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饲她 作者:云目 > ◉ 第 58 章

◉ 第 58 章

2025-03-22 07:15:51

翌日, 归宁。

归宁宴本是出嫁的女子母家所备的宴席,宴请女婿,亦是叫女婿拜谒家中亲族。

因而用过早膳, 桑葚与楚怀一道行至桑府, 便不止见着了桑南章和姚氏, 居在城外的舅舅同舅母也在其中,只是因着先前一事一直刻意回避, 不曾四目相对。

桑葚只循着一应礼数,亦不会刻意上前。

那日雷雨,舅舅因着旧时阴影做出险些伤害她的事, 虽说勉强可以体谅, 可这蓦然瞧见, 心底还是下意识想要回避。

阿葚这几年不见,是出落得越发标致了。

桑葚正与几位长辈见礼, 后头忽然传出一个陌生的声音,伴随着疾步声,她将将转过身, 手腕忽然就被人抓住。

那人又是扬声道:不愧是神女啊,到底是会托生,瞧瞧这脸蛋。

说着, 又是转向桑南章道,表兄啊, 你如今可是享了这大丫头得福了!桑葚瞧着忽然冒出的妇人,石榴红缎面短袄和着宝蓝刺绣马面裙,发上又是朱钗步摇一通乱怼。

乍一眼, 似是个富家夫人, 可多瞧一眼便瞧出这是将所有体面一应穿在了身上。

桑葚原不知来者何人, 只被人抓着手实在不适,悄无声息地抽回手,这才后撤一步施礼道:见过表姑母。

唤桑南章为表兄的人,大抵便是当初要自己两个儿子娶了她两个妹妹,后来又被桑南章撵出去之人。

只不曾想,今日之宴席,竟然也请了她。

快起快起,一家子人哪那么多礼数。

蔡氏无谓地说着,又要上手来搀扶她。

桑葚快一步错过,蔡氏这才讪讪地收回手,自个坐到一侧的位子上。

可她安稳坐下,这嘴上不是不停。

手上没扯着桑葚,又是一把扯住姚氏的衣袖,满眼艳羡道:还是表嫂命好,得了个这样懂事听话的女儿,如今一家子都成了京中富贵。

不像我,哎……蔡氏长长地叹着,又是作势拿帕子掖了掖并没有一滴眼泪落下的眼角。

姚氏见此情形,也只得说道:妹妹膝下两个儿子,将来定会有出息的。

不妨这话一出,蔡氏袖子便是一甩,嗓门又高了几分:快别说了,那两个没用的东西,连个门当户对的小姐都娶不着,我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抱上孙子。

说着,又是猛地一个急转弯:说来也是,那些个小姐怎的个个心比天高,我儿子哪里配不上她们,要样貌有样貌,要学识有学识,真是白瞎了我一番好心。

桑葚寂然听着,诚然,这一屋子或客或主,也都耐着性子听蔡氏这般扯着嗓子言语。

旁人桑葚倒是不大介怀,只怕楚怀初次登门,就见着这般乱象,叫他看了笑话。

端茶递至唇边的间隙,桑葚以余光悄悄打量坐在身侧之人,见他始终保持着持重有礼的姿态,目中也并未流露任何鄙夷,才渐渐宽下心来。

倒是桑南章的脸色,已是难看至极。

他忽然重重咳了一声,沉声道:儿孙自有儿孙福,表妹还是放宽心。

蔡氏不屑地睨他一眼,倒也真的不再多说。

桑南章见她终于停止聒噪,这才缓和了面色转向桑葚与楚怀,所言不过要他们夫妇一心,相敬相亲。

桑葚与楚怀亦是颔首应着,只当方才不曾瞧见蔡氏那般失礼。

说了会儿话,外头下人来报,席面已经备好。

屋内众人陆续起身,预备向外头走去,忽然另一个小厮疾步跑来,那小厮明显是气喘吁吁,瞧见屋内众人才竭力止了止步子,勉强算是稳重地行至桑南章身侧,附在他耳边低语几句。

桑南章的脸色顿时难看起来,甚至比着方才与蔡氏冷脸更甚一些。

他面色紧绷,目光落在楚怀面上,讪讪道:府上有些琐事,劳烦贤婿稍候片刻。

说过,又是悄然与姚氏蔡氏使了眼色,蔡氏不过一会儿便随意寻了个借口离去。

桑葚默然瞧着这一切只觉得莫名,这样的日子原说该是一切平稳和顺,怎么偏挑了今日生了事端?她朝姚氏望去,目光多有探寻。

姚氏却是直接避开,嘴上只管说着关切之言,偶尔也会与仍在厅内端坐的舅舅舅母说上几句。

桑葚守着众人,亦不好多问,只瞧着姚氏的面色随着时间推移,越发的难以维持平稳。

一盏茶的工夫后,姚氏手指紧握着扶手,甚至几度想要起身。

好在,姚氏又支撑了会儿,桑南章终于折返回来,只是蔡氏不曾一同回来。

这一桌席面,众人心下各有打量。

桑南章似是心下极为不平,却又因着这特殊的日子不得不维持着面上笑意,扯得嘴角极是难看。

姚氏倒还好些,大体保持着当家夫人应有的端庄体面。

至于舅舅舅母则仍旧因着当初之事,只埋头用膳,不大说话。

桑怡瑶则不止一次地将目光瞥过,悄悄打量这位仅见过一面的姐夫。

成婚那日,桑怡瑶本见过楚怀,可那时人潮汹涌,她也不曾看得清晰,如今一张桌子用膳,桑怡瑶头一回清清楚楚地看见那张脸。

剑眉星目,鼻梁高悬,最要紧是那双眸子,温和似静静流淌的溪流。

人常说天之骄子,如何高不可攀,便是桑怡瑶定下的那位未婚夫婿,她当着父亲母亲的面见过几次,也觉得这京城公子多有傲气。

不曾想,这堂堂皇子,竟是一派温柔模样。

心口不自觉泛上几分酸涩,及至回到自个的院子同桑氏提及,那股子艳羡都没能全然退去。

桑氏身后垫着两个软枕,懒懒地倚在榻上,素净的面上略带些颓靡。

自打病过一场,她这副身子虽说算是痊愈,可到底是败了下来,不如从前精气神充足。

更有桑南章气急时曾说,燃的什么劳什子香,毁了女儿的嗓子。

她这屋子里便是再也不曾燃香,鼻尖嗅见全是寡淡的气味。

曾经过活得那样浓艳的一个人,如今生生被折腾得变了一个人,好似立身于世的脊梁骨被人抽离,只剩了副躯体。

可无论如何,心底总是惦念着这唯一的女儿,哪怕这女儿忽然与她生分,照旧是支撑起身子,勉力劝解道:四殿下诚然是位不错的男子,可是人无完人,瑶瑶你也不必羡慕桑葚。

她如今瞧着风光,这私底下的苦楚,也是你想象不到的。

哪料,桑怡瑶却是无谓地哼了一声,眉梢挑起:我是羡慕她,四殿下姿容俊雅耀眼不凡,是个女子都免不了要倾心一二。

可我清楚,若是要我与桑葚换上一换,我是不愿的。

她说着,忽然一眨不眨地望向从前无比亲昵的桑氏,声音都带些冷意:阿娘您放心,恩爱长久与否女儿是不指望的,可这没有子嗣傍身,好日子就不会长久。

且她是做人正室,是要被堂堂正正八抬大轿抬入门的正室,断不会有人压在她的头上,更不必受人磋磨。

桑氏心口一滞,虽早知女儿对她心存怨怼,可瞧着这样一张冷脸,心底仍是一阵阵钝痛。

她竭力压制着喉头沙哑,好一会儿才轻声道:你能这样想就好。

说过,眼角到底不可自已地泛了红,然桑怡瑶那端早已是转过身望向别处。

桑府前厅。

用过午膳,桑南章与楚怀前往书房叙话,舅舅舅母被请去偏厅用茶,桑葚到了此刻才算单独与姚氏坐在一处。

四下无人,姚氏僵硬了整日的一张脸才算完全松懈下来。

桑葚每每见着姚氏,便觉她气色一回比一回好,这是头一次瞧着她眼角细纹都重了些,眼底更是难解得沧桑无奈,好似那么久的养身汤都白用了。

桑葚见她额间紧蹙,不住地叹息,遂起身亲自为姚氏奉了茶,方才温声问道:母亲有什么事不妨慢慢说。

姚氏苦恼于心的外室之事,桑葚虽说打定了主意不便出面,可今日之情形,大抵不是因着那外室。

姚氏接过茶,放在唇边正要抿上一口,可清润的茶水扫过唇瓣,到底又是被她重重搁下。

她抬手揉着额头不住地叹息:我是真不明白,姥爷到底是怎么想的,如今是你大好的日子,偏偏叫那粗野妇人进了府,生生折腾出这许多事来。

果真是表姑母有关。

桑葚暗道。

姚氏泄了半口气,转而又是凝着桑葚道:你与四殿下可好?今日这样的情形,没得叫你们看了笑话。

要我说,你是自家闺女,便是瞧见了也无妨,可四殿下那端……殿下不是多事之人,待我也很好。

那便好。

姚氏微微吐出一口气,我只怕叫他瞧见咱们府上这般形容,没得再叫他看轻了你。

母亲说,此事与表姑母有关?桑葚道,女儿记得当初父亲曾与这位表姑母生过争执,如今怎么又将表姑母从桑平县请了过来?虽说回门之日,男方要拜见女方亲眷,可这般桑南章自个都不认可的亲眷,实在没得必要千里迢迢的将人请来。

这不是桑南章行事作风。

说罢,姚氏果然不屑地撇了撇嘴:哪是老爷请她,是她自个带着两个孩子巴巴地赶来。

这千里艰辛,表姑母也是不易。

桑葚说着客套的话。

姚氏冷哼一声:当日将她撵出门,她就该清楚自己的身份,如今是听说你要嫁于皇子,这才拖家带口千里奔波。

不过也算是她倒霉,来时身上本带了些银两,结果遇着土匪,一家子被人抢掠了干净,后头几百里几乎是一路乞讨为生。

哎!姚氏长叹一声,原说那日我见着他们母子,心底也生了些恻隐之心,你想啊阿葚,这总归是沾着亲缘,眼睁睁瞧着不管也是不妥当。

你父亲也觉得,若真是弃之不顾,只怕要落个无情无义的名声。

为着你父亲的官声,也为着他们实在是可怜,这才将人请了进来,好吃好喝招待着。

可这不过两日的功夫,咱们府上上下下便被他们母子折腾得鸡犬不宁。

桑葚闻言,道:表姑母昨日方到?可不是?姚氏不悦地撇撇嘴,也幸得她昨日方到,若真是赶得早了,只怕连你的婚事她都能搅扰一番。

嗯……桑葚沉吟了会儿,试探道,母亲,表姑母该不会还想着从前那桩事?那时桑葚是神女一事刚刚落定,府上诸多官员登门,她这位表姑母也顶着亲眷的名头上门,意图为两个儿子说亲。

那时桑南章便不愿意,他自个前程似锦,膝下两个小女儿日后自可嫁入高门大户,哪会瞧得上表姑母这样的商户人家。

更何况,那日表姑母出言不逊,更是惹恼了桑南章。

如今又闹事,或许便是一样的由头。

姚氏不情愿地扁着嘴垂了垂下巴,鄙夷之色愈是明显:她知晓瑶瑶定了亲,就把心思落在了婉婉一个人身上,想着叫她的大儿子娶了婉婉。

阿葚,不说我不是婉婉的亲娘,便是一个路人瞧着这种事都要皱一皱眉头。

姚氏道,我素知这世上多得是寡廉鲜耻之人,可怎么也没想到她竟能无耻到这般地步?桑葚默了默:婉婉还年幼,这时便定亲,实在早了些。

何止是婉婉年幼,她那个大儿子如今二十有余,比婉婉大了十岁不止,且还是个一事无成的模样。

姚氏越说越是气恼,昨日午后,她一开口老爷便是言辞激烈的拒绝,没给她留一丝余地。

可哪想到她不死心,晚间用膳后,她便唆使自个的儿子趁着几个孩子各回各院的路上,径直奔到婉婉跟前,若非咱们家这院子小,丫头喊得声音大,非得叫那浑小子占了便宜不成。

他怎敢如此?桑葚亦是一惊。

登徒浪子这种行径,桑葚也只在戏本上瞧见过,不曾想,竟有人胆敢在他人府邸堂而皇之做出这种不耻之事。

桑葚道:那父亲……这种事,应是即刻将人捆了撵出去,怎的今日表姑母还好端端地在前厅坐着,似是全然无事发生?你父亲亦是气急,当下就将人捆了狠揍了一顿,可你也知道,那蔡氏就不是个省事的,哭天抢地闹得好似他们受了委屈。

姚氏道,后来我一力安抚着婉婉,生怕她受了惊,却是没想到你父亲最后竟将这事高高举起又轻轻放下了。

桑葚不可思议道:父亲原谅了他们?姚氏摇着头叹息:我亦是不懂,那时我与你父亲一同赶过去,亲眼见着你父亲两眼猩红恨不得杀了那浑小子。

可就我安抚婉婉那么一会儿的功夫,你父亲将人打了一顿,丢在柴房,竟是全然不提将人撵出去之事。

桑葚蹙了蹙眉,大抵揣度着:父亲可是不想事情闹大?我问他时,他确实这么说。

姚氏道,可事有不同,这般亲生女儿险些遭人轻薄清白受损,岂是能够随意揭过之事。

阿葚,不瞒你说,我是越发不懂你父亲。

桑葚亦是不解,当下只得说道:或许父亲另有缘由。

正说着,外头一个丫头疾步入内,那模样同方才用膳前疾奔而入的小厮一般。

姚氏倒是不避讳着她,直接道:有事就说。

那丫头却似没听着一般,目光打姚氏和桑葚身上流转,竟还是诸多为难。

桑葚瞧着这般情景,正要识趣地开口,姚氏已是先一步冲那丫头发了火:磨磨蹭蹭做什么,大小姐在你们眼里难道还是外人?丫头垂下头,赶忙道:禀夫人小姐,柴房那头又闹了起来。

姚氏愈是没有好气:闹什么,不是一并关了。

一并?桑葚察觉姚氏措辞,方才所言是那表姑母的大儿子无状叫桑南章关进了柴房,怎的又添了人?总不会连同那位表姑母一同被关了进去。

两位表少爷吵嚷着饿了,表夫人心疼儿子,所以又闹了起来。

姚氏闻言长叹一声,又是揉着额头。

桑葚则道:母亲,怎么将两位表兄都关了起来?姚氏懒怠的多言,只示意那丫头解释。

丫头随即道:大小姐不知,三小姐昨日受了惊,今日一直没有出门。

那位表二少爷便趁着府上众人多在前院,就假扮成了小厮的模样想要闯到后院来,结果被发现了,就一并关了起来。

桑葚这才明了,方才桑南章急忙离去,原是手下人拿住了那位二表兄。

只是……桑葚忍不住嘴角一抽,这表姑母一心筹谋着自个大儿子与三妹妹定亲,这大儿子被困,竟丝毫不影响她膝下二儿子做出更加离谱的事来。

亦是怪不得桑南章那般脸色,表姑母离去后再不曾出现在前厅。

姚氏不耐开口:既是吵嚷着饿,就给他们些吃的,没得闹翻了天不成样子。

丫头面色又是为难起来:送了的,可是表夫人不满意,说绝对不能叫两个儿子在柴房内吃苦,说着就拿了簪子抵在脖子上,非要咱们将人放出来不成。

姚氏气得又是翻了个白眼,恨不得说一句死了便死了。

她抬手不停地抚着胸口,几乎说不出话来。

讲理之人,最怕遇着这样胡搅蛮缠之人。

桑葚见这情形,只好代为问那丫头:可知会了父亲那边?丫头道:已经派人去了,不过表夫人也不只是要两位表少爷出来,还一直叫嚷着要见小姐您。