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送回四皇子府, 属下躬身禀报完,不忘添补一句:显将军英武过人,桑小姐很有眼光。
说过, 便觉一道凌厉的眼光直直刺在身上, 属下小心瞥了一眼, 只见那眼光分明在说:怎的,难道老子要给他人作嫁衣裳?属下忙是嘴唇紧闭, 不再言语。
郑安,楚怀沉寂许久,忽的开口, 她何时入宫?郑安愣了下, 道:桑小姐今日不曾提及, 想是还没拿准日子。
明日可是我该进宫与太后请安的日子?正是。
正好。
楚怀微拧着眉,睨向郑安道, 叫人进来,说我体力不支陷入昏厥。
郑安顿了一刹,随即反应过来, 大喊着向外头跑去,不多时便叫了一众小厮进门。
小厮们素来知晓自家主子身子不好,可这忽然晕厥却是从未有过, 当下少不得手忙脚乱,折腾了好一会儿才算叫楚怀安安稳稳躺到床上。
府上年长的嬷嬷眼见楚怀被安顿好, 忙揪住一个下人道: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请大夫。
已经去了。
那小厮慌张道。
怎么还不来?嬷嬷急的额上发汗,眼见着楚怀的脸色愈发苍白, 遂又是转向郑安道, 你!赶快进宫禀明太后, 请太医前来。
是!郑安自当躬身应下,而后大步离去。
*寿安宫内,太后听得嬷嬷禀告,当即道:快叫太医前去!眼见嬷嬷疾奔而去,太后喉间已是发哑,感叹着,我这怀儿啊,怎的这么命苦?嬷嬷打发了人前去请太医,自个行到太后跟前,眼见太后满目担忧,不由得宽慰道:太后宽心,奴婢听说殿下这两日已经不怎么坐着了,想是今日忽然急火攻心才陷入昏厥,当是没什么大事。
太后紧闭着眼,一手撑着方枕仍是微微喘着气:他在府上好好修养,哪有什么……说着,忽的抬眼望向身侧嬷嬷。
嬷嬷立时道:殿下今日这病,病得巧了些。
太后仍有些狐疑:你是说,怀儿对那神女动了心?嬷嬷微微笑着:太后那日不也瞧见了。
再说这天下男子有哪个不喜美色的,殿下一贯克制守礼,如今听闻陛下有意叫显国公的孙儿迎娶神女,或许便是心底慌了,这才一时不察伤了身子。
嗯。
太后沉吟片刻,脸色渐沉,皇后和德妃那边有什么动向?显国公为人忠直,一贯不与几位皇子亲近,这会儿两位殿下正想法子拉拢那位小将军呢!呵!太后目光微冷,陛下倒是为神女挑了个最好的人选。
说过,便是与身侧嬷嬷使了眼色。
嬷嬷自然懂得,当夜,陛下前来问候母安,一经人掀开帷幔便嗅见一股药香。
母后可是身子不适?陛下大步行至榻前。
陛下侍母至孝,时常便来请安。
太后整个人懒懒地倚在身后叠放的软枕上,面容憔悴,瞧着便没几分力气。
仍是身侧嬷嬷代为说道:太后听闻四殿下忽然昏厥,心痛难忍,这才着太医开了些药。
母后……太后微微摇头,这才顶着略是干涩的唇道:哀家不妨事,只是可怜我的怀儿,幼时不幸死了亲娘,这叫我养着好不容易快活了几年,忽然又生了这么一场病。
陛下视线微微偏移,脸色略有些难看起来。
人人皆知四皇子是经过一场刺杀,只是碍于颜面才说是他生了一场重病。
这桩事,陛下始终没有着人调查,不管真相如何,不过是多失去一个儿子。
如今太后顾及着他的脸面这样提及,却是令他更为心虚。
是朕对不住他。
陛下颔首道。
太后轻叹一声,一手搭在陛下的袖口:你是一国之君,怀儿他会明白的,索性,哀家虽然养了他许多年,也从未指望着他有什么出息,不过想他活得快活些。
儿子明白。
你不明白。
太后又是叹息。
母后?陛下诧异抬头。
这份微弱的诧异做得极好,他身在高位多年,又在太后膝下长大,如何能不明白太后的用意。
可即便明白,亦要装作不懂。
先前皇后与德妃的心思刚刚落定,太后这端万不能再出什么岔子。
然他明白太后,太后却是更明白他。
当即直接道:如今怀儿这般身子,你可想过为他指婚哪家小姐?陛下应对如流:儿子曾问过怀儿,他说无意于婚嫁,也不想耽误了别人。
这怎么成?太后猛地坐起身,却又因起的太急猛地咳嗽了两声,抚着胸口略缓了缓,这才道,他若真是不成婚,岂不叫人们觉得那些流言成了真,往后他该如何在这世上立足?陛下照旧不慌,徐徐道:朕也是如此同他说的,母后您放心,儿子已经为他物色好了人选,左相府上的二小姐,是个温婉贤淑之人,嫁于怀儿正是相当。
太后面上已然有些挂不住:只怕左相不愿。
陛下道:他不敢不愿。
太后眼睑半阖,堆满褶皱的脸上几乎露出驱逐人的不耐烦来。
顿了会儿,方是就着这神情沉声道:陛下可是已然定了为神女赐婚显国公之孙?陛下鲜少违逆太后,这会儿虽是坚定立场,身子却是不自觉躬了躬,应声道:若是神女中意,朕便为他们下旨。
哀家听说,陛下原本想为神女赐婚一位皇子,后来那右相的千金也是听闻此事方铤而走险,意欲刺杀神女,反倒被天道反噬。
太后幽幽道,怎么,陛下忽然转了念,觉着神女不尊贵了?自然不是如此。
陛下正要开口,太后的神情却是说话间渐渐转为循循善诱的模样,宽容和蔼道:哀家明白,正是神女太过尊贵,你不想乱了国本,这本是应当,本就该一切以国本为重。
想来你从前也是这般想,毕竟要显出对神女的看重来,只是哀家实在不懂,你怎么一夕转了念,可是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因由?陛下脱口道:神女贵重,却不可对后妃无礼。
这话从何说起?太后诧异道,往日嫔妃们来我这里请安,说得尽是神女功德,这为国为民为苍生怎么就……说着,太后似是忽的想起什么,若非是淑妃同陛下说了什么?陛下无意将淑妃卖了,如今太后问及,只得勉强道:茵茵不曾说什么,只是朕尚未定下太子人选,遂不便在皇子里为神女择婿。
陛下找补,终是为时已晚。
太后自顾自长叹一声:糊涂啊!你一向英明决断,怎么这回就被淑妃蒙了眼?若说旁人道神女有什么不是,或许有几分可信。
可若是淑妃,那是一个字也不能信。
母后,陛下开口仍要为淑妃辩解,儿子知道您一向不喜欢她,可是这次……史家与神女有私怨。
太后直接道,先前史夫人便求过神女,陛下忘了?顿了顿,眼见陛下脸色松动,继而温声道:哀家是不大喜欢她,可为何不喜欢你也明白。
往日小事便也罢了,你怎可因她一人就怪责神女?哀家听闻,前几日神女入宫拜见皇后,淑妃可是指着神女的鼻子质问,那场面险些令所有人下不来台。
诚然淑妃为着妹妹是委屈,可委屈不代表情有可原。
神女是为苍生故,不是为一人,陛下若打算为淑妃一人破例,便当哀家从未说过这话。
陛下猛地仰起头,醍醐灌顶般,他自己想要长生尚且没有要神女如何,怎的淑妃的妹妹就比他这个陛下还要尊贵?这念头一起,陛下顿觉从前当真是被蒙了眼,险些误了大事。
太后细细瞧着陛下的神情,语调愈发松缓:淑妃心底对神女有怨,或是想着神女嫁于皇子,这神女身份便更加尊贵。
好在陛下为神女挑的显国公之孙,也是出身贵重。
哀家诚然也是私心。
太后微微垂首坦然道,怀儿在哀家身边养大,哀家自然向着他些,想着神女嫁于他最好。
不过嫁于显国公的孙儿,也不算辱没了神女。
这样的坦诚,连带着自个也有私心也一并挑明,反倒叫陛下愈发要为太后着想。
他凝着太后眼底落寞,不由宽慰道:神女嫁于怀儿其实也未尝不可,他如今的身子……是啊!太后听他说着,眸中喜悦毫不掩饰地流露出来。
怀儿如今……便是从前,哀家也不指望什么,如今他断不可能有子嗣,自然也没有动摇国本的可能。
不可能被立为太子,又是尊贵的皇子,匹配神女最为相当。
陛下眼见太后欢喜,心事也松缓些,只说出最后的为难之处。
怀儿自然是最好,只怕神女会有不愿。
你是一国之君,哪由得臣民有什么不愿?说过,又觉这话似乎太过,添补道,哀家亦见过神女,瞧着是个冷清的性子,大抵神女转世本就与常人不同,不耽于儿女私情。
儿子明白。
陛下道,此事儿子定细细考量。
是夜,陛下未去任何嫔妃的寝宫,一人宿在昭阳殿内。
书案前,橘色的烛火卖力摇曳,明黄的空白圣旨早已铺陈。
陛下坐于另一侧的榻上,正摩挲着拇指上深绿的扳指。
扳指转了两圈,陛下忽然转头看向一直安静侍奉的公公,道:你说,神女会喜欢显广,还是老四?这……公公弓着腰讪讪地咧开嘴,奴才打小就进了宫,哪晓得这些?陛下收回目光,又开始转动扳指。
公公忙又道:不过奴才听太后所言,有一句话倒是提醒了奴才,这神女再是贵重,也是为臣。
陛下想要她嫁于谁,她就要嫁于谁。
这话并未叫陛下定下决心,思索了会儿又是问道:显广回府后,两位殿下可曾登门?不曾。
公公道,显将军回府,只见了几位大人。
陛下目下一冷:什么大人,不还是他们两个门下的人。
说过,便是起身行至书案后,手执御笔落墨。
*神女府。
桑葚目送显广离去后,回至阁楼又是一晌的百无聊赖。
是夜,她难得做了一场不大好的梦,以至于清晨时分仍觉得身子疲累,不愿起身。
在温软的大床上又窝了大半个时辰,方慢悠悠起身。
然此刻起身却不是倚靠她个人的毅力,实在是吹锣打鼓的吵闹声由远及近扰了她的安眠,这纵使双眼紧闭,也再是无法安神。
外头怎么这么热闹?那声音愈发近了。
桑葚以清水洒过面颊,随后接过从夏递来柔软的布巾。
从夏越过阁楼的窗子向外瞧了瞧,其实这神女府层层院落,这一瞧是什么都瞧不见的。
可她还是瞧了瞧,说话间也顿了一刹。
直至桑葚探视的目光落在她的面上,从夏才开口道:有人成亲呢!有人?措辞无妨,附着从夏不大想应声的面容便有些稀奇。
从夏只得道:是王公子。
王和裕?桑葚惊讶道。
嗯。
从夏不情愿道,前日从公主府回来奴婢就听说了,说是那王公子将要成婚对您却还是念念不忘,说那未过门的夫人该是多可怜。
桑葚轻叹一声:早知他将要成婚,那日我该避着王小姐才是。
您又不曾见过她,又怎知是她要找您说话,说的还是她兄长?不知来者何人,如何躲避。
桑葚顿时懂了那日一众的视线里,缘何那么多人看热闹。
这不知晓的,还以为她是那上不得台面的女子,使手段勾着人家将要成婚的公子。
他的未婚妻,那日不在吧?若在,她可就真成了在人婚前挖人墙脚的卑劣女子。
从夏忙摇摇头:京城女子成婚前半月大抵都不会出门,那日应是不在。
桑葚略松了口气,转念又道:王公子同我这事也算是尽人皆知,这女子怎么就愿意同他成了婚?还有那王公子,那日见着一副黯然神伤的模样,竟这么快就要成婚?细算日子,这位王公子回京也不过将近两月,这么快的时间寻着合适的人家,还要对方抵着流言出嫁。
奴婢听说,好似是当初王公子也曾拼力反抗,好生闹过一场,可惜终归抵不过上头的父母。
据说是他的父亲母亲极是计较右相千金刺杀您那桩事,虽是知晓自家儿子没得这般狠心,但却担心因着王公子曾喜欢您一场,叫皇子们觉得碍眼,这才匆匆看定了人家。
至于那位小姐那里,奴婢倒不曾听过什么,想来也不过是父母之命,这女子成婚又有哪个由得自己做主?是啊,女子成婚又有哪个由得自己做主。
这念头一起,桑葚顿觉自个其实已经比这天下绝大多数女子要幸运,要幸运得多。
此刻鞭炮齐鸣,嫁妆十里,坐在花轿中身着嫁衣的女子,也不知是怎样的心态,明知夫婿心念着旁人,却还是要嫁。
甚至尊贵如公主,也要因着公主无上尊贵的身份被迫和亲,而后无子无女守寡归朝,竟成了一桩幸事。
而她本也是寻常女子中的一个,却一步步走到如今的地步,无父母在上头置喙,并列出一个个公子叫她挑选。
真是幸运啊!桑葚默然感慨着,脑中不由转过昨日会见显广的情形,顿觉嫁于他的可能又大了些。
毕竟,她本就不大喜欢挣扎,且这人瞧着不错,还有什么不知足。
桑葚想着,若那显公子再度登门,或可聊聊别的。
或是旁的公子登门,也可一并见见。
她正一一想着,外头嬷嬷忽然请见。
禀神女,宫中来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