷嬷愣了下,忙道:自然还是以神女您的喜好。
那便挑些轻巧素净的料子,发饰也尽量简洁。
姜嬷嬷自是应下。
三日后,桑葚一袭天水碧襦裙,外搭月白色素面褙子,便是挽在肘间的披帛亦是白底浅色碎花。
这一身衣裳,难得随了她的喜好。
想来日后,也可尽随着她的喜好。
自华盖马车而下,另一端桑府的马车下亦走来一位衣着端庄的妇人。
桑葚褔身唤了声母亲,知晓这请柬一并送去了桑府。
昨日桑府便派人送了信过来,姚氏会先行到神女府,而后与她同行。
守在公主府门前的下人忙跑来行礼,而后将她们二人引入。
目之所及,公主府与前长公主府的布局颇是相似,绕过照壁,行走过极为宽敞的院落,再走过长长的回廊,方可见又一处开阔的院落。
院落正前方,正是会客所用的前厅。
大约是桑葚来得早,厅内并无几分热闹。
却是厅内端坐的公主闻着外头的动静,起身出来迎候。
桑葚只见一张略显圆润的面容,那身量纤薄,模样却总带着少女的形容。
大约再过十年,依旧是如今这般模样。
见过神女/公主。
两人近乎是一道行礼。
三公主不着痕迹地打量了她一番,一面将她引入前厅,要她坐在另一侧主位之上,道:神女勿怪,是我特意让你来得早些。
这王公贵女都要来见过我方能入席,你同我一并瞧瞧。
这便是怪不得,应是给她那请柬上的时辰就比旁人早些。
桑葚只管莞尔点头,人人皆知今日是何意,倒也不必说明。
很快,院子里渐渐热闹起来,每进一人,便有立于身侧的嬷嬷禀告,是哪家公子,哪府千金。
桑葚走马观花地瞧着,只觉乱花迷人眼,末了,也没记住几个模样,更遑论将名字与人脸对照。
来拜见的人走过一茬,桑葚手边的茶亦有些凉意,嬷嬷适时地将她的茶换了新的。
另一端,外头又有人走来,三公主忽的微微侧身,与她低声道:这位是显国公的长孙,善于领兵作战,颇有其祖父当年风采。
桑葚顺着公主的眸光去瞧,果真见一英武挺拔的男子。
他双手一环,跪下行礼的姿态都带些行军之人的铿锵。
桑葚倒不在意这些,实在是公子小姐一个个走过,这是头一个须得公主特意与她提及,分明是要她格外上心些。
不一会儿,又有一位偏儒雅的公子上前,公主又是小声道:这是睿王世子,喜好阅卷读书,如今正在翰林院入职,是个清雅之人。
顿了顿,瞧见那公子离去,又道,我瞧着,倒是与你有些相称。
桑葚脸色微僵,不知如何回应。
也幸得来人不断,也用不着她做出回应。
倒是坐于桑葚下首的姚氏听着公主这一番话,腰板不自觉又挺了挺。
她身为神女名义上的母亲,自然是做得端庄得体,可这心底到底是生出些讽刺来。
瞧瞧,公主亲自引荐的可都是这般尊贵的公子,是实打实的皇亲国戚。
便是方才走过的几个一品大官的公子,公主都懒怠地开口。
结果桑南章这个做父亲的目光何其短视,挑来挑去只给女儿挑了个二品官的儿子,还自作主张允了,可不是叫人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