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女府。
桑葚一面淡淡听着从夏说朝堂之上诸位皇子争相前往熙台府赈灾, 一面翻着手边书册。
这座原长公主府的藏书阁,她还从未来过。
说来,这座府邸她也就常常待在阁楼, 偶尔在花园闲逛, 别处几乎从未去过。
这藏书阁单是从外头瞧着就极是恢弘, 入内更觉满目书架全无尽头一般。
幸得每一排都做了极是详尽的分类,她循着一一找去, 终于在中间一排找到相应的书册。
只是要攀着梯子,方能从上头将书册拿下。
小姐您看什么呢?从夏说过朝堂之事,便是仰脸瞧着她。
桑葚大略翻过, 道:当真百年内没有过雪灾。
奴婢也没听说过哪里有雪灾, 好像也从没听老人提起过。
从夏道, 小姐怎么想起要翻阅古籍呢?桑葚将书册放回原处,自梯子上而下, 缓缓道:我只是想,若是百年来都未有过,只怕这事不那么简便。
从夏略有迷茫:这有什么不好办的?小姐告诉了那几位大人, 如今陛下和满朝官员也都知道,剩下的由着他们去处置就好了,哪还有咱们什么事?从未有过的事忽然发生, 只怕许多人不信。
从夏更是不解:您是神女呀,谁会不信?桑葚默了默, 只怕多得是人不信。
从夏顾自嘀咕着:小姐,您说最后陛下会派谁去呢?奴婢也是不懂,这明明是桩苦差事, 怎么都在争抢, 不该避之不及吗?桑葚浅笑:陛下问了, 皇子们自然要表忠心。
至于他们心底里到底想不想去,就不得而知。
这……从夏撇撇嘴,他们就不怕陛下真点了他们?桑葚这才顿了下:皇子们果然争得厉害?从夏煞有介事地捣捣下颌,这事早就传开了。
那大约真是想去,想来他们是觉着这桩差事虽然苦些,但也是件功劳。
既是功劳,自然要抢着上前。
从夏恍然,又是扁着嘴:咱们四殿下怕是抢不到了。
转念又是自个宽慰自己,抢不到也好,若咱们四殿下真得了这个差事,只怕同小姐的婚期就要延后了。
桑葚颇是无奈地瞧一眼从夏,她倒是自觉,这端还没入嫁四皇子府呢,从夏就咱们四殿下了。
顿了顿,不得不打破从夏的幻想,道:只怕这事最后还是要落到四殿下身上。
啊?从夏惊异道。
桑葚行走于一排排书架前,不知觉走到可拾阶而上的木梯处,说话间,提步正要往上到这藏书阁的楼上去瞧一眼。
忽听得从夏在身后叫道:小姐?桑葚步子微顿,从夏忙疾步而来,已没了方才的讶然,只压低了嗓音与她道:小姐还是不要上去了。
桑葚更觉得莫名,这偌大的藏书楼也不过她们两人,从夏这般低微的嗓音倒像是怕被谁听到似的。
从夏拉过她的袖口,向外走了几步,又是小心环顾四周确信周遭没有旁人,这才与她低语:小姐,奴婢听她们说过几次这藏书楼,说原长公主在的时候很少待在您现下所居的阁楼,常常一人待在这藏书楼,而且从不许人上楼,怪异得很。
桑葚回身去瞧,方才不觉,这会儿想起才发觉这底下诚然有下人打扫得一尘不染,然则方才将要迈上阶梯时,确实可见上头灰尘层层。
由此可见,哪怕这座府邸换了主子,府上的下人不知是全部换过还是仍留了些。
至少,往昔的规矩没动。
既是长公主的规矩,不去便罢。
桑葚没得那些好奇,更不想惊扰旁人。
却是从夏与桑葚一道离开时,不止一次地回头,甚至回了桑葚所居的阁楼,仍是没耐住好奇,凑到桑葚身边道:小姐,您可知道长公主如今下落?桑葚愣了下,才道:许是嫁了,许是不在,怎么?从夏猛地摇头,脑袋晃得厉害。
小姐不知,这位长公主当年可是位传奇。
桑葚配合道:如何传奇?奴婢听说,长公主一生未嫁,曾经一手把持朝政权倾朝野,即便是当今陛下,当年在长公主手下也不过是个傀儡。
桑葚赫然一惊,从夏继续神秘兮兮道:还有呢,奴婢还听说,长公主早年曾沦落妓馆,与诸多男子混杂不清。
这……桑葚思忖片刻,确然是传奇,只是流言种种,或许并不可信。
遂嘱咐道:这些话你说与我听也就是了,可不许同别人说。
从夏应下,又忍不住追问:小姐,您当真一点也不好奇?若是这偌大的楚国曾有位厉害的摄政王,倒也罢了。
可长公主乃是位女子,竟能到达如此高位,凌驾于陛下之上,实在让人惊奇。
嗯。
桑葚略是沉吟,她不知经历过什么,才会一步步走到那般高位,也不知,现在如何了?是啊!从夏亦忍不住感叹着,人人都说长公主当年如何了得,可好像确实没人知道长公主到底经历了什么。
桑葚道:既然藏书楼是长公主从前最喜的地方,日后咱们不再去了。
不论长公主如今在与不在,都还是不要惊扰得好。
*朝会散后,四殿下直出宫门,大殿下楚恒被宫女引入皇后娘娘所居的凤华宫,二殿下则是前往扶云殿。
凤华宫内,楚恒不可置信地看着主位之上的皇后娘娘:母后,您是说这差事要拱手让人?这怎么能成,先前云阳府旱灾咱们便是错漏了一步,结果那地界就出来一个神女。
若当初是儿臣前往云阳府赈灾,有神女一事经儿臣禀名陛下,今日之情形或许大有不同。
皇后娘娘淡淡瞥向他,手中茶盏稳稳托起,置于唇边抿了一口又是缓缓放下。
这才悠悠道:重来一回,你叫老四安然无恙地从云阳府回来,今日之情形也会大有不同。
楚恒蓦地噎住,本也是这个道理。
当初云阳府之事,谁去赈灾并不紧要,要紧的是四皇子楚怀经此一事伤了身子,神女贵重要许配与皇子,偏陛下现下又并未有立储的打算。
这阴差阳错,反倒叫楚怀得了好处。
可两厢对比,诚然也只得叫他得了这个好处。
楚恒顿了会儿,又道:可是母后,眼下这事总是功劳一件,老二亦在尽力相争,儿臣若是拱手相让,他日岂非又要矮上老二一层?如今他门下礼部尚书的公子可是正在与桑家议亲,这占着神女的老四已算是站在老二那一头。
儿臣若是再让,只怕更让人欺的没有还击之力。
皇后娘娘微微摇头:是功劳,也是苦劳。
这又何妨?他不怕吃苦,且身为皇子,即便当真前去赈灾,又有什么事需要他亲力亲为,不过是嘴上几句嘱咐罢了。
恒儿,此事并非母后不叫你去,是不能去。
皇后娘娘解释道,熙台府雪灾照神女所言,是要蔓延月余,这样的大雪百年未见,你又怎能预料百姓伤亡?届时无数尸骨掩埋在雪下,你便是命人一个个刨出来都不知要耗费多少人手,再因此生出□□你将如何收场。
楚恒理所当然道:儿臣前往,自是要先行命百姓迁徙。
皇后娘娘愈是摇头:数万百姓,贫穷常常无以果腹者或许拎了包袱卷了铺盖就随着官府迁移,可有身家之人呢,要他们背井离乡可不是易事。
雪灾将至,难道他们不要性命不成?谁能告诉他们雪灾一定会来,神女吗?皇后娘娘道,他们即便信了神女,心下未必不存着侥幸。
不过月余光景,多多存粮如何不能扛过去。
恒儿,这些尚是小事,要紧的是诸多难以预料的状况。
譬如消息一出,说不得就会盗贼横生,维持治安已是难事,如何再去考量百姓迁徙一事。
更不说百姓抗议之下,多半要引发□□。
届时你是镇压,还是纵容,但不论哪种,总免不了血流成河。
一旦百姓死伤过重,恒儿,你便无法同陛下和朝臣交代,其间种种功劳苦劳就全成了罪过。
楚恒思索片刻,恍然道:是儿臣思虑不周,只是今日朝堂之上……不妨事。
皇后娘娘淡声道,只消在陛下决定之前,你莫再请求就是。
儿臣明白。
*暮色西沉之际,宫中旨意终于下达:着四皇子楚怀即日前往熙台府筹措赈灾事宜。
桑葚听得这个消息时,外头已然黑沉沉一片,她用过晚膳,正在窗外廊下闲走。
两侧悬着一盏盏琉璃宫灯,昏黄的光晕正打在她白皙的侧脸。
从夏跟在她身边感叹着:没想到真定了四殿下,小姐,那您与四殿下的婚期大约要延后了。
大雪持续月余,诚然是要错过原定十月初八的婚期。
延后了也好,只愿四殿下能平安归来吧!呃?从夏愣了愣,小姐是说,四殿下会遇着什么危险吗?桑葚微微摇头:不好说,只是觉得这场雪灾怕不好处理,尤其,陛下还真定了他前往。
从夏愈是拧着眉头:这有什么关联吗?顿了顿又道,难道是因为陛下知道不好处置所以选了四殿下?桑葚低低嗯一声,道:三位成年皇子,陛下喜欢哪个我并不知晓,只是想着若有冒险之事,陛下多半会挑一个不那么中意的皇子前往。
这样就是出了什么事,也不会太过可惜。
啊?从夏忍不住嘴角抽搐着,还能这样吗?那四殿下也太过可怜。
或许也不是不中意,只是没了承嗣的可能,所以免不了首先被舍弃。
哎!从夏长叹一声,看来就是做了皇子也没什么好。
桑葚看她那般意味深长地感叹,倒忍不住笑了,侧过身问她:那你觉着做什么好?从夏正经思索着,诸多身份在脑子里打了个转,又觉各有各的不好。
好容易自做人抽离到不如做个飞鸟游鱼,结果话头还未出口,便见下头九曲回廊上走来一个身影。
桑葚与从夏目光交汇,当即扯了旁的闲话。
那身影不一会儿便上到阁楼,躬身于桑葚面前道:禀神女,太后口谕,着您入寿安宫一叙。
现在?桑葚微是诧异,甚至下意识又瞧了眼这早已黑透的天色。
姜嬷嬷却未有丝毫犹疑:太后身侧的嬷嬷亲自前来,不会有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