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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57 章

2025-03-22 07:15:51

自然。

楚怀心底自然而然蹿出这个声音, 可想着身后女子的小心试探慌张无措,心下就又存了一丝柔软。

诚然,这笑意自嘴角绽开, 一点点蔓延至眼角眉梢, 欢喜得怎么都藏不住。

他闷咳一声, 下颌微扬又做得正经模样:昨夜酒醉错过洞房花烛,本是我的过失, 日后自如寻常夫妇一般,并无二致。

说过,才又转身看向她, 不过此事不急, 等你心里有我, 图一个两厢情愿。

桑葚怔怔地凝着他,一颗心忽而高悬, 忽而又是缓缓落下。

那……桑葚又道,如若我们不同房,可会影响你的大局?他虽是避开了龙嗣之争, 可避开后,也未见得就能一帆风顺。

譬如熙台府雪灾,便是叫陛下挑中了这个最没可能承嗣皇位的皇子。

这弊端, 日后说不准会没完没了。

不会。

楚怀应声,说过却又恨不得咬了自个的舌头。

默然叹息着, 但凡他扯一个小谎,今日便能开荤。

随即,又是板正身子找补, 只是, 些许事可以等, 同床共枕却是要的,免得外头流言说我连做个太监都做不稳当。

太监?桑葚嘴角微微抽搐,这说辞大抵是旁人背后议论,他自个这般提及莫名有些讽刺。

她轻声反问:你就这么确信我会喜欢你?若我这一辈子……我确信。

他毫不犹豫截住她的话头,随即转身离去。

桑葚凝着被风卷起浮动的帘幔,忍不住撇撇嘴,他哪来的自信?楚怀走后,桑葚细细回想他所说的秘密,这事情紧要几乎可以顷刻毁了他。

然他托盘而出,将她当做最为信赖之人。

抛却同房那桩事,这份莫名的信赖更是令她惊奇。

难道喜欢一人,就会这般无状,以至于失了脑子?桑葚自觉,换做她,她不敢将自己的秘密告诉他。

有关她从不是神女,一族荣耀也全是虚假。

这话一出口,便是将自己与全家性命交托到别人手中,她无法如他一般坦诚,更没得那般信赖。

只是……桑葚细细想着,总觉得方才一下知晓太多的事,似乎忽略遗漏了什么。

好一会儿才算想起,楚怀道他当时并未如传言一般受了重伤,那……她那时所见他坐在轮椅上便可能有假,只是要将重伤的假象示人。

如若不需坐在轮椅上,可以如常人般行动自如,那……那不可思议的念头忽然又是冒了出来,桑葚不知为何,难道真是那半张脸长得太过相像,便总是要她忍不住的将楚怀与那隐匿于暗中的神秘人相连。

还是说下意识里,她本就指望着他们是同一个人?桑葚揪扯不出结果,亦无法当面直接问楚怀。

正自我宽慰着,或许只是她的盼望,才会不断产生这种荒唐的念头。

外头忽然传来从夏的声音,这念头立时被她抛却。

从夏挑帘入内,道:皇妃,媵侍来了。

她来做什么?桑葚额间微蹙。

她说她第一日进门,自个院中都已安置妥当,理应前来与皇妃和殿下奉茶。

倒是有这个规矩,不止初入门时要在自个跟前侍奉,日后每日清晨都要前来问安。

桑葚起初知晓时便觉得此事繁琐,如今人来了,只得打起些精神应对。

毕竟如雯不是一般的媵侍,这面色和悦与皇妃应有的威严之间,须得略略拿捏。

少顷,一身着绯红衣裙的女子迈步入内,这颜色比她方才所着略艳些,衬得不甚精致的眉眼都添些妍丽。

桑葚目光打如雯面上掠过,说来也怪不得冬卉心底不平,论样貌论身段,这如雯与冬卉相较都略略差些。

想必太后挑中她,也是看中了她的性子,没打算真叫殿下日日流连。

妾身见过皇妃。

如雯屈膝行礼,做得端庄妥帖。

起吧!桑葚拎着清冷的嗓音道,怎么没见冬卉?说的是姊妹情深,这会儿却是没叫冬卉一同前来。

如雯眉眼低垂,照旧做得恭敬:妾身初入皇子府诸多不识,正请冬卉帮我料理一些琐事。

桑葚亦不再多问,而后用了如雯的茶,大体关照她一番,便道:你们姊妹许久未见,定有许多话要说,也不必在我这浪费时间,早些回去吧!如雯却是迟疑了片刻,略带怯意地看向她:妾身还没有与殿下奉茶。

桑葚当即与从夏道:去问一问郑安,殿下此刻是否繁忙,若是无事,便为媵侍引路。

等候从夏回来的时间,又是一番客套。

好在,从夏很快回来,不止她自个回来,连同郑安都候在门外。

从夏挑了帘子,郑安迈步入内,循着规矩只站在门口,躬身道:殿下说,咱们府上没那么些规矩,今日不必见了,日后请安也一应免了。

可是……如雯仓促站起身,手指撑在圈椅的扶手上,不自觉暗暗用力。

今日入府,她还未曾见过殿下一面。

若是日后请安也一并免了,岂非要一直待在那个偏僻的院子里,守活寡一般活着。

然郑安来去如风,说过这话便是冲桑葚一拜,而后大步离去。

她的急切顷刻显露于人前,察觉到自个言行有失,如雯忙又垂下头,缓缓面向桑葚,措辞道:殿□□恤妾身,是妾身的荣幸,只是这规矩自古有之,奴婢不敢违背。

桑葚自也明白她的心思,可两厢权衡,她自然要偏向楚怀些。

再者,她自个也懒得这般日日应付。

当即道:殿下既说没得这些规矩,日后你也省得来回跑。

回去吧!如雯仍不情愿,奈何逐客令已下,只得躬身退去。

人走后,从夏便是满眼星星地凑到桑葚跟前:小姐,这殿下是一点面子也不给太后啊!奴婢瞧殿下是越来越顺眼了。

连带着那个人人皆知的缺陷,都觉得仿佛无伤大雅。

那种事,从夏也是从未经历,但也未觉得就一定是什么好事。

尤其她更是清楚,这求得夫君一颗真心比什么都难得。

桑葚不知从夏这脑袋转弯转得这么大,不由睇了她一眼:你从前可不是这么说。

从前是从前嘛!从夏无谓道,您想想,如雯背后可是太后啊,殿下这样做全是为了您好,又省了您的麻烦,且还是他自个做了恶人,半点不影响您的名声。

这样好的男子,世间难寻。

桑葚无奈笑笑,楚怀确然是无可挑剔的体贴细致,只是眼下她没得心思想这些。

冬日里天色暗得早,她在想,这晚上与一男子同床共枕,该怎么睡得着?想了好一会儿才勉强宽慰自己,罢了,大体将他当做从夏就是,从前从夏偶尔也会陪她。

是夜。

红烛熄灭,床帷落下。

桑葚躺在内侧,眼睛望着床梁,渐渐适应这昏暗的光影。

虽是夜沉,可院子里并未熄灭所有烛火,光线掠入室内,又透过床帏叫她在黑夜里不至于全然不能视物。

桑葚竭力平复着呼吸,两人一床锦被,中间隔开些距离,不至于碰着彼此。

紧张渐渐平复,桑葚想着该如何睡去,脑中枯燥无味的东西从三字经溜达到女德,最后连道德经都要在心底默念一遍。

然则旁边有人喘气,还是男子沉重的呼吸,叫她实在不能安眠。

一旁楚怀的境况也并未比她好上许多,这般名正言顺是他求了两世方才得来。

可他一路所求,哪怕真的想象过这一刻,这一刻真的来临,心底仍旧不免慌乱。

过了许久,楚怀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他轻声道:我也从未与人同床共枕,可能要适应几日。

你……他说着,又是忍不住迟疑,要不,我叫他们送两碗安神汤来。

不用。

桑葚慌张道,这个时辰怕是后厨的人都已经歇下。

且刚刚成婚就要安神汤才能入眠,传出去不知成了什么。

遂随口道,殿下若是也睡不着,不如我们随便说点什么。

也好过,这静谧的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楚怀拧着眉,脑子兜转了一圈,忽然道:阿葚,你喜欢孩子吗?桑葚身子一僵,本是交握的手指,猛地用指尖掐了掐另一节指腹。

这算是随口扯的话头?这也太过严肃,也太不合时宜了吧!可人家问了,她总要作答。

略吸了口气,便道:我没有同小孩子相处过,也谈不上喜不喜欢。

若是你自己的孩子呢?楚怀仿佛不曾察觉她的拘谨,继续道,你想不想十月怀胎做一个母亲?这……桑葚坦诚道:我没想过,殿下不觉得这事特别遥远吗?他们不过刚刚成婚,圆房虽也在计划之内,可这生育子嗣十月怀胎,那是往后的事了。

阿葚……楚怀的声音忽然沉重些,原本温和的嗓音也带些叹息。

你知道,尽人皆知我如宫中太监一般,虽是私下里我与你说了实情,我们也可如寻常夫妻一般。

可有失必有得,我由此避开了皇位之争,求得一方安隅,那便要真如太监一般,一生无子。

桑葚顷刻了然,他不是急吼吼地要同她商议诞育子嗣一事,他是要将一切同她讲得清楚。

这一生,他们都不会拥有自己的孩子。

桑葚没有立即应答,思索了片刻方道:听说女子孕育极是艰辛,生产时更是如同鬼门关走过一遭,殿下免于我受这样的磨难,也是好事。

你真的这样想?楚怀仍不确信。

他们的从前并未走到这一步,他亦不知,她会不会想要成为一个母亲?嗯。

桑葚轻声道,我这样的人向来不做什么指望,与人成婚本也打算着嫁个品行端正的男子即可。

如今遇着殿下,已是幸运。

身侧之人温柔体贴,姿容不凡秉性温良,又心思沉稳可大开大合。

要紧的,是他呈现的一颗真心桑葚并未觉得虚假。

如此一人,她没什么不知足。

况且,本就做着嫁于太监的打算,生不生子实在不紧要。

阿葚……他又唤她,一面唤一面侧过身来。

呼吸微微打在耳侧,这声音都带些缱绻的意味。

桑葚刚刚放松些,这时又紧绷起来。

偏偏楚怀仍无自觉,似装着满心欢喜无处发泄一般,絮絮道:阿葚,你放心,眼下咱们也不考虑要不要孩子的问题。

日后你若不愿,我便自个喝了那断子绝孙的药,咱们避开这俗世,找一处风景秀丽之地一味逍遥躲懒去。

若是你想要了,我便再争一争这天下。

说着,也不等桑葚回应,又道:不过皇位之争实在艰难,我一人倒也不怕什么,只怕到时对你有所疏漏,叫人伤了你。

说完,楚怀自顾自平躺回去,似乎欢愉也不过那一瞬,眼下心思又重了些。

桑葚自然明白这江山难得,听得他语气沉重,下意识宽慰道:我确然没想过日后孕育之事,只是殿下,既然已经出走,或许悄悄要了也不妨事。

不成!楚怀断然道,我同大哥的关系因着刺杀一事已是无法回转,如今勉强算是站在二哥一头,可二哥心思深沉,又素来多疑。

日后他坐了皇位,断不能容忍有潜在的威胁存在。

这便是为何,当他放弃一争之时,要一并断了旁人对他的忌惮。

桑葚静静听着,愈发觉得楚怀当真是信任她,这种事也可尽数说与她听。

她自桑平县那般偏隅之地走出,纵然今日成了神女,又何曾想过会有一人同她讲龙嗣倾轧皇位争夺。

这不是兄弟阋墙家产争夺,是事关天下。

桑葚从未想过这些,然而身边人却似乎并不只是将她当做后院掌管中馈的主母,而是同行的伙伴。

这其间,不止信任,更有尊重。

甚至,是不需与她商议先一步的牺牲。

同房却又不能有子嗣,楚怀所想,却是他自己用药,而非要她用药。

她随即用心细细想了片刻,想着里头纠葛与利弊,如他一般严肃道:殿下,其实我怎样都无妨,要不要孩子不要紧,过得艰辛或是畅快也都可以。

诚然私心里,谁都想寻一个恣意无忧。

可既是嫁了人,日后便不是一人过活,自要同舟共济。

只是有一个疑问,站在至尊之位,当真不是殿下所求吗?她道,若是殿下心意在此,我也可陪伴殿下走上一程。

桑葚不知为何,总觉得楚怀这般,以近乎是沦为满京城笑柄的代价躲避,是种舍弃。

放弃皇位之争,她不知到底有没有别的法子,可这般承受屈辱与议论,实在不是什么好办法。

这世上有哪个好端端的男子,情愿被人以那样的眼光对待?且这对待,要维持漫漫一生。

隐隐的,她觉得楚怀似乎是为了她。

可又不知为何为了她?喜欢吗?这样浅淡几面的喜欢,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偏又说不出来。

或是他让自己避世的方法太过偏激,太过不顾一切,才叫她生出这些奇异的念头。

桑葚仿佛被缠绕在一团乱麻里,揪扯不出结果。

楚怀的回应却是极为利落,他坚定道:不是,绝对不是。

阿葚,我想得很清楚,那不是我要的。

那一世,他年少张狂,又有太后在背后扶持,他以为一切都唾手可得。

可当她没有声息地躺在他怀里,才陡然发觉那些欲/望多么可笑。

而后几十年孤寂,不过在一日日懊悔中度过罢了。

诚然这一世,他有更大的把握能够护她周全,可走过一世,他再不愿她冒一点风险。

桑葚得了确切答案,一颗心渐渐安定下来。

或也是因着夜深,身体本能的倦意开始滋生出来,她轻声道:殿下,你会背金刚经吗?楚怀愣了下,那是佛典,他只大略看过如何会背。

身边人的声音却是渐渐低了下来,呢喃一般:我睡不着。

楚怀遂费力回想了一些,放缓了声音徐徐道:如是我闻,一时,佛在舍卫国祗树给孤独园……楚怀轻声念着,一面努力回想后头的内容,一面琢磨或是下床将那金刚经翻出来。

结果不过念完第一品,桑葚的呼吸就全然平缓下来。

她睡着了。

楚怀小心翼翼侧过身,目力极好在这时发挥了极大的用处。

他定定地凝着身侧的女子,手指抬起虚空拂过她的眼睫,心底生出夫复何求的感慨。

真好。

这样平静无忧的日子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